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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应下 ...

  •   永康帝嚅了嚅唇,脸色煞白,有些难堪地别过头去。

      毕竟他再是如何花架子,也没想到过某日会被一个小辈逼到这份上。

      这谢氏,难道是真准备同皇室图穷匕见了?

      “你,你这,你要弑君不成?”

      谢檀之不置可否。

      他半步未退,颀长的身形挡住了门外投射进来的泰半旭光,冷眸微抬,幽黑的瞳仁望向殿内上空高悬的房梁。

      如是,那暗处阴翳里隐匿着的潜龙卫们,便也跟着觉得压迫不堪,他们下意识屏息凝神。

      ——幸而底下昏聩的君主还没糊涂到那份上,以至于恼羞成怒,直接向他们下达指令。

      永康帝心下忿恨,却不敢妄动。

      只见他整个人却愈发瘫软在龙椅上,似浑身无力,连回应都软弱地像蚊子哼哼:“孤说,孤要给吾儿,择一良家子弟行元服礼……”

      谢檀之默然不语,半晌后问:“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殿下的意思。”

      永康帝一怔,这人为何如此问,两者有甚区别?

      那话一出口后,周遭的气氛瞬间从肃杀退却成一种微妙的平和。

      抬目,觑着面前这个抛却了往日的疏淡清冷,难得显露几分不自持的肃色青年。

      该如何回答呢?

      按永康帝平日里行事概不考虑后果,捅了篓子就推女儿出去顶上的脾性……

      这时他一般就该说不是他自己起意,而是有人在旁嗾使,必要时,甚至会把黑锅全甩到他的‘爱女’司徒骊头上。

      但今个儿,这位诸事不会,却极擅风花雪月的君主,在这当下,却突然明了了一件事。

      一个比谢檀之本人都自先明了的事实。

      他家小二,一个在他眼里,在世俗眼里极不恭顺的女子,原来竟早不知何时便迷了谢氏嫡长孙那颗看似高傲不可攀的心。

      于是永康帝霎时放松了僵滞的姿态,脸色红润,推诿的话已到嘴边都又改了口。

      “是孤的意思,吾儿一概不知,檀之若是不乐意,那便……”

      “可。”

      谢檀之面不改色,神情平静地打断了永康帝的下言,仿佛先前从未向面前的君主摆出过甚咄咄逼人的姿态,“既然陛下金口玉言,臣不敢不遵,那便着令内宫尽快择选罢。”

      内宫择选,无论是谁人负责,最后还不是得通过坤宁宫,让主管后宫的谢后裁决?

      永康帝跟谢后相看两厌,多年龃龉下,已是到了将每月初一十五帝后必须合寝的老祖宗流传下来的规矩都废置的地步。

      今个儿他找谢檀之谈这事儿,就是想直接避开谢后定下来太女元服礼的事。

      于是闻得此言,永康帝叹了一声:“你姑母哪有你识大体,小二虽从小养在她膝下,但毕竟是青芫所出。她恨青芫,厌屋及乌,指不定选出甚上不得台面的人来。”

      目光闪动间,又觑向谢檀之:“孤是想着,日后你同小二成昏,总得有陪侍,不如就檀之你亲自从谢家选个人送来。”

      哦,除了擅长风花雪月,在些永康帝看来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他找谢氏的不痛快也是把好手。

      “……不过是提早三年往内廷送进个人,他受檀之提拨,想来对檀之也是感激不尽。”

      “你们还都是谢家子,同族弟兄,想来,日后在东宫相处起来也是融洽合宜……”

      一套又一套的‘大道理’规劝,这跟往谢家嫡长孙耳里灌男德男诫有何区别?

      听得房梁上隐匿着的潜龙卫都跟着胆颤心惊,搭手于腰侧利刃,时刻做好收到暗示便立时下行的准备。

      然谢檀之依旧神色未动:“臣不敢擅专,那便由陛下决议罢。”

      永康帝奇了,才刚还恍然一副要打要杀的弑君姿态,怎么听了只是他的心意而非小二的心意,便又明面上八风不动了。

      这人到底是想做甚,难不成是觉得弑他这个傀儡皇帝,到底还要清理后续,实在有些麻烦,就干脆前时多费点工夫,他选一个就杀一个,杀到他选不出来人为止?

      永康帝莫名咽了下口水,试探道:“谢氏乃高门,族中子弟个个风采卓然,前时退出御书房那批,孤看来,就个个都很不错,简直难以抉择。”

      第一人选自然还是谢家子,兄弟阋墙,同室操戈,多有趣?

      “除了位庶子,其余虽俱已同陈、王韦三家下定,但既然是陛下看中了,大可同臣言明,臣立即回府禀明祖父……”

      “停!”

