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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许扒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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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用衣袖揩干净脸,眼睛虽然还是红红的,但泪水已然收了回去。她起身朝着两人屈膝行礼,“两位大人的恩情,玲珑必不敢忘。”
昨日午后,玲珑用身上不多的银钱去集市买了一条鲑鱼并几包种子。她提着鱼去见了里正家,再三请求里正明日午时过来一趟,有要事相商。里正娘子收了鱼,一叠声地包揽下来。
玲珑敢出此策,乃是知晓里正为人公正,还与自己那早去的爹爹有些交情。虽然说人走茶凉,但把事情捧到面前,他或许还是愿意帮一把的。
当然,她不是十多岁的小娃娃了,并不敢把所有鸡蛋放到里正一家的篮子里。
为了以防万一,玲珑在回去的路上,向好心的屠夫讨了一小罐血。今晨估摸着时间,往帕子上沾了一点葱汁。
她精心搭好了舞台,就等戏子们上场。
方才倒地的一瞬间,玲珑卧在地上,做了三件事。
一是把掌心捏着的罐子单手打开,让血倒在手上后触碰额头,造出头破血流的假象。
二是起身后,趁着众人注意她的头时,顺势把另一只手握着的石头丢在染血处。
三是假装擦拭血迹,用沾了葱汁的帕子靠近眼睛——泪水哗啦啦就下来了。
前世,玲珑被卖入富户,看多了后宅女子争风吃醋的把戏。她深知,这世道女人的武器很少,但若是用好了,未必不如刀枪。
今日,她的泪水就是那催命的利刃,她的柔弱便是那撕魂的尖刀。哪怕里正要做睁眼瞎,她许玲珑也要让姜骞名声扫地。
不过幸好,她赌赢了。
玲珑抱着装地契的盒子,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两位可用过饭了?若是不嫌弃,奴做两碗香喷喷的鸡丝面来可好?”
里正笑呵呵地拒绝,“不必,你这娃娃,跟翁翁客气什么?原是不知你家的难处,要是知道,哪会让你们姐弟俩受这么多年委屈?”
“翁翁的慈善何人不知?只怪奴眼拙,今日方知好歹。”玲珑恭顺无比。
听到这番话,里正的笑容真切了许多。他又寒暄了几句,夸了夸姐弟俩,便带着自家三郎离开了。
玲珑等看不着他们背影,方才轻轻把门合上。
许斌终于反应过来,有些兴奋地说:“阿姊,我们是不是能不饿肚子了?”
玲珑扭头,还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来,我们现在来说说你私见舅舅的事情。”
许斌看着自家阿姊的笑容,背后一阵发寒,昨日被抽过的地方又开始隐隐生疼。
***
姜骞回到家中,一推门,还来不及倒苦水,就看到娘子举着一把笤帚冲了出来。
“你个死鬼,还敢回家?啊?”姜娘子破口大骂,我那十亩良田,还有两只老母鸡,都给你这畜牲霍霍完了,你怎么倒不死在那算了,还回来作甚?”
姜骞一边在院子里跟只猴子似的东躲西藏,一边慌乱解释,“娘子莫气,娘子莫气!今日这,这实在没法子啊!里正那死老头父子俩不错眼地盯着,我能这么办?你是不知道,那两个小畜牲狡猾得要死!哎哟我的亲娘哟,别拉了,再拉耳朵要掉了!”
“谁管你怎么办,我只知道东西没了!”姜娘子一手下死劲拽他耳朵,一手还有笤帚抽他的腿,嘴里喷出的口水能有十尺远。
“娘子,哎,娘子……”
姜蕙兰倚靠在门口,六岁的小娘子出落得玉雪可爱。她看着被娘追着打的爹,轻轻叹了口气,“娘,不要打了,爹爹也不是故意的。”
姜娘子闻言,放开姜骞的耳朵,抹起眼泪来,“娘的蕙兰啊,这可都是你未来的嫁妆。两个老的连个屁都放不出来,你爹又没本事,也就只有这点东西了,偏偏还抓不牢,你叫娘心里怎么能不难受!”
姜骞连忙把帕子递过去,“娘子放心,今日不过是他们运气好,我自有妙计。”
姜娘子不哭了,狐疑地盯着他,“什么妙计?”
姜骞得意一笑,“这几年你郎君我也不是吃素的,早把农户们收拾得服服帖帖。明日我去同他们串好气,两个奶臭味干的娃娃罢了,到时候见田没人耕种,肯定还要求到我头上。你们娘俩尽管放心,咱这地契不过是转了一回手罢了。嘿嘿,这次他们若不去官府把地契转到我名下,我还就不帮他们了!”
姜娘子娇嗔着瞪了一眼姜骞,“郎君就会取笑奴。”她扬起笑脸,温柔小意地凑上去,“郎君可是口渴了?饿不饿?快先去坐下!”
