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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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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姑姑的脸颊很快就变得红肿甚至变形,她的眼神还残留着些许茫然,想不明白皇帝的态度为何会发生突变。
自叶贵妃进宫,关雎宫就处于六宫之首,连太后寝宫都要避让三分,黎姑姑实在没想到,有一天皇帝会对关雎宫出来的宫人动手,还是在另一个宫嫔的寝宫里。
翠微宫的宫人则有一种喜从天降的惊喜,有些心思浅薄的,呼吸都急促起来,望向昭仪娘娘内殿的目光跳跃着兴奋的火花,脸颊也染上激动的潮红。
身处皇宫,这里居住着天子,是国朝权力的核心,谁不期盼着一步登天?谁不眼红关雎宫的高高在上?
他们是宫人,侍奉的主子若能得宠,他们的地位也将水涨船高。
内殿之中,方佩昕听着外面的巴掌和惨叫声,心底一阵畅快,她可以为了往后的权势隐忍,却无法不在意自己的性命。
要是连命都没了,还要什么荣华富贵,是图皇帝多给她安排点陪葬品?还是贪图身后名声或者香火?
方佩昕不在意这些,她只想活着的时候多享受荣华,让欺辱过她的人付出代价。
她的异母嫡妹每次说亲都会遇上这样或那样的意外,门当户对的公子们避而远之,当家夫人们面上和煦,遇见了也是拉着手满口夸赞,私底下却宁愿选择次一等门第的小姐给儿子说亲。
她的异母嫡弟不知何时交了些狐朋狗友,流连花楼,嗜好赌钱,名声颇是不堪,小姐夫人们都不愿提起,嫌弃脏了嘴。
继母为这一双儿女操碎了心,奔波在各家的饮宴间,想给儿女们说一门好亲事,早没了从前美艳模样。
方父也没好到哪里去。
朝中叶家派系权势颇大,他的女儿却进了宫,还位居昭仪之位,尽管叶昌世并不十分在意一个小小宫嫔,然而权谋之争不容侥幸,他仍旧怀有一分警惕之心,使人将方父排挤到了闲散职位上。
不提方父为此有多后悔,悔不该信了长女的蛊惑之言,只是长女人在后宫,轻易难见,他也只能一日日在衙门枯坐喝茶。
方佩昕已经不再将闺中的事情放在心上,她如今是天子嫔御,所求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尊位,她有皇帝的圣心在,皇帝又不是很聪明的样子,皇后之位未必得不到。
甚至她还能够想的更久远一些——天下女人的至高之位,太后。
但所有美好展望的前提是她要活着。
方佩昕露出吃惊又饱含担忧的神情,她反手握住赵尧黎的手掌:“陛下,叶贵妃那里……”
她的目光柔情似水:“臣妾身子不争气,没出什么事,陛下就饶过黎姑姑吧。”
她这般体贴,又明显是出于爱重他的想法才愿意忍下委屈,赵尧黎岂能不动容,立刻柔声宽慰心上人:“昕儿安心,叶氏得意不到几时了。”
方佩昕目光诧异。
赵尧黎半是得意半是炫耀,将他在朝堂上压制叶氏的丰功伟绩低声道来,末了重点提及:“郑扬恒那老匹夫身受重伤,命不久矣。”
方佩昕野心非凡,然而身为女子,受限颇多,没有渠道知道这等机密消息,她这次的惊讶颇为真切,又适时露出崇拜目光:“陛下好生厉害,只是武安侯是国朝屏障……”
作为一个脑残话本男主角,赵尧黎非常大气地冷嗤一声:“军中多的是俊才,再让郑扬恒这个武安侯当下去,武安军就要改姓郑了。”
方佩昕丝毫没提武安军本就是郑扬恒组建的,郑家虽有不臣之心,但功劳不可磨灭,她只是以最体贴的姿态劝道:“虽如此,也请陛下先放过黎姑姑。”
赵尧黎失望又诧异:“我为昕儿张目,你也要拒绝吗?难道你不想让人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方佩昕摇头,温柔注视着他:“并非如此,臣妾巴不得能与郎君一同出现在世人面前,只是臣妾也要为郎君考虑,叶家势大,盘踞朝堂多年,若反扑起来——”
她望着面露后怕的赵尧黎,柔声道:“郎君,昕儿等得起。”
赵尧黎动容道:“苦了你了,昕儿,你放心,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人知道,你才是我的心头挚爱。”
方佩昕悄悄松了口气,她是真怕赵尧黎这个时候就和叶家翻脸,太早了,实在是太早了,武安侯只是病危,还没死呢,武安军还没个着落,指不定还是落在叶家派系手里。
她不像赵尧黎,盲目自信。
而且兵权只是叶家派系的最有力的依仗,而非唯一,叶家派系剩下的人都不好对付。
她轻蔑赵尧黎的愚蠢,又庆幸赵尧黎的好糊弄,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听到嘈杂声。
赵尧黎勃然变色:“她竟还敢来!”
