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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Chapter 78 ...

  •   月亮像黑夜的眼珠子,透过薄雾俯瞰大地。

      想到要在这种地方住一晚,盛襄后悔白天没绕路走。

      “这是一片死树林。”岳庸白观察道,“白痈吸干了树木的养分,又将树干掏空用作巢穴。”

      树木自然死亡、枯萎或是折断后,便如同陆地上的鲸落,长年累月在枯干上长出真菌,枯木慢慢腐烂,直至与泥土融为一体。而这些僵尸树被痈掏空后,外壳依旧矗立。

      盛襄一连打了好几个寒战。

      岳庸白捏了捏他的手。

      “有恶种的气味……”盛襄看向最近的树痈。

      从科学角度,恶种并没有特殊的气味。就连盛襄都只是依赖某种直觉,要是问原由,他也说不上。好在岳庸白没有质疑,而是径直向树痈走去。

      横竖要在这些怪痈中间呆一宿,倒不如……
      噗——
      两人想到了一处。白天在顽石上打磨的粗树枝此时派上用场,岳庸白将树枝刺入怪痈的外壁,粘稠的液体瞬间涌出。

      静待三秒没有异动,岳示意安全,握住树枝向后彻底将破口划开。

      借着幽幽的月光,盛襄走近了些,正打算瞧瞧这玩意里面究竟装了什么,冷不丁在粘稠的液体中看见了一张半透明的人脸!脸上的皮肤像是快要融化一样,覆盖在微微跳动的、红色的肌肉上……

      黑灯瞎火的撞见这么一张脸,盛襄忍不住干呕了几下,缓了缓才道:“里面这是什么玩意?”

      也不知岳庸白吃什么长大的,见状还能仔仔细细地描述:“它的肚脐上有一根脐带连着卵,面部有口器,躯干肖似人,无四肢,无显著性征。”

      盛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昆虫脸的人彘,他在头上乱抓了一把,“不是吧,阿sir,你已经把‘害怕’还有‘惊讶’这种情绪进化掉了吗?”

      “我想起小时候。”

      盛襄更愿意在躺在沙发上享受可乐薯片动画片时追忆童年,他瞪大眼睛,呆呆地问:“为什么?”

      “白色的卵,是它的营养罐。”

      盛襄知道岳指的是什么,初入地下城那晚,他见过被安立奎称之为“火种”的地方。

      人造生命像工厂中的零件那样被放在流水线上,其中最成功的无疑是安立奎和岳庸白这样拥有自我意识的Geist,然后是那些在战场上充当指挥官角色的兽人嵌合体,天生的战斗种族,超越人体极限的能力加速燃烧着人造生命。
      能站在太阳底下的都是幸运儿,那些半成品才是绝大多数。在他看到的营养缸中,有一些能够分辨出躯干、头和四肢,更多的则像是小孩用泥土随意捏出来的肉块。嵌合基因的不稳定性使得大部分胚胎永远无法发育完成,在残缺的躯体上,这里伸出一只虫翅,那里伸出一条兽腿,看起来惨不忍睹……

      盛襄看着那双毫无波澜的金瞳,轻声说:“听到这个我很抱歉。”

      岳庸白摇了摇头:“生命诞生从宏观上看是必然,但对个体来说,只是偶然。”

      “无论如何,这都是极其残酷的过程。我知道,即便是长成了的实验体,只要伴随畸形或是疾病,又或者只是不能满足期待……都会被处理掉。人行使了自然的权利,做出了人工选择。”盛襄叹道,“其实恩特隐修会被全球封禁一点也不冤枉。奇迹……你当初也恨吗?”

      接着顿了好几秒,盛襄以为他不想回答,却听岳庸白淡淡问,“恨谁?”

      憎恨生产实验体的研究员、立项实验的科研团、疯狂的恩特隐修会、纵容这一切的岳芳菲?还是说,干脆仇视全人类?

