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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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顿时脸色一变。
疏雪却仿若未觉。她拉住诚王的衣袖，疯疯癫癫却又无比诚恳地说:“太子殿下，疏雪有听您的话，乖乖地、乖乖地躲起来了，您……您什么时候娶我呀？”
“哪里来的疯婆子！”沈楉脸色难看到极致，他猛地一甩衣袖将疏雪推开，语气半是隐忍半是警告道，“一介贱婢也敢与本王拉拉扯扯，你且看清楚本王是谁，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疏雪被他推倒在地，那张涂满胭脂的脸上流露出些许错愕与茫然。她目光慌张地左右扫视一圈，喃喃道：“认、认错人，我、我没有认错……”
沈楉面色铁青，后槽牙咬得暗暗作响，他见疏雪仍是怯怯地看着他，正要再度上前发难，刚一抬手，手臂却忽然被人从后拽住了。
沈徽上前一步拦在疏雪身前，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陛下马上就到了，七叔这是准备将事情闹大吗？”
沈楉心有不甘，又碍于人多，只得恨恨地瞪了一眼，振袖甩开了沈徽的压制。
沈徽走到疏雪身边，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温声抚慰道：“疏雪，你不用怕，我是太子殿下的朋友、昭王府的三公子沈徽，你还有印象么？”
“昭王府，三公子？”疏雪歪着头，眼神空荡地在沈徽脸上游移，“不记得。”
“我……”
沈徽正欲说话，身后忽然传来礼官声音：“陛——下——到——！拜——！”
沈徽还想再问，手臂却被昭王一把拉住，带着他回到人群中跪了下来。
自从太子死后，这是沈栋第一次踏出圣宸宫大门，殿前等候的其他王爷官员们一时感慨不已，一时噤声齐刷刷跪了一片。
沈徽跪在人群里，余光仍要往疏雪那边看。昭王见状，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为父知你为季旻查明真相心切，可也要分场合！今日太子大祭，有任何事都需等到结束之后再说，你若是贸然行动，会害了她性命的！”
沈徽一怔，随即低下头来：“父亲说得是，儿子冲动了。”
不一会儿，一身素服的沈栋在陈公公的搀扶下自回廊尽处缓步走来。
沈栋步履蹒跚，却仍是每一步都极力走得稳重。他行至东宫前，目光望到殿中熟悉的布置，只一眼，眼泪就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他从前来过这里无数次，每一次季旻都是笑吟吟地出到殿外来迎接，可是现在，无论是东宫，或是其他地方，他再也看不到他宠爱的季旻了。
沈栋老泪纵横，因为心绪太过激动，身体亦忍不住跟着晃了晃。
礼官继续道：“请——太子神主！”
这些时日以来，太子的神主一直暂厝在紫檀龛中，沈栋将其取过，手指自牌位上的“大璟皇太子沈季旻之位”几个字上逐个拂过，一时心痛如绞。
他这双手，批阅过无数奏章折子，天下大事在他朱砂笔下也不过轻轻一握，而如今，拿着他最宠爱的儿子的牌位，他却觉得有如千钧之重。
沈栋心神俱悲，濒临崩溃，面上却还是强撑着捧起沈季旻的牌位走出了东宫。
众人看他是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是与天同齐与地同寿的天子，是泱泱璟朝的一国之君，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不过是个失去了孩子的父亲罢了。
今日天边有阴云，万里无光，整个皇城里都是灰蒙蒙的，似有雷雨将下未下。硕长的队伍从东宫门前一路走到太庙，送了这位早逝的太子最后一程。
沈徽没有跟随队伍前往太庙，他在中途打了个转，又再次回到了东宫附近。
东宫门前有一棵银杏树，从前沈季旻经常坐在树下读书品茗，而沈徽则躺在树上睡觉。许多年过去，银杏树枝繁叶茂如昔，只是从前坐在树下的那个少年，却再也不会出现了。
沈徽从腰间解下刚刚取来的一小坛子酒，仰头自己喝了一口，又将余下的倾倒在了树下。
比起跟着圣上去太庙送牌位，他更愿意以自己的方式来祭拜老友。
沈徽在树下默立许久，正打算回东宫再找疏雪问问方才的事，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厚重的声音：“……砚之？”
沈徽回过头看清来人，不禁讶道:“老师？您怎会在这？”
那人一头鹤发，着一袭素色粗布长袍，竟是早已辞官归隐的太傅徐有涯。
“老夫方才远远瞧着个身影，便觉有几分像你，看你走的方向，想着应是往此处来了。”徐有涯微叹口气，“今日是季旻百日，老夫当了他十多年老师，自然要来此送他最后一程。”
沈徽心中酸涩，他上前一步在徐有涯面前跪下，哽咽着说:“是砚之无能，未能护好太子殿下。”