方佩昕也皱起眉,她自诩聪明人,最不耐应付叶禾希这等愚钝又跋扈的蠢人,尤其她还在病中,即便有心还以颜色,却也不是这个时候。
“陛下,”方佩昕细声道:“贵妃当是来寻您的,您去见见贵妃娘娘吧。”
赵尧黎面上尤且还有怒容,然而目光转到方佩昕夹杂着疲惫的病容上,却是一怔,怒气连带着身为天子却要讨好臣子的难堪转为怜惜。
他动作轻柔地为心上人梳理凌乱发丝,保证道:“我这就去看她要闹什么,定不让她扰了你休息。”
说罢,他转身离开。
不一会儿,奶嬷嬷满含笑意地走了进来,替自家娘娘拢了拢被子,压低了声音却仍旧藏不住幸灾乐祸:“姑娘,您是没瞧见叶贵妃被陛下的人拦住时的错愕嘴脸,老奴险些没憋住笑。”
方佩昕肃声叮嘱:“那嬷嬷可要忍住了,还不是时候。”
奶嬷嬷怜惜道:“老奴清楚轻重,只是心疼姑娘又遭了一回罪,昨晚实在凶险,那叶贵妃,真不是个好东西,年纪不大,心如蛇蝎。”
方佩昕倒不觉得这是叶禾希有本事做出来的事情,她也不纠正,只寒声道:“不着急,嬷嬷,我早晚会回报回去的。”
奶嬷嬷自然是完全站在她这一边的,笑着应了一声,弯腰探了探她额上温度,便起身道:“老奴去端了药来。”
药已经熬好有一会儿了,奶嬷嬷端过来后还有些烫手,她坐在矮凳上吹着药碗,一边小声道:“老奴刚才从廊上走过,听前边吵得正厉害呢,像是还砸了东西。”
她啧啧道:“叶贵妃那个性子,真不是为人妇的好料子。”
方佩昕面上淡淡,心底却道有什么不好?我要是娘家有本事,爹娘疼爱,兄弟爱重,我凭什么不硬气?我的腰板一定挺得直直的,丈夫敢让我不顺心,我就敢摔东西呛回去。
她阿娘倒是事事恭顺处处妥帖,公婆丈夫没一个不满意的,结果还不是没死多久就有新夫人进门顶替了她的位置,也没见公婆丈夫哪一个怀念她的。
奶嬷嬷不知道自家姑娘心里想的,等药凉差不多了,服侍方佩昕喝下,刚将药碗放下,锦绣就从外面走了进来,她顶着额头上的纱布,面色惊疑不定。
“娘娘,”锦绣低声道:“陛下刚刚离开了,没有处罚叶贵妃。”
方佩昕不以为意,平静道:“贵妃尊贵,又不曾犯错,何以要受到处罚?”
锦绣神情依旧忐忑。
……
事机的发展似乎按照方佩昕的预料,又似乎早已超出了方佩昕的控制,她是敏锐的,又难免受条件所制有些迟钝。
当翠微宫有半月不曾收到天子的密信后,方佩昕终于确定了猜测——皇帝不知何故,突然冷落了她。
方佩昕无法不重视,唤来奶嬷嬷,低声嘱咐道:“嬷嬷去悄悄查一查那天陛下和叶贵妃到底谈了什么。”
奶嬷嬷一听就知道是哪天,犹疑起来:“姑娘是怀疑叶贵妃对陛下说了什么?”
方佩昕面无表情,淡淡应了一声:“嬷嬷知道的,唯有那件事情和叶贵妃有关,还会让陛下改变对我的心意。”
奶嬷嬷脸色顿变,一时觉得心惊肉跳,骇然道:“姑娘是说叶贵妃发现了?”
她从前唤叶贵妃总带着三分嘲意,今次终于添上了对贵人的敬畏。
“嬷嬷慌什么。”
方佩昕轻嗤一声,目光清亮,声音悦耳:“我又不曾说谎,我的确救了陛下,他是我背到猎户的木屋里的,他的伤口是我处理的,我只是不知道在我遇到他之前发生了什么而已。”
奶嬷嬷被她镇定态度感染,恢复了几分冷静:“姑娘说的不错,我们救下的是昏迷的陛下,又怎么会知道陛下恢复之前发生了什么。”
她又语带嘲讽道:“而且把重伤昏迷的少年人丢在林子里不管不顾,这又怎么算救命之恩,亏得叶贵妃好意思拿出来炫耀。”
方佩昕眼角一抽:“只怕陛下信了。”
奶嬷嬷万分诧异:“不会吧?”