      盛襄看向他,无法言传的东西往往只需要一个眼神。

      “我们是一样的。”盛襄这样认为。

      脚下已是浮尸万里,那么真正有用的就不是仇恨每一寸土地,而是走出去,开辟一片新的天地。

      只不过走向新的未来,实在是很漫长的过程。要是能穿越到十年前,盛襄想抱一抱小时候的他,不必说未来会怎样,只是抱抱他。

      岳庸白揉了揉少年柔软的发丝。

      明明是你比我小,小奇迹。被当成小孩子揉脑袋的盛襄这样想着,就侧身躲了躲那只手,让注意力重新回归眼前的怪物。

      “这是非必要的接触吗?”岳庸白问。

      这句话确实是盛襄自己说的。这会儿确实忘了,被提起只能点头应声。

      卵中的怪物正在休眠,至于它到底是不是恶种、苏醒后又是否具备攻击性,都不得而知。

      经验丰富的战场指挥官规避风险的方式当然不只是逃避,有时他宁愿将自己暴露在可控的危险中。

      “我试试。”岳庸白蘸取一滴黏液滴在皮肤上,确定这种液体不具腐蚀性后,伸手探入囊中,扯断了连接怪物和树卵的脐带。

      盛襄屏住呼吸,片刻后,囊中的怪物果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对没有眼白、瞳仁漆黑的眼。

      苏醒的怪物蠕动着、从乳白色黏液中爬出来。它浑身上下没有毛发,肋骨清晰可见,几乎仅有一层皮囊裹在骨头上;嘴巴的位置处伸出一截虹吸式口器,使得它的下半张脸形成一个诡异的凸起;而更加瞩目的,则是它背后巨大的蝶翼。

      待那截光秃秃的身体完全从卵里出来后,翅膀“啪”地展开,颜色异常鲜艳,深蓝的底色上面布满了红、黄、黑的条纹,微微泛着荧光,宛如鬼火。

      蝴蝶是一种美丽的生物,生着蝴蝶翅膀的仙子也往往代表着美好,可眼前的人蝶色彩之艳丽,躯干之畸形,实在让人觉得看一眼都会中毒。

      数条触肢自Enigma背后散开,宛如一只张牙舞爪的海葵,高浓度的信息素同时弥散。就这样震慑住了人蝶,人蝶调转方向,向其他痈飞去。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Enigma的信息素让盛襄应激,像是有一只手顺着他的脊椎,肉贴肉、皮贴皮地把他上上下下薅了一把,又痒又麻,还带点隐晦的痛感。盛襄迷迷瞪瞪转身,踮起脚尖,向他靠近……岳庸白伸手一挡,教他的唇撞进掌心,鼻尖也磕了一下。

      “奇迹啊……”盛襄捂着鼻子嗡嗡,“你怎么翻脸不认人?”

      岳庸白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追蝴蝶去了。在那平淡如水的目光中,盛襄竟然品出了一丝揶揄,天杀的“非必要接触”从天而降!盛襄做不了那反口覆舌人,只得认下这哑巴亏,使劲在脸颊上拍了两下,快步跟上。

      另一边,人蝶来到一枚白痈旁,将口器刺入外膜。口器的长度约莫二十厘米,吸食液体的速度出奇得快,不一会儿那白卵就肉眼可见地瘪下去。

      自然界中蝴蝶吸食花蜜,这人蝶却在吸食同类,着实不堪细想。

      这森林一片死寂,连草皮都所剩无几。对动物来说,天大地大,饱腹最大,即便是高级的哺乳动物都有母兽生产后将一窝中最孱弱的幼崽吃掉的习惯。盛襄吁了一口气:“还好它对我们不感兴趣。”

      岳庸白却道:“如果一个饥饿的人身边有一块牛排和一条野狗,他会吃掉牛排。但如果他身边只有一条野狗,便会不顾一切扑向野狗。”

      树卵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可饱腹的“牛排”,而更难对付的他们则是退而次之的“野狗”。
      盛襄仰头看了一眼夜幕,背后窜起一股凉意:他们无意间帮这一只破了茧,才让它提前出来饱餐一顿,那么其他的蝴蝶,是不是也会破茧呢?