“无需自责，此事错不在你。”徐有涯将他扶起身，摇了摇头，“怪只怪老夫当年太过看重季旻功课学业，忽略了让他习武强身，这才以至于无力自保。”
沈徽听他所言，似是也觉得沈季旻是遭人所害，不禁问道:“关于季旻的死，老师心中可是有何猜测？”
徐有涯道:“老夫辞官数年，宫中之事所知甚少，但以老夫对季旻的了解，他绝不是会轻生之人。”
任何一个熟悉沈季旻性情的人都知道，他绝不会做出轻生之事，可太子自缢这样的传言还是遍布京城。沈徽闻言一时默然。
徐有涯观他神色，又道:“你与季旻皆是老夫一手教导出来的学生，你的脾性老夫多少也了解几分。你与季旻虽感情深厚，但你前途远大，也应有自己的人生，切莫被仇恨蒙蔽，以至于丢了自己才是。”
徐有涯并不知沈徽已任天命司使之事，却也能隐隐猜到些什么。沈徽无力辩解，只得苦笑道:“老师果然料事如神，学生的心思一点也瞒不过老师。”
徐有涯看着沈徽，脑海中忽然闪过许多从前的画面。
徐有涯曾任国子监祭酒，也是先帝昌德帝与先太子沈榛的老师，沈栋即位后又费了大力气将他请来做沈季旻的太傅。
徐有涯年事已高，原本不打算接这个差事，可那日沈栋带着沈季旻亲自前往他府上拜访，徐有涯见沈季旻明礼知节，端端大方，竟相中了这个徒弟，这才应下太傅的差事。
后来沈徽进宫成为太子伴读，每当徐有涯给沈季旻授课时，他便远远地坐在后面或是闲玩或是打瞌睡。徐有涯起初觉他顽劣，直至有一日，沈徽在沈季旻的要求下认真作了一篇关于“民生”的文章，徐有涯读完，竟给出比沈季旻还高的评价，并破例主动收了沈徽为徒，自此，沈徽便和沈季旻一起成为了徐有涯的徒弟。
沈徽性情虽散漫不羁，人却聪慧敏锐，杀伐果断，与季旻的纯善不同，沈徽在为人处世上更为游刃有余，有柔和，却也不失锋利的一面。
徐有涯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在他心中，沈徽其实远比沈季旻更适合做一个帝王。
徐有涯从思绪里回过神，眼前人的模样与记忆中那个少年一般无二，但某些地方却又不尽相同。
“砚之，”徐有涯道，“陪为师在这附近走走吧。”
“是，老师。”
沈徽恭敬地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扶住徐有涯的手，两人沿着银杏树往东宫方向缓步前行。
“对了，”徐有涯问，“关于季旻的死，你可有查探到什么线索？”
“回老师的话，学生的确有所发现。”
沈徽将方才遇到疏雪的事告知，又把此前瑶琴提到的太子遗书以及敛红散一事告诉给了徐有涯。
沈徽道：“疏雪在季旻身边伺候多年，又如何会将诚王错认成季旻？况且她口口声声说‘太子殿下给她送了胭脂’，‘太子殿下说要娶她’，老师不觉得这一切太过奇怪吗？”
徐有涯点了点头:“这其中的确古怪。”
沈徽继续道:“依学生猜想，恐怕在季旻死之前，诚王曾去过东宫，疏雪或许是目睹了什么，握住了诚王把柄，这才导致如今这般情况。”
徐有涯没有说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方才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有什么事竟能让诚王亲自去找季旻谈判？所谓的太子遗书中曾提到过先太子沈榛一案，姑且不论这封遗书是否是季旻亲笔，这件事既然被摆出来，说明季旻在身故前至少调查过这件事，也许他是得知了什么，所以才引来了杀身之祸。”
沈徽继续道：“二十年前，有人在宫外得知了敛红散的功效，于是趁先太子沈榛秋猎回来感染风寒之际，将敛红散用在了先太子身上，最终导致先太子死亡。二十年后，季旻不知在何处得知了先太子之事，顺藤摸瓜之下得到了一些关键线索，令二十年前的真凶不安，于是才想要除掉他，永久保守这个秘密。”
“凶手杀害了季旻，将他伪装成自缢，但太子自缢是何等大事，若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无法使众人相信。于是凶手顺水推舟，借先太子之事伪造了一封太子遗书，既将先太子之死推到了陛下身上，又为季旻的死找了个合理的借口。”
“太子一死，陛下病重，朝政大权自然旁落到其他人身上。若是季旻与先太子之事无人翻案，那么两任太子都将死得不明不白，旁人丝毫联想不到凶手身上。”
沈徽低头苦笑一声，“说来，先太子还是我的亲伯父，可若非季旻一事，只怕至今我仍与其他人一样，以为他是风寒不治而亡。”
徐有涯大概是想到昔年那位聪慧又早逝的徒儿，一时默然，脚下步伐缓了几分。
他忽然道：“砚之，你今年可是已满二十了？”
沈徽愣了一下，虽然不知徐有涯为何突然有此一问，但仍是点了点头：“不错，学生与二哥沈彻皆是正月初三出生。”
“正月初三……”徐有涯默念了两遍，“你的伯父、我的那位徒儿沈榛，他若是有后，算算年纪也当与你们一般左右大了。”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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