姜骞抬头挺胸,终于有了些一家之主的威严。
姜蕙兰无语地看着自家爹娘,地契什么的她才不关心。她担心的是,表哥,还会对自己言听计从吗?
应该会吧?她那么可爱,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她。
***
姜蕙兰记挂着的许斌,此刻正在后院搭架子。
他换了一身粗布短打,额角排着一行细细的汗珠子,笨手笨脚地把一根细竹竿插·进地里。
玲珑搬了张马扎,坐在一边绣着什么,一边监工。
“插稳些,用点力气。啧,午间没用吃食么?”
许斌背过身,翻了个白眼。
这种粗活,他可是第一次经手,怎么可能像她一样熟练。
再说了,午间他就用了两个炊饼,还是就着一小碟咸菜,只混了个半饱,哪来的力气?坏阿姊,居然说不干活晚上就要继续挨饿。明明都有地契了,还虐待他!
没错,这就是虐待!
玲珑抿了口水,看着浑身散发着憋屈的许斌,眼眸清冷。
做这点子活计就委屈,那她多年的辛劳,果真还不如喂了屋外野狗。至少狗子还晓得忠心护主,而人,多得是反手一刺。
想到这里,玲珑愈发铁面无情,颇有几分“扒皮”的架势。
“斜一点……扶好了……缠麻绳会不会……歇息?就这么会功夫就要歇息?日落前不做完,一口汤都别想喝!”
许斌苦不堪言,这竹竿就跟瞧他不顺眼似的,左摇右摆就是不合他心意。好端端一根竹子,偏生像是泥鳅投生的,难搞得很!耳边又一直传来阿姊满是刁钻劲儿的叭叭声,他觉得自己简直一个脑袋两个大!
呜,搭架子好难,比子曰孟云难多了!
一个时辰过去,许斌终于搭好了架子。他顾不上讲究,用衣袖一抹额角,对着玲珑露出一个激动的笑容,“好啦,我搭好啦!”
“很好。”玲珑鼓励地对他点点头,“晚上你有一个炊饼了。”
许斌的笑容凝固了,“……只有一个,炊饼?”
“傻阿弟,这点活,就只值一个炊饼的工钱。”玲珑咧开嘴,笑得许斌心底发凉,“乖,去把水挑了,再把前前后后的地扫一扫。前厅的桌子脚瘸了,你拿去巷子口陈家铺子修一修。回来后去厨房烧火。哦,对了,家里夜香该倒了,今晚睡前记得把恭桶拿到门外去……”
许斌站在太阳底下,人都傻了。
玲珑呷了口水,缓口气接着说道:“待做完这些,今晚便有笋可吃。”
许斌眼角抽搐,阿姊,我的亲阿姊,您怕不是把附近竹林里的笋都拔来了吧?
玲珑瞪他一眼,这小兔崽子一看心里就没好话。
正说着,门又被拍响了。
今日可真热闹,玲珑感叹着起身,略略整理衣裙便去开了门。
来的是宋宽。
她满脸焦急,见着玲珑后,眼神一个劲儿往她额头上瞟。
“铃铛儿,快,让我瞧瞧,你没事吧?伤口严重吗?还疼不疼?”
跟着玲珑一起过来,此刻站在不远处的许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阿姊从吃人的母大虫瞬间化作乖巧软萌的猫儿。
“我没事,不要担心,阿宽。”
玲珑侧身让宋宽进来,随后合上门,乖乖地站在原地仍由她端详。
宋宽又细细瞧了半天,硬是没在那光洁的额头上看到半点划痕,这下才放下心来。
急是不急了,但还是气。她紧锁眉心,义愤填膺地说道:“你那舅舅真不是个东西!这回听我的,绝不能再姑息他!”
末了,她又十分自责,“都怪我,早知今日会如此,便该守在家中。怎能让你一人受欺负!”
说着说着,她眼睛都红了一圈,看得玲珑十分心疼,连忙哄她,“怎么能怪你?你看你,满头是汗,可是累着了?快进来坐下,我给你拿点喝的润润嘴。”
说到这个,宋宽又打起精神。她把竹篮递给玲珑,“小铃铛,你昨日送来的羊骨头怎么做的?又香又鲜,阿娘都说好吃。”
玲珑接过竹篮,拉着她往里走。瞥见她那一副“我家伙伴真厉害”的骄傲模样,心中欢喜,“那是用羊脊骨做的,你要是喜欢,我回去教你。”
两人说说笑笑,把杵在一边的许斌当成颗杂草一样自然而然地略过。
许斌心情复杂,曾几何时,阿姊待她也是如此和善。仿佛,就在昨日一般……确实就在昨日,阿姊在前厅瞌睡醒来前。
玲珑像是有感应一般,扭头朝他看来。一张花一样的笑脸立时变成晚娘脸:
“愣着作甚,还不快去干活!”
许斌: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玲珑(冷漠):对。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5.许扒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