      盛襄嗅到岳庸白身上不安的气味,这让他有些陌生,他先稳住心神:“这一路走来我们没见到过这些蝴蝶,说明它们只在此处栖息。这片森林荒芜成这样,也没有别的动物,根本不是一个健康的生态链,正常情况下,动物都会去别的地方觅食吧。密林困得住我们两条腿的,还拦得住长翅膀的吗?”

      “想不出结果,不如保存体力。”岳庸白找了一棵树坐下,合上眼帘,看架势不一会儿就能睡着。

      也不知道霍尔曼基地最近如何压榨这位大指挥官,教他这么缺觉。盛襄有些哭笑不得,“睡吧,我守夜。”

      岳的嗓音带着些困倦的沙哑:“嗯。顺道想想,对这里有印象吗。”说完偏头睡去,留下盛襄对着他的侧脸发呆。

      这条路确实是盛襄选的,丛林那么大,偏偏走了这一条。

      “难道是肌肉记忆?”盛襄不明所以。

      夜深了,月光通透明亮,陆陆续续有人蝶破茧,先破茧的蚕食后破茧的,到了下半夜,森林里的人蝶数量剧增,而不再有新的树卵了。人蝶将翅膀张到最大,有的翅膀上生着黑白鬼面花纹,有的则是色彩艳丽如毒蘑菇,有的干脆生着两只大眼睛纹样,远远看起像是庞大的怪物。剩下的人蝶既能比同类更快破茧,本就更强壮,眼下均摆出了威慑形态,一时之间形成制衡。

      这时,一只鬼面蝶突然盯住盛襄,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看过来,仿佛带着来自深渊的诡秘气息,盛襄被盯得浑身发毛,不由后撤了一步。

      野兽总有一种出自本能的直感,这种直感让北雁南归、感冬而眠,也让它们闻风而动。那一丝恐惧瞬间被人蝶捕捉,它们前赴后继地扑来!

      盛襄站在岳庸白身前,他单手使力,指甲扎进手中的枯枝,“刷”地亮开架势,看准机会轮动右臂,猛然向鬼面蝶劈去。挥动树枝时,风声凌厉,当真犹如按剑在手,一击就将鬼面蝶翼劈开一道口子。

      人蝶似乎只能用口攻击,盛襄重点躲避尖锐的口器,用树枝划破了第一只人蝶的半边翅膀。失去重心的人蝶飞着飞着向一侧倒去,只是稍显疲态,其余人蝶立即蜂拥而上,活活把受伤的同族蚕食殆尽。

      盛襄整个人都弯折起来,猛烈地咳嗽,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原地跪倒。盛襄强撑着晃醒岳庸白,提醒道,“鳞粉有问题……”

      岳庸白终于醒来,捂住盛襄口鼻。他头晕得厉害,一会儿看到白天,一会儿看到草原。还有校园生活、恶种入侵、在辖区工厂的流水线上生产奶制品、夭折的孩子、饿死的丈夫……无数完全不相干的碎片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脑中闪过。

      当他回过神来时,清润的水划过喉咙,缓解了咽喉中的粉末感。只见岳庸白身后莹蓝色的触肢正与围攻他们的人蝶纠结在一起,越来越多的人蝶围过来,疯狂吸噬触肢形成的帷幕。

      盛襄摸了摸一根躲在后排的小触肢,小触肢瞬间扭成响尾蛇的形状,“咻”地一下窜上前冲锋陷阵。

      盛襄挣扎着站起来:“奇迹,快把它们收回来!”

