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之归故乡》玉有瑶

22、死亦同穴

　　长街激战，晚风红霞翳九天。
　　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二人相携逃出，身后紧追不舍。晚霞绯红，晚风渐凉，日光渐渐沉下去，不知过了多久，当天边已经没有一丝光之后，他们来到了郊外的深林里，再往前走，便是万丈悬崖。

　　“周贤侄，我劝你迷途知返，亲手杀了鬼主，重回正道！”赵敬许是念及五湖盟与四季山庄的故交，为周子舒指了条明路。人群中有人附和：“周子舒，你若亲手杀了温客行，我们就饶恕你的罪过！”

　　“饶恕，你们也配！”周子舒笑道。
　　“冥顽不灵！别和他们客气！”

　　温客行执扇而立，与众人激战，从黄昏到现在，他们已经对战了数小时，饶是武功天下第一，也承受不住江湖人持续不断地围攻，他们二人均负伤在身，鲜血顺着伤口流下来，随着每一个招式，一滴滴地撒落在空中，滴落在地上。
　　到最后，他们已无力抵抗，而各大门派依旧虎视眈眈。

　　温客行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前世在鬼谷被各大门派围攻的时候，那时周子舒依旧与自己并肩作战，只是他亲眼看着周子舒死在了自己的面前，他躺在地上，歪着头看过去，周子舒离他很远很远，远到他没有力气爬过去，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面前是无数的刀戟剑叉向他刺来，将他的血肉刺得模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阿絮！子舒！”他唤道，朝着重伤在地的周子舒伸出手，周子舒伸出了手，握住了他的手。
　　“阿衍，我们，死亦同穴。”周子舒站起来，和他相持着站在一起，看着他道。温客行笑着点了点头，和他慢慢地退到了悬崖边，相拥着坠了下去。

　　耳边是疾速滑过的风声，像要刺破他们的耳膜，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阻抗自身重力的下坠，温客行紧紧抱着周子舒，他们像一块石头，从悬崖上重重地坠了下去，坠进无边的黑暗里。

　　鬼谷谷主温客行死了，江湖上似乎重回了安定，鬼谷残余恶鬼似乎一夜之间隐遁，重回地狱，不再出世。各大门派伤亡惨重，皆闭派锁山，恢复元气，江湖恢复了短暂的平和。
　　但这个时候，南部蛮夷西沙族突然强大起来，自立国号为“南”，在西沙王子拓土留波的率领下，大肆入主中原，进攻天朝，大有取而代之之势。

　　数月之内，南边泉州、赣州、梅州、彬州接连失守，而朝廷积贫积弱、多年来内耗严重，已无兵可出、无力可挡。
　　眼看国土沦丧，江湖武林人士自发前往南部抵抗蛮夷，收复失地，在高盟主的带领下，抗蛮军先后收复了怀化、邵阳，最后在衡阳与朝廷主将魏将军汇合，全力守护衡阳。
　　衡阳作为中原南部最重要的门户，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温客行知晓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正在青崖山鬼谷给一只兔子包扎伤口，玉露去镇上采买生活物品，回来将这些事情告诉了温客行。

　　周子舒在一旁听玉露讲着，倒是毫不在意，只是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温客行手上的兔子，十分垂涎道：“老温，你包扎它作甚，不如烤来下酒，你看这只兔子如此肥美！”

　　温客行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女子，将兔子交给她：“玉露，拿去好生养着。”又对着从里间石屋出来的女子道：“千巧，罗姨今日好点没？”

　　“主人已经渐渐好转，多谢温公子！”女子欲跪下道谢，温客行急忙扶起他，“不用谢，我去看看罗姨。”

　　温客行走进石屋内，他没有想到自己此生还会再踏入鬼谷，还会遇到罗姨她们。那日坠落悬崖，他们侥幸没有死，拖着伤重的残躯在崖底养伤，好在崖底别有洞天，他们勉强存活，后来他们在崖底寻找出路，却意外遇到了几个苦命的女子，温客行认着她们手腕上的标记——鬼谷薄情司。

　　于是，一路循着特殊的记号，温客行带着这几名女子，寻到了薄情簿主罗浮梦，她们藏匿在鬼谷。

　　走进屋内，罗浮梦已经清醒过来了，静静坐在床边，她的离魂之症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看到温客行进来，她笑了笑：“这段时间，多谢你照顾我那群孩子。”
　　温客行走过去，伸出手把了把她的脉，脉象平稳，他问道：“罗姨，你今后有何打算？”不待她回答，又接着道：“不如与我回神医谷，我爹娘知道你尚在人间，定会开心的。”

