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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哪一条是她的痕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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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只剩小树林子里和老坡头的两块地还留着,张月凤打死也不肯卖。
宋泉明白张月凤的意思,老人家都是这样,念旧,这两片地洒过多少她劳作的汗珠儿,她肯定是舍不得的。但宋泉也不同意她闲着没事就一个人下地干活,张月凤年纪大了,血压高,筋骨也不灵活了,老在这儿蹲着摘棉花拔花生的,准保得出点啥事。
不过,既然是地,也不能放着白白的荒废。宋泉本来是打算买点鲜花种子,种上一片花田多好看。刚和张月凤说完,老太太撇撇嘴,嫌弃的直接驳回:“你说你这个傻丫头,那地里种一大片花儿,你还没看见花开呢就得全被别人摘走。一点儿心眼也没有!”
宋泉一想,确实也是。这要是有一片漂漂亮亮的花田,附近跑着玩的熊孩子也得把花都踩着玩儿了,到时候自己忙了个半天一无所获,又得被气个半死,那真是丢了夫人又折兵。
宋泉的第二个主意还没想出来,某天张月凤回来提着小桶小锹的,俩人在大门口撞上,大眼瞪小眼,原来她是忙了半天去地里把花生全都种好了。
宋泉不满意的给张月凤拍拍身上的土,这老太太怎么这么会“先斩后奏”呢。
依着老太太的说法,是想种这点儿花生留着以后去镇子上榨花生油,自家地里的,便宜又安全。
到现在老坡头的花生终于等到丰收了,张月凤这几天却是腰酸腿疼的起不来了。宋泉给她安顿好,贴上膏药,又嘱咐她没啥事别随便下炕,戴上遮阳帽提着小桶就走了。
老坡头离家里不算近,都是小土道,窄窄的弯弯的。但宋泉喜欢骑着车子绕着走这样的小道,今天阳光很明媚,路边都是盛开的鹅黄紫红的小野花,还有长相奇异的野草,她现在都叫不上几个准确的名字来了。层层叠叠、攀□□错的树枝子,上面堆满了翠绿的小圆叶子,很有生气。
土路上骑车晃晃悠悠的,宋泉好像回到了她小时候跟着老张同志下地的日子,她轻松惬意的哼起歌,连同车子的节奏和微微的喘息,歌声变得断断续续的,风是暖洋洋的,迎面扑来,是一股混合着青草和土壤的青涩气味,还有微微木质的醇香。
宋泉欣赏了一下田间特有的风景,下车提着桶往自家的地里走去。
日头还是挺大的,地旁边都是光秃秃一片,没了遮掩显得很空旷。这一片地比起以前的小了很多,宋泉打定主意,今天先不吃午饭了,赶紧忙完赶紧回家。
日光打到有些干燥的地上,花生的绿叶也显得有点蔫蔫的。宋泉扒开烦人的塑料膜,抬头往前一望,觉得有点头晕目眩,口干舌燥。
她抬手摸摸鼻子,被暖风吹的稍微有点发痒。
等魏启明骑车过来时,宋泉正蹲在地的另外一头勤恳的拔花生。她效率很高,基本上一半左右的全拔完了,花生都摆得整整齐齐,而且连上面的土都抖得非常干净。
这丫头好像打小起就是这样,干活就有两个极端的结果:要不就是被大人追着满街打的特别随便的应付了事;要不就是精雕慢琢一针一线的极度细致。
她还真是个“怪胎”啊。
宋泉的力气有点快用尽了,她心想把这株拔完了就歇一歇,养养力气再接着干。可这一棵就好像跟她较劲一样,她尝试了半天也弄不出来。宋泉觉得肯定是自己蹲着使不上劲了,她又怕不小心把这株根茎大的拔坏了,所以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准备猛地来一下把它直接连根拔起。
宋泉咬紧牙,把快拔烂的叶子一把拢在手里,双手一起攥住,脚上摆出八字,连屁股都在使劲,“扑通”一声,花生是拔出来了,人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宋泉一点也不心疼,这裤子还是两年前的,本来就不打算要了。
她重新撑着地站起来,还是忍不住用力拍了拍屁股上还有裤腿上沾的土。帽檐那一圈贴着额头的腾腾冒热气,箍得人很不舒服。宋泉一把摘下,扔在一边,用干净的衬衫袖子擦了擦藏在头发里的热汗。
这儿实在是热得人心慌慌,宋泉用手呼呼细微的凉风,想过去在后边的那几棵大树凉荫底下歇会儿。
她一只手还举着刚拔出来没抖干净土的花生,往前面望一望喘了口气,闭上眼觉得比刚才凉爽些了。漫不经心地扭身准备回车子那边乘凉,一转身就定住了。
自己的小红车旁边多了一辆山地车,是显眼的新鲜绿色。还有一个身型高瘦的男人,在她的小红车前叉着腰,头发是浓墨的黑,衬衣是雪花的白。
宋泉咽了一口唾沫。身上那点仅存的凉爽气也立刻蒸发掉了。热腾腾的灼烧感再次袭来,但她并不想迈开脚过去。
魏启明正在专注的看宋泉拔花生,又见她潇洒的拍拍灰,丢帽子,木头一样站着歪个脑袋,他就没想马上过去,脸上挂了笑意。
没料想他还没回过神来,人家倒是突然一转身的,两人离得稍微有点远了,估计看不清脸,魏启明依旧笑得张扬,看着另一头的那人傻傻的望着,一手提一大串花生,好像是不准备过来了。
他老母亲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他不能再清楚。探望完张姨就在自己耳朵边开始念叨,说什么你宋叔在镇上上班不能总照顾着家长里短的,说什么月凤忙了大半辈子的还是放不下自己的那几块地,又说什么小泉真是孝顺的好孩子,一句抱怨的话也没说,直接就提着桶一个人去收花生了,肯定要累住了。
说完一遍又要开始第二遍,魏启明想想宋泉那丫头的倔驴样,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不急不忙的帮魏玉明剥完了三根玉米,才去院里推了车子,果然是合了他老母亲的意了,人家连问一声去哪都没有。
他没戴帽子,风有点大了,吹的汗都飘了下来,顺着衣领顺利溜进去。他头发浓密,这么一吹立马就都立了起来,乱糟糟的。土路上留下好多自行车、三轮车撵出来的杂乱的细细的车印子,一条接一条交叉在一起,在他眼中却很有意思。魏启明额头上的汗流到了眉毛附近,他皱起眉头,好像这样就能阻隔。他在想,在这里,哪一条是宋泉那辆小红车子的?
是不是这样大的风,把灰尘都扬起来了,把碾压过的痕迹都冲没了?
现在,他就这样叉着腰静静地站着,感受着万物都浮游在他身边,风吹过就发出摩擦的“沙沙”声。远处的身影穿着一身快要与这蓝天土地融为一体的衣服,长长的马尾左右乱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