      岳庸白:“无碍……”

      “我知道继承体是什么了。”盛襄板着脸。

      岳庸白看了他一眼,收回触肢,把盛襄往后背一揽一提,疾步如飞。唯一的武器树枝已经在打斗中折断,岳庸白只得与源源不断的人蝶肉搏。人蝶本身的战斗力一般,可它们翅膀上的粉尘有扰乱心神的作用,衣物纤维的孔径粗大,无法完全阻隔蝶翼上散落的鳞粉。跑了好一会儿,盛襄才发现岳庸白脚步也开始虚浮,不过他极能忍耐,这才能坚持战斗。

      盛襄问:“你看到了什么?”

      岳庸白:“很多画面,一个出生在屠戮纪元的中年人的一生。”

      盛襄:“我看到的是一个女人的过去。”

      这样一核对,很难不联想到他们看到的碎片画面就是人蝶的记忆。恶意病毒催化的是人心中的欲望,人人想要的不尽相同,通常不会发生成片相同的畸变。这些人蝶确实不是他们所熟知的恶种,反而更像是被蓄意改造的产物。

      “安立奎说过,所有的基因嵌合实验都需要一道‘咒语’……生命的咒语,恰恰就是恶意病毒……”盛襄的手臂颤抖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接下来的话,“他们是由恶意病毒改造的实验体……叫做‘梦蝶’……奇迹,你说得没错,我以前一定来过这里……”

      黑森林错综复杂,很快,他们不得不停下。

      人蝶完全包围了他们。岳庸白放下盛襄,身形一晃,刹那之间,就已经到了一只人蝶身侧,在它还没反应过来时,手掌便已经扣住他的脖颈,钻头似的口器离他的鼻尖不过几厘米,可任凭人蝶如何振翅,都无法往前一步。

      盛襄捏了把汗:太近了!

      岳庸白另一只手盖在人蝶的头盖骨上,双臂交叠,一拧一拔,竟生生将人蝶的头颅拔下!殷红的血浆霎时射向四周,染红了他银白色的发丝,当真成了一只茹毛饮血的野兽。

      故意用这种血腥的方式杀死人蝶,为的就是震慑余党,人蝶的包围果然停滞片刻,岳庸白背靠树干,缓慢地滑落,最后用胳膊肘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背后伸出一只小触手,似乎也在担忧主人,用顶部蹭了蹭他血红的颊。

      盛襄不由分说抓住触手,“有办法了。我需要你们帮忙!”

      刚才盛襄一直在思考“为什么人蝶不离开物资极度匮乏的森林”,「蝴蝶园」这个词忽然跃入脑海。在蝴蝶园里,天上盖着一层透明网纱,防止蝴蝶飞出花园。

      为什么饥饿的人蝶没有一个尝试向上寻找食物?
      如果这片森林就是一个巨大的“蝴蝶园”呢?

      触肢灵活地绕着树干爬上去,盛襄将双腿环在岳庸白腰间,让触肢吊着他们升高。当盛襄来到树冠顶上俯视地面时,那些人蝶便如同一朵朵彩色的小花。

      小触手蔫蔫地倒在盛襄臂弯里,盛襄手忙脚乱地安抚,最后依次安抚一轮,它们才恋恋不舍地缩回。岳庸白则还是一副困倦的样子,睫毛半垂,盛襄伸手在他眼前一晃,眼珠动都不动一下,怕是深深陷入了梦蝶幻境。

      树冠之上,正有一条吊桥连接着树木,形成了空中的通行矩阵。

      “奇迹,我先去探路,你就在这里休息。”

      盛襄将岳庸白靠在吊桥起始处的平台,留下水杯,望向另一边。树冠上仅剩些许枯枝烂叶,月光轻而易举地照了进来,却绝没有疏影横斜的雅致,吊桥的尽头隐在黑暗中,像一个黑洞。

      夜风拂面,生锈的铁链咯吱作响,木板一步一吱呀。有段缺了几块木板,盛襄一脚踩空,差点就要从高空坠落,幸亏反应及时,用胳膊抓住了一条铁链,好不容易把自己荡起来,险之又险,仍未打消单独行动的念头。

      “我来过这里。”盛襄喃喃着,仿佛看到了那个他渴望已久的秘密,正在黑暗中向他招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Chapter 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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