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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终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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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些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又好像发生了很多。
方雅君穿着伴娘服,在镜子里看自己,掐了掐脸,恍惚道:“耳耳真要结婚了?”
卫野从另外一边出来,扣着西装腕间纽扣。颇有些震惊:“不然还是假结婚吗?”
梁语研究生毕业那天,林渡跪地求婚。她哭着,嘟囔自己实在没有化个好看的妆,还刚吃了炸鸡排,一身味道。
林渡拥着她笑,没关系。
没关系的,傻姑娘。
屿城落下难得一次的大雪时,他们领了证,梁语正式成为了林太太。结婚证上,他们并肩而笑,眼底是藏不住的喜悦期盼。
仍旧记得走出民政局的那一刻,她没忍住,问:“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林渡答:“很早。”
“多早啊?”
这场对话在高三毕业旅行时发生过,那时林渡没有回答,现在,他还是没有回答。
然而她眉眼弯弯,昂首期待。
林渡不语,只在人潮汹涌里吻住她,摩挲唇间,像是对待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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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则也就是梁语升上研三这一年,公司在纽交所成功上市。敲钟的那一刻,林渡姿态从容,以无可比拟的能力宣告了帝国的辉煌。
他那时什么也没想,只是觉得高兴。他终于,为自己的笨蛋姑娘,真正撑起了一片天。
而后便是求婚。
林渡蓄谋已久。
他等着,等梁语完成她的梦想,完成她一直以来要做的事。
创业自有万般艰辛,梁语学业又何尝不是?
最初公司陷入绝境之时,梁语就牵着他的手,走在首都黄昏街头。
她说,林渡,这辈子我都认定你。不管你是身负盛名,在巅峰之上俯瞰众生,还是籍籍无名,沦为沧海一粟。
林渡,我一直爱你。
她的性子,极少说出这样的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通红着,再拿不出别的证明,只能一遍遍重复,我爱你。
那时候林渡是什么模样呢?
他颓败过,觉得自己不过如此,在夜幕降临时,总会难掩落寞。
然而梁语从始至终都在。她说,那些事我不懂,但没关系,即便我们欠几个亿的债,也没关系。
以后,我来养你。
明明那时她也面临困难的课题,一度难以继续。那是她幼时就怀揣的梦,几乎要看着这梦在眼前破碎。
她却挺直脊背,说,我来养你。
于是林渡亲吻她,在落日,在黄昏。眼泪相贴,咸味化在嘴里,他们如同末日里抵死缠绵的男女,疯狂炽热,未留一丝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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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婚之后,林渡带着一身家当与赤诚之心作为聘礼,要去带走梁家的掌上明珠。
梁父高兴,桌上白酒一杯接一杯地干,“那年就说订个娃娃亲,这不就是命?”
娃娃亲的事,小辈们第一次听到。大人们都知晓,最高兴的,要数两位老爷子。
好啊,都好。
梁林两家的缘分,在这一辈,也不能掉。
那天大家都高兴,齐聚一堂。问婚礼定在什么时候,林渡脸上也有几分醉意,但他依旧双眼坚定,一字一句:“来年春天。”
他喜欢春天,春天的海棠。
姑娘家最美的一刻,在许多瞬间。但不可否认,穿上婚纱时,无论如何,都美得耀眼。
这注定是一场盛大的婚礼,方雅君作为伴娘,一步步看着他们走到一起,泣不成声。
她写过许多美好或是唏嘘的剧本,一直以来都对爱情抱有最纯粹,最崇高的敬意。
因为她见证过。
她见证了这一场长达多年的羁绊,终于在这个温柔和煦的春天,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延续下去。
“喂。”
卫野突然出现,他伸手,把捧花递给她,“别哭了,送你。”
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方雅君踹了他一脚,声音沙哑:“你接到就是你的。”
“我看你挺着急,挺想结婚的。”卫野挠了挠头,低声说:“我把这好运气都给你。”
婚礼还在继续。方雅君擦着泪,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人,笑骂了一句:“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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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年,梁语已经不必在为学业烦心,林渡也不必在为公司奔波,一切步入正轨。
这片林渡为她撑起的天,护她安然无恙,但梁语还是成为了一名律师。
商圈里众人都知晓,冷淡自持的林总,太太是从无败绩的知名律师。他们在各自的领域,熠熠生辉。
财经时报经常出现他的名字,访谈时主持人也总会时不时提及关于他的人生规划。
公司领导人的性格,往往决定了一家公司的文化与未来。
如同林渡一样,公司业务开拓有度且不失眼光,敢于冒险同样端正克制。
对他好奇的人不在少数。
“多陪陪太太。”
回答时,总是难掩笑意,像终年不化的高山冰雪上,蓦然流出一点温和的消融来。
翻过凛冬,第二年,林渡有了一个儿子。血脉相连的感觉,非身处不能体会。
这个幼小的生命,名叫林屿。
常年沉稳冷静的男人,蹲到她身边,抚摸过她的脸颊,红着眼说:“耳耳,叫林屿,好不好?”
