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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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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林两家的渊源,得从许多年前讲起。老一辈住在巷子里,门对门窗对窗,这缘分便一直生根下来。
老人家搬回祖地,到了如今一代,关系的纽带,自然是落到了梁语和林渡的身上。
若真算起来,这纽带实诚。老实巴交地恪守本业,将两人牢牢绑在一起。
旁人见了,说好福气,倒儿女全了。自家人看了,也道一句蛮好,生得有鼻子有眼,全然兄妹相。
然这兄妹却并不得本人的首肯。
譬如梁语,她自认山头大王,决计是不让和她同龄的人顶在她上头的,脾气倔又大。于是总不喊他三哥,按着排行,合该这般喊。
她偏不。
小小樱桃唇,张口即是:“林渡,林渡。”
恰如这一日。
梁语吹开自己的刘海,嘟囔着问:“林渡林渡,你知道昨天刘大头请张悦喝汽水了吗?”
林渡指尖一顿,想说不知道。
但全赖于梁语每日莫名其妙的发现,他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女生宿舍的阿姨是校长的姑母。
“知道。”
于是他这样回答,一串公式已然继续。
“刘大头之前还说最讨厌张悦呢!”梁语又震惊起来:“他总拿走她橡皮不还。”
瞧瞧,少年们吸引姑娘家的方法,就是这样嚣张笨拙。许是历经挫败,很快就成长起来。
梁语小小的脑袋充满了问号,随即恍然:“他不讨厌她。”继而下结论:“原是只有我被骗了。”
林渡终于放下笔,顺她的话。
“还有我。”
梁语哈哈笑起来,然后摸出自己的萝卜笔。拉过林渡的手腕,煞有介事道:“封印秘密。”
封印这话,倒还是武侠小说及电视剧看多了学来的,颇算自学成才。而秘密,则是自己看不穿此等小小把戏,竟然被骗。
这是梁大王不允许的。
她睫毛颤着,仔细地在他手腕上画了一只小耳朵,“封印成功!”
梁语,小名耳耳。
善封印之法,百试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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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放学归家。
如今不是夏季了,这是初中方开学半个月。九月中旬。夏天的尾气还在,每天势必要买上一只冰棍。梁语挑食,甚至挑到了冰棍的长相之上。
太长太短,太圆太小都不用。
那要什么?
要最最好吃的牛奶冰棒。
她心满意足地吃着冰棒。
先是做跳绳状踢着青石板上的小石块,接着与两边的邻居打招呼,期间还要分出心同路过的猫咪狗狗们挥手。
真是,领导巡视都没她这般忙的!
林渡经历这样的日子已经多年,他目不斜视。在梁语要摔倒时还会扯住她书包带,一举将人带回正轨。
她回头,双眼晶亮:“林渡林渡,你又拉住我啦!”果然,林渡想,倒半点没记性的。
这路这么长,在搭搭建建的房子中间,他们小小的身影也被落日拉长。从近处挨着,到更远处,重合凝在一起。
绯红的霞光,像是场绮丽的梦。
“林渡林渡。”她又喊,发梢扫过他颈侧,扰乱他思绪。
他走神,接她的话:“什么事?”
梁语说:“回家放风筝!”
山大王都没她猖狂的。风筝,春天放才有味道,但这道理在梁语那行不通。
她吃完冰棒,哈出一口凉气。
声音清脆:“必须玩!”
看,刚说了。脾气大又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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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脾气倔么,也是被宠出来的。梁老爷子的小孙辈,只有梁语这一个姑娘,于是哥哥们看着,混得天不怕地不怕。
这巧,方才走到巷子口,迎面就遇上大哥。他名唤梁慎,性子也随了这名儿,虽十八的年纪,稳重得好。
“耳耳。”
他提着一袋子零食,弯腰同她讲:“要不要去大哥家玩,有零嘴吃。”话落,也看一眼林渡,少年郎已然至他胸膛,端的一副精致好样貌。
梁慎遂又说:“你也去?”
林渡未答。
他想,也不知梁慎家还有没有风筝。如果没有,梁语定要吵着让人给她做,且要老虎的,威风。
“二哥呢?”梁语没急着应,只昂着头,左看右看也不见人。麻雀立在电线杆上,也跟着她左看右看,后埋进羽毛里,又啄起了自个儿。
梁慎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道:“打球去了,咱不等他。”
梁语偏头,伸手扯林渡的袖角,嘻嘻笑问:“去不去啊?”
