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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做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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嘚嘚的马蹄声在僻静的山路上格外响亮,与之相反的是车厢内冰冷的寂静。
“请问,我们这是去哪儿?”一路上都未有人发话,一贯冷淡自持的肖清源也抗不住对面那座冰山散发出的寒气。
“鹿鸣山,钟灵阁。”冰山睁眼开口蹦出六个字,又阖目养神去了。
肖清源不知,昨夜金天瑶被阁主紧急传讯,便立刻赶来了肖府,平日需两日的路程,生生缩短至了四分之一。此刻的无言与冷漠,一方面是性格所致,更是因为精力耗尽、已近虚脱,得尽快养精蓄锐,才可继续护这父子二人回到阁中。
鹿鸣山钟灵阁……要说这鹿鸣山,众人提及便多半是谈论灵宫殿。
灵宫殿,是宛城香火最旺的庙宇,半城的烟火每日都在此燃烧,祈福的人络绎不绝。虔诚的信徒,从山脚至山顶,一步一叩拜。
这钟灵阁是哪处,倒从未听人提及过。肖清源看着眼前这人,想问却又开不了口,罢了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时人信奉越接近天的地方,神明越能听清自己的心愿,因此宫观庙宇都建在山峰处,鹿鸣山亦是宛城之巅,这山路难免崎岖漫长。
行至岔路口,车夫猛地一声“吁!”马儿受惊,抬起前蹄,一阵马嘶长鸣,车厢颠簸,肖清源顾不得身上的伤,只下意识紧紧护住怀中的孩子,眼看整个人快摔出去了,金天瑶伸臂适时接住、稳住了他的身形。
“怎么回事!”金天瑶对着车帘外厉声问道。
车夫一边忙着安抚马匹,一边急道:“公子,对面忽然冲出了一辆马车,躲避不及,您没事吧?”
“没事…”话音未落,一声啼哭划破长空,那倒霉孩子看来是缓过神了,开始闹了。
肖清源手足无措地看着怀中哇哇大哭的孩子, “怎么办?他哭得满脸通红,像是要喘不过气了。”这毫无常识的书呆子一脸慌张又不安地望向他,脸上就差写上八个大字——“头回当爹,啥也不懂”了。金天瑶真是好气又好笑,“放着,不会有事的。”“可是……”
“公子,对面马车上有人求见。”车夫的一声通报打破了车内逐渐失控的局面,金天瑶逐渐扭曲的冰块脸像被瞬间施了还原咒,恢复如初。
“请问,车上的诸位还好吗?”陌生但有礼有节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
这突然生出的事端虽然令人烦躁想讨个说法,但眼下情况只允许息事宁人安静离开。
金天瑶掀开车帘,一张俊朗的面孔出现在眼前,两道剑眉斜插入鬓,一双明眸坚定深邃,有股掩不住的贵气。
金天瑶不自觉地皱眉道:“无碍,孩子略微受惊罢了。”
“那就好,我家主人甚是担心,怕你们伤着了,幸好没出问题。”松了口气的表情倒是真挚,“诸位是打算前往灵宫殿吗?”
金天瑶跟肖清源互换了下眼神,扭头故作淡漠地回应道:“是。”
“这令牌,算是我家主人的一点心意。你们拿去,不仅是灵宫殿,鹿鸣山大大小小的关口持此令牌都可畅通无阻。”话语间身份似以家仆自居,举手投足却充满贵气的这名男子,拱手奉上了一枚木质令牌。
“哦?这么贵重的物件,是可以随意赠人的吗?”金天瑶毫不避讳地道出了心中疑惑,同时不客气地伸手接过。
这令牌雕工精细,顶部一朵牡丹,还散发着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气,外观材质皆上品。肖清源也好奇地探过头,暗叹道:“好一朵栩栩如生的富贵花。”怀中哭闹的小家伙闻到这香气,竟也离奇般地渐渐安静了下来。
男子眯眼笑了笑道:“这是我家主人的指示,作为属下也不便多加揣摩,您只管收着便是。”
谈话间,对面那辆马车已行至并排。
只一眼,便知车主必定不凡。马车通体被精美的丝绸锦缎所包裹,车门与窗牖均被暗纹素纱所遮挡,朦胧又华丽,使车外之人无法一探究竟。拉车的马匹也非俗物,一身银鬃,顺滑发亮,没有一丝杂毛,身形健壮,流泻着力与美。
“走吧,邵青。”一声略带稚气的童声从车内传出,听着也就约莫五六岁的样子。
金天瑶和肖清源均是一愣,等等,这么大牌面跟手笔的人物,本以为怎么着都得是位官是个角儿吧,竟是个小屁孩?!心下都觉得自己还是在江湖上历练的少了,格局小了。
“那,就自此别过了。”这名叫邵青的男子看着对面这俩一脸懵的表情,就差噗嗤笑出声来。连忙整肃面部表情,客气地打了声招呼,便转身上了马车,留下还在震惊中的二人面面相觑。
马车离开时,正好一阵风起,窗帘被轻轻吹开。只这一瞬,饶是被金天瑶捕捉到了,但也只瞥见了车内局部。没瞧着正脸,只匆匆捕捉到了那小孩颈间佩戴的玉饰,甚为亮眼,似是一朵牡丹,流光溢彩,缤纷色彩轮番闪耀。