方佩昕心道谁知道这两位是怎么想的,若非为了荣华富贵,她真觉得自己不该介入他们两人之间,他们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样的糊涂鬼。
旁人很难弄清楚他们在想什么。
奶嬷嬷和自家姑娘对视几息,带着三分诧异三分茫然和四分难以置信,最后慎重道:“老奴一定会查清楚那天陛下和叶贵妃都说了什么。”
虽然那天叶贵妃特意屏退了宫人,但两人的谈话过程并不愉快,宫人们就算听不到全部,只言片语还是有的。
方佩昕之前没有重视,只以为是寻常争吵,如今派了奶嬷嬷前去挨个查问,不到半天功夫就还原了大概。
不出方佩昕所料,叶贵妃的确向皇帝提起了救命之恩,皇帝起初不信,直到叶贵妃准确说出了皇帝那天的衣裳款式颜色以及身上的配饰。
——天知道她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
方佩昕对那段记忆早就模糊了,只依稀记得赵尧黎那天穿的是宝蓝劲装,最深刻的印象是衣裳料子很好,是她根本穿不起的那种。
方佩昕蹙起眉,难得迟疑问:“陛下也记得?”
奶嬷嬷神情难以言喻,点了下头。
主仆两个相顾无言。
过了片刻,方佩昕道:“我得见陛下一面。”
她有信心,只要见了面,她就能挽回赵尧黎的心。
只是这并不容易,叶禾希蠢,正沉浸在皇帝的柔情之中,但她有个好母亲,郑氏可不敢让方佩昕再见到皇帝。
宫道之上,侍奉贵妃和其母郑氏的队伍恭敬又华丽,锦绣刚刚拐过一个弯就望见了张扬的绸缎,她心头一骇,下意识就要转身,前方顿时传来厉喝:“什么人?拿下!”
锦绣两股战战,没等她跪下,就有宫人冲过来将她按在了地上。
锦绣眼睛瞪大,她无法说话,宫人紧紧捂住她的嘴,将她拖到了角落里。
她只能感受到人群走过带动的风尘。
郑氏看了眼在轿辇旁侍奉的心兰,后者对她点了下头,低声说:“是方昭仪身边的锦绣。”
郑氏微笑起来,温和又残忍:“行为鬼祟,冲撞贵人,按宫规处置了。”
心兰恭敬应下,余光怜悯地扫过锦绣,心知她已经没有活路了。
轻易决定了一条性命,郑氏却一点异样都没有,拉过不以为意的叶贵妃,询问道:“皇帝没有提过要怎么处置方昭仪?”
叶贵妃珠翠环绕,锦衣着身,整个人不能再明艳,她撇了撇嘴,委屈地跟母亲控诉:“好端端的您提她干什么。”
看着没有一点危机感的女儿,郑氏眉心跳了跳,明智的没有再试图教导她,转而道:“最近身体如何?胃口可好?”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放在女儿纤细的腰肢上。
有体贴情郎朝夕相伴,叶贵妃哪里会不好,她傻白甜地笑道:“阿娘看我像是不好的样子吗?”
郑氏只好去寻章嬷嬷,后者微微摇头。
郑氏顿觉遗憾。
等到了关雎宫,郑氏支走女儿,唤来几个叶贵妃绝对眼生的宫人,让他们严防死守翠微宫的宫人见到皇帝。
……
前朝后宫,无数人盯着叶贵妃的肚子,徐彬却是第一个知道的,系统等徐彬将新疗程的药方交给沈文乔后才开口:“女主怀上了未来太子。”
“这可真够快的,”徐彬面无异色,心里却跟系统感慨:“算算时间,女主的身体还没调理好吧。”
叶禾希可是吃了好几年前朝秘药的,凡是避子药物皆寒凉,对身体有或轻或重的伤害。
“是还没有。”
系统给了肯定回答:“太子还是早产出生……”
没等它说完,徐彬就懂了:“太医,又要威胁太医了是不是?”
系统没吭声,默认了。
徐彬难以忍受自己的吐槽欲:“这个世界医生的生存环境太不友好了。”
沈文乔神情感激地接过药方,递给身后的侍从,吩咐道:“尽快将药方上没有的药材采买回来。”
侍从躬身离开。
随着儿子广志病情的好转,沈文乔待徐彬父子的态度愈发敬重,开口闭口必称“先生”。
起初是“神医”的,但徐家父子都自认不敢当。
这时又有侍从抬着两个箱子过来,徐彬和父亲徐松南投来疑惑目光,沈文乔含笑抬手,侍从将箱子打开,露出里面摆放整齐的书册。
徐松南眼睛“刷”一下亮了,一个大跨步迈到箱子跟前,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书:“这是柳医圣的手札!”
既以医圣相称,自然不是什么凡人,徐彬的目光也亮了起来,心下却啧啧赞叹:“不愧是仪国公府,柳医圣的手札连皇宫都没有。”
系统疑惑道:“宿主,你好像不是在夸沈家?”
徐彬如实道:“我只是发现这个世界有些逻辑很奇怪,有些逻辑又很正常。”
比如赵家的气数明明肉眼可见还没断,以叶昌世为首的派系却在筹谋造反,但想想这只是个小说衍生的世界,似乎又很正常。
又比如仪国公沈家,如果刨除小说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因素,徐彬毫不怀疑沈家最差也有一支血脉能够得以保全。
这些根深蒂固的世家比皇室还要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