狐朋狗友这词约莫不太适合他们,但确实成日待在一起,鲜少分开。往前推,小学四年级时流行着三八线,只是在他们之间,算不上多大的事。
林渡不在乎这种莫名其妙,梁语是看不懂这种小打小闹。
说是看不懂,也委实是她于情感之事太过愚钝。即便是后来长大,林渡就差把喜欢你这仨字儿刻脑门上,可但凡你不说明白,她那任督二脉就愣是打不通。
然而那是后话了。
如今刚升初中,懵懂的情意,像封在罐子里的蜜糖。少男少女们隔着透明的玻璃看,看不出什么门道,就是想去打开尝一尝。
恰如刘大头与张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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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包都没放,两只小的,跟在大的身边,七拐八拐,去了梁慎家里。
这片地头,许多年的历史。巷子连着巷子,房子连着房子,青砖白墙,东家的桃花开到了西家,北边的梨子落到南边的簸箕。总之是叠着簇着,分不清。
开了门,进去是片菜地,藤椅在瓜棚下,倒不怕砸着脑袋的。梁语熟门熟路,欢呼一声就撒丫子跑。
林渡做着正经客人,一脚一步都像计划好似的。
梁慎去了堂屋,给他们一人搬了把小椅子。出来,搁门口。
“来吃东西。”
屿城这样的老地方,养出的瓜果蔬菜也极好,青青亮亮,皮都好看。于是他们吃着果冻,酸酸甜甜,梁慎吃完最后一口,便让一人摘个冬瓜回去。
梁语总是不明白,为何这夏天能吃的瓜,要叫冬瓜。她问林渡,林渡沉吟片刻反问她,“那西瓜为什么叫西瓜?南瓜为什么叫南瓜?”
恐怖如斯。
梁语慨叹万分,再不问了,只管吃。
吃完东西,她就要活动了。
风筝是必然要放的,不然吊着心思,睡不安稳。所谓今日事今日毕,梁语将其奉为座右铭。
只梁慎家没这风筝,她不依,要做。谁来做?林渡。
梁慎心思放在学习,对其他事无甚兴趣,自小成熟,看管着弟弟妹妹,玩也不常玩的。
林渡么,在梁语身边,旁的没学会,这做手工的功夫却炉火纯青。偶尔梁语良心发现,给他行一个大大的礼,马尾甩出娇俏,眼睛弯弯:“林大师。”
又不知看了什么武侠书。
那时林渡便会瞥她,眼里带笑。
做着风筝,梁语在一边捧着脸认真严肃,俩人蹲一块儿,像模像样的。梁慎坐在板凳上,远远地瞧,脑子里莫名闪过青梅竹马这词。
想着,他缓缓笑了笑。
“大哥!做好啦!”
晃神间,老虎风筝在她手里飘扬。她乐得蹦蹦跳跳,林渡在她身后,也跟着笑。
“好。”
梁慎说:“你们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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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里玩了风筝,两人在门口。梁语挥着手,门廊灯影下,她说:“林渡林渡,明天见!”
明天见。
林渡颔首。
转身关门回屋,梁母嗔她:“老爱玩,作业又做不完。”正做饭,手里还拿着铲子,语气温柔。
哎呀。
梁语凑过去搂她的腰,昂着脸撒娇:“一会就写完啦!”
她惯会撒娇的,又娇又霸。一把小嗓子撒娇时软糯糯,打起架就横得没边,吼人利索。
梁母吃她这一套,轻推了推她:“去,别碍着我,找你爸去。”
梁父正看着电视,闻言说:“我可不看动画片。”梁语要看的,他不看,两人杵一块儿就要争遥控板的使用权。
今儿梁语没争,她说:“我是初一的学生了,我才不看动画片。”
梁父哟一声,打趣道:“那看什么?”
“看法制栏目。”她骄傲地挺起小胸膛,振振有词:“我以后要做大律师!”
这般志气,实在惊了梁父半分钟。他慢悠悠喝了口茶,在新闻联播里匀出一点心思说:“那就先恭喜你啊,梁律。”
“谢谢。”梁语开始摆谱:“到时候你打官司会给你打折的。”
这俩父女,爹不像爹,女儿不像女儿。你怼我一句,我还你三句。
“说什么呢。”梁母端出冒着热气的菜:“快洗手吃饭。”
俩人齐齐去了卫生间,一个弯着腰,一个略踮着脚,洗了手,又一同出来。梁母看着两人同步的动作,没忍住笑了。
“大猫带小猫呢。”
小猫哒哒哒跑过去,坐好自己的椅子,拿好自己的碗筷。乖是乖的,比那些不好好吃饭的小朋友听话多了。
“你吃完饭把这鸡翅给林渡送点过去。”梁母给她夹菜:“不许再贪玩啊。”
对门家互送东西吃食是常事,可梁语送过去就不见回来,十次里八次是这样,也不知那边什么拴住她。
“知道。”梁语飞快应着,也没看出是含糊还是认真。而后以风卷残云之势吃完饭,三步并作两步出了门去。
“林渡林渡!”
声音在夜里像绽开的花骨朵,飘渺的味道要一路香个十里八里,势必叫人隔着门墙就要高兴起来。
“嗯。”
他开门,已然扬唇:“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