“法器?”金天瑶心下暗道,看来这车内之人确实有点来头,宛城内能有此等灵物的,一只手就可以数得过来,手中这块令牌登时烫手了起来。为何……要给我们呢……
“想什么呢?还不走。”肖清源无暇顾及这些弯弯绕绕,目前最急迫的事情莫过于带着孩子尽早离开,目前的处境仍然十分危险,那人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出发!”回过神的金天瑶一声令下。
“驾!”车夫继续驾着车踏上前往钟灵阁的路,而车上的人也继续想着自己的心思。
……
居祐阡知道今天会遇到他。
本是为了上元佳节祭天礼占的一卦,却恰逢昨日天生异象,祸星出世,一不小心窥到了意想不到的天机。卦象极为微妙,非吉非凶,不祥之势还在萌芽阶段,似要破土而出,却还十分脆弱无力发展,走向也在善恶两极徘徊无定数。
帮他,是对是错呢……还是小小孩模样的居祐阡蹙着眉头,摇了摇头,没有答案。
居家是近年来新起的商贾巨擘,自从居家小公子居祐阡出生以来,便顺风顺水,扶摇直上,生意越做越大,上升势头之迅疾,令人惊叹不已。
众人皆谓小公子居祐阡,是天降的福神。
这,还真让他们说对了,大差不差,就是名号略有出入。居祐阡,实打实的富贵神,不是外号,真神仙来着。当然,这是个秘密,天知地知,一众神仙同僚知,还有小祐阡自己略知。
时人信奉神灵之风盛行,相信凡人通过立德立功立言,皆可飞升封神成仙。
那居祐阡好端端一个正神是怎么陨落至凡间的呢?难道他破德破功破言了?犯事顶撞上神被打落凡尘了?下凡历劫了?
通通都不是。
是他自己主动要求。
一切都太顺了,他乏了!杳杳冥冥间便与天地共生,由绿(健康)、白(智慧)、红(福气)、黄(财富)、黑(权威)五气结成,生来便是这天地间最安逸富贵的神。
上古神明创世的艰难他不曾经历,求仙问道的苦他不曾吃过,普神需历的天劫他无需遭受。只因他该承受该经历的皆是富贵,苦难从来与他无关。
居祐阡好日子是真真切切过多了,不死之神也会好奇生死轮回,富贵神也会对凡人的苦难投去试探的目光。
那就摒弃神的傲慢,做一世人吧!
怎么做呢……
不能走被贬谪的路,也不能走历天劫的路,总不能专门犯个事被打落人间吧?还是得走个流程,不然名不正言不顺不方便办事啊。
那几日在路上碰到他的仙友,远远地都能听到居祐阡疯狂动歪脑筋的声音,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被这位不好惹的主逮到闹着帮他想办法下凡。
愁了几天的居祐阡忽然灵光一闪,怎么把他忘了,既然从神的角度无法正当化,那从人的角度合理化不就成了。
此时在司命宝殿里认真书写人间命格命数的司命星官,冷不丁地感受到一股不安的寒气侵袭。
“这不详的感觉是什么……”
*
次日清晨
“司命小仙,给我安排一个身份,我要下凡!”
“上神!您不能进,我家仙君今日抱恙不见客。”
话音未落,殿门就“啪”的一声干脆利落地被轰开了。趴在案牍前奋笔疾书编排人间命运的司命星君倏地停下笔,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不敢抬头。本该洒在桌前的明媚阳光,一点点被遮挡,那人越靠越近,阴影步步紧逼,吞噬了面前所有的光亮。
认命了,司命硬挤出一个灿若朝阳的微笑,抬头对上这几近瘟神的不速之客的目光。“上神,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这声音过分谄媚,司命也为自己所不齿。
一张点金的青檀纸、一支崭新的白玉流光笔已安静候在了眼前。
“别废话了,写吧。”
“写什么……”声线止不住地颤抖。
“真不知道写什么?来年你司命宝殿的俸禄想被砍半?”威胁来得不紧不慢,说者漫不经心,听者心里一紧。
“小仙我写便是了!上神莫要冲动。”安排个人间身份给对司命来说不过小事一碟,这么扭捏的原因还不是因为这尊大神身份实在过于尊贵,要是下凡出点什么乱子,谁来担这责啊!他司命可是十条命也不够赔的!想想司命就觉得委屈,小嘴一撇,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你膈应我是吧?”居祐阡看他那副模样,拳头直痒痒,好些年没揍过人了。
“没,小仙哪敢,喏,您看看,已安排妥当。”司命咻地迅速擦干这将落未落的泪,将这人间的新身份呈递给他。
居祐阡接过,逐字看过去。
司命也没闲着,尽心尽力地阐述自己的用意良苦:“小仙只是替上神您安排了个躯壳,一介普通商人之子,后续的发展与造化均凭您个人,小仙绝不设置条条框框来约束您。但在人间的期间需依照过往神仙下凡的规定,封禁法力,封锁记忆。但您作为特例,只需做善事攒功德,便可逐步恢复法力与记忆……”
“唔……”居祐阡沉吟道。
“上神您觉得如何?小仙安排得……还算妥当吧?”司命颤颤巍巍地问道。
“行。明日就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