小心翼翼,爱怜地要先征求她的意见。哪怕她只是略微蹙眉,他都不会坚持。
梁语对他,从来都拥有一票否决权。
然而她懂,微微笑着:“好。”
林渡也笑,这才去抱他。纵使现下婴孩一句也听不懂,他还是说:“你叫林屿。”
彼时窗外阳光正好,又是一个春日清晨。浮云被风吹散,明昧霞光争先恐后洒落在床前。
“屿城的屿。”
屿城,爸爸妈妈一起长大的地方,也是爸爸妈妈将要老去的地方。我们在这里,相遇、相知、相爱,而后你诞生。
林屿,你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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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讲起从前,很少以日月为单位。一年一年,才算得上是过去该有的形容。
梁林两家的缘分,便是这么一年一年过来。老了之后,儿孙谈起,也说那年婚礼盛大。
校服婚纱,乃是人间不可多得景。而这座老城烟雨几度,见证了他们的携手相伴。风浪中,她也被妥善安置,未有丝毫差池。
“奶奶。”
小孙孙抱着她大腿,问:“您为什么喊爷爷是三哥啊?”
“你爷爷嘛。”老人在摇椅里推了推老花镜,看向书桌前的清瘦身影:“比奶奶早出生三分钟。”
这声三哥,洞房花烛夜他硬逼着她喊出口。平日那样一个不动如山的人,沙哑着声音,在她上方,双眸深沉犹如深渊。
“耳耳,叫一声三哥。”
她不依,他便使劲。一点一点蚕食她所有冷静,撞上去,又落下来。
那些泪,将落未落。
她搂他脖子,娇懦婉转地,断断续续轻声唤:“三哥……”
这些当然不能讲给小孩听,早出生这个理由便很合适。书桌前的人却闻声看过来,停下笔,给她拿毛毯盖脚。
少时梁语就知道林渡爱看诗集,逐渐上了年岁,他专心在家研读文学大家的作品,甚至还自己亲笔写文。
然而今天,他连一行字都没写下来。
小孙孙吐舌头,觉得爷爷和大哥大姐一样,读书都不专心。
林渡说:“是啊,专心不了。”
梁语看他,穿透几十载光阴,忽然缓缓笑了。她早就不迟钝,在这些话里,也明白那个少年郎所寄予过的所有温柔情意。
恰如现在。
她想起,有位先生曾这样写过——
从我拿起笔,
准备叙述你的细节开始,
总是忍不住走神,
真抱歉,情话没写出来,
可我实实在在地想了你一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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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九十七岁,梁语还吃蛋糕。她老了,牙齿没多少,甜食却一点不落。
林渡给她抹在额头,苍老褶皱的纹理,他一遍遍抚摸。他们对视,然后笑起来。
“岁岁平安。”
她也说,“岁岁平安。”
一举一动,恍如当年。
波澜壮阔的爱情世间可寻,然而平淡温馨的陪伴也让人心动。
他们之间,不消多用笔墨,青梅竹马本身就足够被冠上一切极尽温暖和美好的字眼。
毕竟这世上,有人一如既往,不竭余力地爱你,已经足够幸运。
只是可惜,梁语没能捱得过那个冬天。
她从前就说,这辈子我是享了福。林渡啊,下辈子你投去哪,记得给我说一声,我还去找你,还要享福。
林渡就在他床前给她削苹果,他点头,问她北方好不好。
她想了想,觉得太远,“还是算啦,林渡,我最近不太爱吃面食了。”
人老了,说话慢吞吞,一字一句都是暮年之象。走过岁月,林渡二字,在唇舌间,染了难以言喻的悲伤眷恋。
常说北方多面食,她想着,自己近来不喜欢吃这些了。又想,她好像什么都吃不下了,上次吃饭,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
“都好。”
林渡把水果刀放下,切好的一瓣一瓣的苹果放在果盘里,他递过去,递到病床边。
“小屿说很甜。”
梁语很慢很慢地哦一声,眨眨眼,觉得有什么冰冰凉凉的。
“林渡啊……”
没人知道,那天最后梁语说了什么,林渡呆愣愣地坐着,仿佛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