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鳏寡 ...
-
次日一早，圣宸宫里下了一道圣旨，命三皇子沈旸带领数百护卫队前往江淮督办河道疏浚一事。
三日后，三皇子正式动身前往江淮，而谢忱则伪装了样貌，混在护卫队中一同随行。
三皇子仪仗队经过南大街时，沈徽正坐在白玉楼二层的雅间往下看。微风拂过，带来隔壁店铺里胭脂水粉的香味，而沈徽就在一片脂粉的香味里遥遥地对上了谢忱的视线。
谢忱穿着一身不大合身的禁军服饰，不起眼地混在了人群最末。两人视线在半空中短暂地接触片刻，谢忱快速地、轻轻地对沈徽眨了下右眼。
斑驳的光影下，沈徽能清楚地看到他粉红饱满的唇瓣，以及锁骨处隐隐约约的一抹红痕。
心底某处仿佛被蜜浸泡了下，在一片脂粉香中，沈徽脑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在天命司那晚，谢忱在他身下忘情地绽成一抹胭脂红的模样。
仪仗队伍很快往前走过，沈徽正要探出身子继续张望，肩膀忽然被人从后拍了一下。
“指挥使，您这是在看什么？”莫寻海见沈徽一副心有旁骛的样子，好奇地跟着探出头去，刚好看到队伍的最末消失在街头拐角处。
他了然道，“三皇子这阵仗也真是大，想当年，太子殿下去安阳赈灾时，所带的人马也不过只有他一半。”
听到“太子殿下”四字，沈徽眸色一暗，他重新坐回座位，斟了杯茶道：“说了多少次，在外不必称我指挥使，怎么还改不了这个毛病。”
“呃，指……”察觉到自己又说错话，莫寻海有些懊恼地挠了挠头，“三少爷说的是，属下又忘了。”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沈徽渐渐地发现莫寻海并不像传闻中的那样冷面刻板，私下里的他甚至有些呆呆的，看起来愣头愣脑，没什么坏心思。
沈徽笑道：“前些时候你也辛苦了，难得今日无事，我才特意邀你出来走走，你莫要如此拘谨，坏了兴致。”
沈徽抬了抬下巴，“快坐下，随我一同品品茶、吃些糕点。”
莫寻海点头应允，在沈徽右侧坐了下来。
两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聊，聊着聊着忽然听到楼下大堂里传来争执吵闹声。
沈徽隐隐听着其中一人声音有些耳熟，问道：“你可知楼下发生何事？”
莫寻海道：“方才上楼时，我在酒楼外见到一对爷孙在行乞，老的大概六十多，小的估摸着才六七岁，这声音听起来倒有些像他们。”
白玉楼作为京都最有名的酒楼，除去菜品全、味道好以外，环境也与一般的酒楼有天壤之别。平日里来此的不是权贵重臣便是文人雅客，多为京都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会轻易与人发生争执喧闹之事，以往遇到行乞的也不是没有，只是多半打赏些银钱也就过了，像今日这样吵起来的还是头一次。
沈徽本能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与莫寻海对视一眼，说：“走，下去看看。”
**
今日三皇子仪仗队出城，白玉楼有不少人前来观看，大堂内人满为患。沈徽和莫寻海到了一楼，见进门处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而人群中间的正是刚刚莫寻海提到的那对爷孙。
“把你这臭钱拿回去，我们爷孙俩之所以有今日，全都是拜你们所赐，不用你在这假好心！”
说话的老者满头鹤发，穿着身打满补丁的布衣，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因为愤怒而胀得通红，一双手却还不忘牢牢将孙儿护在怀里。
“呸！”人群中有个衣着华贵的男子啐了口，“你这老东西简直不识好歹！本少爷是看你可怜才打赏你点儿，不要就不要，吵吵闹闹的真是晦气！”
方才在上面听不太真切，这会儿一听沈徽就确认了，此人正是先前在晟王府时见到的沈瑾的手下之一，廖驰。
老者又道：“谁稀罕你的打赏？今日就算你不来，我老头儿也总有一天要一个个去找你们的！我闺女还那么年轻，你们还她命来，还她命来！”
“糟老头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廖驰急了眼，抬起一脚就朝老汉胸口踹去，“你再敢乱说一句，小心本少爷给你告到官府！”
老者被猛然一脚踹翻在地，刚好摔在门槛上，起先看热闹的人见状纷纷后退半步，竟无一人前去搀扶。
“爷爷！”小男孩见状扑了过去。他一边使劲扶起老者，一边哭着回过头道，“你这坏人，为什么要踢我爷爷，为什么要踢我爷爷。”
老者从地上爬起身，艰难地喘了几口气，说：“你告，你尽管去告……我老头儿倒看看这京都城里还有没有王法了！咳咳……咳咳咳……”
“呜呜……爷爷，你怎么样了爷爷？我们回去，回去吧爷爷……”小男孩紧紧抱着老者，豆大的泪珠止不住地往外蹦。
一老一小在门口处哭作一团。廖驰怕惹出什么事，在家仆的劝说下一拂衣袍先走了，走之前还不忘朝老者坐着的地方又啐了一口。其他围观的人见状，也都唏嘘了几句各自回座了。
沈徽用手肘撞了撞莫寻海，小声道：“你去跟掌柜的说，此处人多嘴杂，叫他先将那对爷孙请出去，回头你给他俩找个隐蔽的地方安顿好，再请个郎中给那老汉瞧瞧，打听清楚是怎么个事，等入夜了再回司里来见我。”
莫寻海点头，“三少爷放心，属下一定办妥。”
**
亥时二刻左右，莫寻海方才回到天命司来。