　　“阿衍，罗姨已经回不去了。”罗浮梦站起身，摸了摸温客行的肩膀，有些感叹道，“你三岁时我还抱过你，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
　　“孩子，带着周子舒回神医谷去吧，别告诉你爹娘我还活着。”
　　“罗姨？”温客行还想劝罗浮梦和自己回神医谷，但想到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她都愿意待在鬼谷，此时的鬼谷，早已被江湖武林遗忘，无人踏足。在这里，有薄情司的姑娘陪着她，未尝不好。

　　“罗姨，你千万珍重！”温客行道，罗浮梦似乎不忍回头，温客行停顿了片刻，便走了出去。

　　临行前，和薄情司的姑娘交待了一番，留下了信物，有事去蜀中萱晖堂求助。二人便坐上了马车，前往蜀中，回神医谷。

　　归乡之行不曾想来得这样快，即使明知不能回去，但从鬼门关走了两遭的温客行，此刻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回到故乡，带着周子舒回到故乡。

　　江湖纷扰，他亦不想再去追，毒蝎也好，五湖盟也好，武林各派也好，他想好了，内心坦荡便无所畏惧，这一世，他只是神医谷传人温衍。

　　九月末，暑热渐渐褪去，秋风渐起，微黄的树叶被凉风吹得飒飒作响，温客行悠闲地躺在马车里，曲着腿，看着周子舒在前面驾着马车，嘹亮的声音传来：“温大爷，您躺好嘞，加速了！”说完马车便全速向前驶去，四周只有快速擦过的树枝。

　　“子舒，你跑这么快，肯定是迫不及待地想见我的家人了。”温客行被晃荡了一下，坐起身，调笑道。
　　“我是怕某人近乡情怯。”周子舒笑道。

　　马车正在全速行驶着，忽然马匹受惊，停了下来，马车险些翻过去。温客行掀开帘子，只见蝎王坐在鸾座上，在前方静候。
　　“温公子，周公子，我们又见面了。”蝎王抱着琵琶，惬意地坐在鸾车上，幽幽道，“我就知道你们不会这样轻易死去。”

　　“赵蝎，你为何一直苦苦相逼？”温客行怒道。

　　“温公子，还记得我们的赌注吗？你输了，输得彻彻底底！”蝎王明媚笑道，悠悠地拨了几下琴弦，“这世间人呐，最好鼓弄，如同这琴弦一般，让他们唱什么调就唱什么调。”

　　“因为啊，他们本是一群恶鬼，既是恶鬼，又怎么明辨正义，又岂堪为人？”蝎王悠悠弹奏着，像是在回忆着一件十分开心的事情，愉悦道：“昨日，他们能不辨是非地残害忠良之后；今日，他们就能因为权势利益剑指自己的血族同胞，有趣，当真有趣。这些魑魅魍魉啊，就应该滚回他们的十八层地狱去，但在此之前，陪本王下一盘棋也未尝不可？”

　　“剑指血族同胞？”温客行心中默念，忽而意识到了什么，质问道：“赵蝎，是你叛国？”

　　“哦？忘了告诉你们了，我不叫赵蝎，我就做蝎揭留波。”蝎王严肃道。

　　“区区南蛮，也妄想染指中原？”温客行全部明白了，蝎王的动机是什么。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不是武林，而是整个中原大地。所以他步步为营，假意臣服晋王，夺取晋王势力；一步步混入五湖盟，拉拢武林人心。到最后，与南蛮西沙里应外合进犯中原。

　　只是，在这盘棋中，他温客行又处于什么位置，值得他煞费苦心地苦苦相逼？难道是为了得到他身后神医谷的力量？

　　“温客行，你赌输了，你这一世该归我了。”蝎王幽幽道，“本王的千秋大业，当与你同看！”蝎王笑着对温客行伸出了手，“过来吧。”

　　“做你的千秋大梦去吧！”周子舒拔出了白衣剑，指着蝎王。

　　“温客行，这江湖上，除了本王的庇护，你又有何处可去？”蝎王看着温客行，淡淡笑着，“不急，我等你自愿来找我。”

　　“不是要回神医谷吗？请！”蝎王笑着命人让开了一条路，周子舒谨慎地驭着马车，扬长而去。走出几里，温客行握着周子舒的手，停住了马车，道：“子舒，我们不能回神医谷。赵蝎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不能将危险带回去。”

　　“那我们，回四季山庄？”周子舒问道，周子舒已经十年没有回去四季山庄了，他刚刚还在嘲笑温客行近乡情怯，其实他自己才是。他不敢回去，他是四季山庄的罪人，他没有脸回去见四季山庄师父和师兄弟的亡魂。但此时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带温客行回去，如果说这人世间周子舒还有家的话，那一定是四季山庄。

　　“不，我们去衡阳！”温客行看向远方，坚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