      永康帝脸色变了变,差点忘了这茬了,这些世家子弟基本都是垂髫年纪,便同门第相当的适龄闺秀交换了庚帖,至于谢家那个庶子……

      便是他高坐庙堂不知朝臣家宅事,亦听闻过那个庶子的身世有污,比之普通良家之弟身份还不如,若是他指名要庶子,那才是打脸了自己前时指责谢后所言,选了个真正上不了台面的!

      遂悻悻然:“只是随口说说。”

      “陛下金口玉言,岂能随意儿戏,臣还是回府禀明祖父……”

      急急打断谢檀子的话,永康帝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又说了一长串:

      “那就小二的奶兄章文略。那个孩子跟你差不多年纪,虽声名远不及檀之显赫,然言谈举止,亦是见者无不夸赞,且天然生就个不争不抢的淡泊性子——”

      一口气吐完,他自己都有些困惑,噫,提小二元服人选,怎么会提到她奶兄章文略身上去?

      是因着对方行事向来妥帖,连给小二送东西,也从不忘了往昭阳殿送一份,连青芫偶尔都提到那是个极孝顺的好孩子么。

      念头转过,又想起前些时日,那孩子远远见了自己,就恭敬地伏身长拜……

      这般细细思量后,永康帝越发觉得这福至心灵,突然冒出来的想法甚好甚妙,笑:

      “即便不是谢家子弟,想来日后也定能在宫中同檀之你处得亲如手足!”

      然他这个甚好甚妙的想法,竟又让恢复常态的谢檀之僵了语气:“……章文略?”

      “是啊,择他如何。”

      “不可!”

      谢檀之抿了抿唇,再次一字一顿地强调道:“不、可。”

      选谁都可,但选章文略不可。

      再次失态,他往后退了两步,垂眸,浓黑的眼睫颤了颤,为了回避章文略,甚至接过了永康帝的前话:

      “陛下让臣择选,那臣斗胆,提议一人。”

      **

      坤宁宫。

      劈里啪啦,遍地碎屑,瓷器砸落的声音不绝于耳。

      前时脏污的猩红密织的长绒毯才方换下,替上的极品雪白狐裘毯又遭了殃。

      “当真是他亲口应下的?”

      抚着心口,谢后气得喘息不停,垂落在湘妃榻上的那只手,连尾指上的护甲都生生崩裂了两寸。

      青芹仍伏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只听得御书房过来的宫人通禀道:“确实是檀公子亲口应下的。”

      “否了那昏君所提的章文略?”

      “……是。”

      “择了那姓裴的那个小杂种?”

      “……是。”

      再三确认无误后,谢后怒不可遏,连青芹尚在罚跪也顾不得了,直接令其赶过去把那个从她腹中出来却专跟她作对的今生冤孽给带过来。

      那宫人却道:“檀公子已出宫,就连陛下,陛下也……”

      “陛下也什么?”

      “陛下龙体欠安,太医诊断得休养一段时日。陛下带着青芫夫人去了行宫,说是朝中诸事交给个位大人他很放心,至于太女元服礼一应事宜也不烦劳娘娘费心,全权由孙掌印负责。”

      话音方落,谢后皮笑肉不笑:“行,躲便躲,有本事同那贱人躲在行宫,一辈子别回来!”

      望向窗棂外的视线似淬了毒。

      **

      日将正午的时候,裴恪回了自家府邸。

      说是自家府邸,其实也不大准确,那府宅外高悬“探花”二字牌匾,是朝中下供历任探花暂且安置的居所——待三年后,下届探花出来,他就得搬出来自行找地方住。

      由于历来取仕得录的人,尤其是一甲三人,从来只出自高门氏族。

      那些世家子弟都颇有资产,向来不屑来住这逼仄穷酸的劳什子探花府,因而这探花府久未修缮,仅有的两进院子也是破落地紧。

      裴恪一来不舍得,二来也不习惯,耗费资财赁请他人相帮,于是自两天前搬进来后,便忙个不停。

      至眼下,也不过将将勉强收拾出三两能落脚的房屋。

      今日,他甫一进门,却被满府的空明亮堂惊了惊。

      迈进门,又退出,退出去,又迈进门,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儿来了个画本里才有的田螺姑娘?

      站在门槛旁,修长的指节紧紧握在门环上,裴恪抿了抿唇,谨慎地环顾四周,准备若是察觉到何处不对便立马撤退。

      “施主,怎么不进门?”

      后头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将他牢牢扣住,动弹不得。

      “瞧,施主,人生何处不相逢,咱们又见面了。”

      十二个戒疤的老和尚笑眯眯,滑步行至裴恪前侧,松开了他的肩膀,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你这是与我佛有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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