他进了屋，猛灌了几大口茶下去，这才说道：“属下已经按照指挥使的吩咐，给那对爷孙找了个隐蔽的住所安顿好，又添了些衣食等日常用品，足够他们用好一阵子的了。”
“办得不错。”沈徽点头赞许，又问，“让你去打听的事了解得怎么样了？”
“也都打听清楚了，”莫寻海蹙着眉叹了口气，“指挥使，这事恐怕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若是简单我也不会让你去打听了。”沈徽来了些精神，稍稍坐直身子，“让我猜猜，这件事和晟王府有关是吗？”
“是，也不是，”莫寻海卖了个关子，“您可知，白日里那老汉说的‘女儿’是谁？”
“谁？”
“翠翘，”莫寻海说，“是萧美人身边的侍女翠翘。”
“怎么会是她？”沈徽面上微露诧异，他指节在桌上轻叩，思忖道，“翠翘先前因为大皇子一事被打入掖庭，老汉却说他女儿已经死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只能说明，有人买通了掖庭的掌事公公，已经将翠翘灭口了。”
“十有八九是这样。”莫寻海道，“今日属下同他问话时，特地观察了他的面部表情和动作，应当不是在撒谎。后来属下又去了他们之前住的地方，询问了周围几位邻里，得到的消息是，此前翠翘每隔十天半月会差人出宫给她父亲送一次钱，但自从大皇子的事之后便再没有送过了。”
沈徽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一下子又说不太上来。
翠翘打入掖庭距今不足一月，若是情况特殊一时无法出宫倒也有这可能，翠翘父亲怎么会单凭没有送钱一事就认定翠翘已经死亡？
而且白日里他与廖驰争执时，反复提到的“你们”，可想而知他见过的并不止廖驰一人。那么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之前便有人借翠翘的名义多次上门看过翠翘父亲，并在翠翘被灭口后又来看望过一次，告知了翠翘以后不会再给他送钱了一事。
若真是这样，那这个人和灭翠翘口的很可能就不是同个人，若是存了心要灭翠翘口，为什么不干脆将她父亲一起灭口，反而要留下把柄呢？
“那个小孩……”沈徽迟疑道，“是翠翘的孩子？”
“不错，他叫小六。”莫寻海道，“不过，那老者并不肯说孩子的父亲是谁。我想，大概是因为翠翘未婚有子，他觉得有损颜面吧。”
“不对，”沈徽摇头，“不是这样。”
翠翘在萧美人进宫前就跟在她身边伺候，进宫后也一直在她身边，几乎不可能有接触外面男人的机会。
看小孩年龄最多不过六七岁，也就是说，孩子是在进宫前就有了的，也就是说是在诚王府的时候有的孩子。
诚王府……
沈徽眯起眼，笃定道：“孩子的父亲是诚王。”
“诚王？！”莫寻海吓了一跳，“指挥使，这，这不太可能吧？诚王怎么会和一个婢女……就算真的发生什么，他大可以将翠翘纳作妾室，何至于让自己亲骨肉流落在外呢？”
“先前陵游去调查翠翘一事曾说过，翠翘在诚王府时，诚王就已对她有意，只是由于萧美人极力反对方才作罢。”沈徽道，“若孩子的生父是诚王，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诚王收养了萧美人，悉心培养数年，想将她献给陛下。”在这过程中，萧美人或许对诚王萌生出养父女以外的感情，可诚王却看上了她身边的婢女翠翘，并让她怀了孕。诚王想将翠翘收作妾室，但萧美人却不肯，与诚王大闹了一场，甚至也许是以不进宫来要挟诚王，逼他不得不放弃翠翘。”
“诚王自然不愿意培养了多年的棋子不受控制，于是只能答应了萧美人。后来翠翘随萧美人进宫，孩子不能没有名分地留在诚王府，也就交给了翠翘父母照顾。诚王对翠翘心中有愧，时不时去送点银钱给翠翘父母，同时也警告他们，必须对孩子的身世守口如瓶。翠翘父母自然得罪不起诚王，于是便答应了他，直至现在也不敢说出孩子的生父是谁。”
“这诚王也真是心狠。”莫寻海感慨道，“把自己的女人送进宫，让自己的孩子流落街头，他这究竟图什么？”
“依我看，翠翘下药陷害大皇子一事，诚王恐怕事先并不知情。”沈徽道，“从今日廖驰对待小六爷孙的态度来看，显然他并不知道小六是诚王的亲骨肉，否则即便小六是个再怎么不受宠的私生子，依廖驰的身份，也决计不敢对王室血脉拳脚相加。”
“若是诚王指使翠翘下药，翠翘心中对他有怨，必定会以血肉亲情为筹码与他做一笔交易，请他善待小六爷孙，也就不至于落到今日的下场。可如今翠翘身死，小六流落街头，而那廖驰又是沈瑾的亲信，由此可见，指使翠翘下药陷害一时，多半是晟王父子的阴谋。”
说着沈徽冷笑一声，“只可惜这孩子，明明是沈家的血脉、诚王唯一的儿子，现在却沦为乞儿，流落街头，被廖驰这种人欺负凌辱。”
莫寻海捏着拳头道：“廖驰这种人横行霸道、恃强凌弱，真想将他关进司中大牢狠狠教训一番。”
“要教训他又何须亲自动手？”沈徽懒声道，“明日一早，你安排几个人去城中人最多、最热闹的地方，将今日白玉楼门前发生的事散布出去，廖驰往日里得罪的人不少，京中自会有正义之士替那爷孙俩抱不平。”
沈徽这番话莫名地在莫寻海心头绕了一绕，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上来。他见沈徽神色坦然如常，那股奇怪的感觉也随之消散了几分，一边暗骂自己的疑心，一边顺从地领下命来。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鳏寡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