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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倪雅雯特 ...

  •   第一章倪雅雯特

      倪雅是典型的纳安姑娘,面若皎月,凤眼如画,朱唇单薄,乌发如云。发间配了宝石做成的重瓣芍药,衬得十四岁的少女如新雨后饱满的花蕾,散发着靓丽的生机。微风徐来,带着丝丝青草、鲜花,以及湖泊的香甜,鼓吹得少女的衣裙如蝴蝶翅膀般轻盈。
      伯爵夫人特意请了继皇后的恩许,给倪雅配了镶金的海珠钗,这可是皇家直系女眷才可用的海珠,府内除去倪雅生母的嫁妆,不过十粒。伯爵大人为给嫡长女打头钗用了其中最圆润的六粒,还配了毫无瑕疵的彩钻,请了巫师……也许是法师,那些人到底怎么个叫法根本弄不清,给珍珠上了保护魔法。伯爵夫人求伯爵大人给自己亲生的儿子留了两粒海珠,免得以后儿媳过门自己连像样的珍珠也拿不出。纳安帝国深处内地,唯一的出海口与北边青雪国有纠纷,纳安帝国铁骑英猛,青雪国军队也不是吃素的,谁知道那些流着蓝色血液的人会什么妖法呢。
      给了女儿的礼物就是女儿的财产,倪雅头上的钗子再美再稀罕伯爵夫人也碰不得了。这点投资算什么,倪雅寻得良婿嫁入名门,不再有家族继承权,自己儿子的爵位才能稳当。为了儿子的未来,夫人可以赔了自己的嫁妆。
      纳安人十六岁成人成婚,十四岁是最好的年纪。倪雅幼年丧母,伯爵大人亲自带在身边抚养,读书骑射无一不通,少了些女儿娇柔,走起路来仿佛少年,同龄女孩也不甚相熟。今日游园会,其他家的姑娘都是小跟踝靴,站在石阶上向男士们展现艳盛繁花的笑容;唯独倪雅穿了双粗跟平底靴,举了遮阳伞,躲在树荫里,生怕别人发现她满头的珠宝似的。
      伯爵夫人急躁地煽动小小的绸扇,怎么也找不到她早就心仪的单身汉夏洛德侯爵。对方长了倪雅十岁,十岁怎么了,年长有年长的好处,那些毛燥燥的小男孩,块头是挺大,除了惹麻烦,还能奢求他们作甚。上一代夏洛德侯爵擅长经营,鳏居多年,只留下嫡生的一儿一女。老侯爵病逝不过半年,儿子还没来得及从皇帝那儿拿到爵位换代的王冠就上了战场。
      纳安帝国的男人都要上战场,贵族、继承人更要功勋在身,如需要,女人也得骑马冲阵。但千万不要残疾,伯爵大人绝对不会同意倪雅嫁给一个残疾。
      别人家老当家没了以后,都要担心皇帝是否赏新的王冠——要是没赏,那爵位到新的这位就结束了。王冠代表纳安贵族的继承权生育权,只有获得王冠的家族有权延续,只有获得王冠的女人有权生育有继承权的后代。倪雅的生母嫁妆里就带了娘家的王冠,那是皇家血脉,和当今皇帝没出五服,娶了倪雅爵位传承至少一代无忧,还有倪雅母亲的遗产和伯爵大人给准备的嫁妆,甚至伯爵大人去世时还能作为嫡长女得一笔遗产,这么优秀多金的女继承人,无论如何要在今年订出去。
      伯爵夫人难耐地伸长了脖子,仍是找不到年轻的夏洛德侯爵黑色的卷发。这次出征极其凶险,不是敌人强势,而是自家军中出了个胆敢当众斩杀主帅、两名参谋的失心疯。要是小侯爵不慎惹恼了那疯子,哪里再找这么合适的女婿。
      伯爵夫人正想叫侍女去打探一番,便看到小姑娘急慌慌的往这边来,不由得沉了脸,即使是个侍女,代表的也是格伯诺雅伯爵府的颜面。
      “夫人,”侍女年轻得很,圆圆的脸上挂了汗珠,“夏洛德侯爵已到门外。”
      这倒是个好消息,伯爵夫人让侍女召唤倪雅的命令却被侍女下一句话生生噎了回去:“侯爵带了贵客!”小姑娘脸蛋红彤彤,眼睛闪亮亮,“皇帝陛下的幺弟,冯弥尔公爵!”
      话音未落,有禀报声传来:“恭迎冯弥尔公爵,夏洛德侯爵!”
      众人纷纷行礼,斑斓的彩裙顿时铺满花园,仍在来者的容貌前黯然失色。
      千年前神族、魔族在人界大战,太阳神最为武勇。他有比金子还耀眼的头发,雄壮的体魄,英俊的容貌,只站在那里,便可驱逐所有黑暗。
      来者仿佛是年轻的太阳神,只是那双紫色的眸子带了些许的妖艳和若有若无的忧郁,使得整个人神秘而新鲜;金色卷发间有一缕与眼睛同色的紫发,显得很是调皮。
      拉稞德·冯弥尔公爵,当今纳安帝国皇帝最小的弟弟,年龄相差近四十岁。纳安皇帝驾崩时除已嫁人妇的公主,特赦妃子,降为人臣的皇子外所有皇后、妃子、皇子皇孙、公主全部殉葬。先皇驾崩时拉稞德九岁,遗诏将其降为臣子,赐封冯弥尔公爵,母亲双生女巫可于宫中抚养拉稞德至成年,再赐死。
      是的,这个世界有女巫、男巫、魔法师、巫师、圣法师,自然有纳女巫为妃的皇帝,也有女巫为母的皇子。
      双生女巫没能活到被赐死的那天,拉稞德十一岁时所居偏宫大火,只有拉稞德获救,从此寄养在继皇后膝下。这男孩十三岁上战场,今年虽只有十五岁,也小有军功了。
      他自然就是那个杀了主帅和参谋,还率领军队大胜归来的失心疯。
      母亲是亡国女巫,监护人是深居简出的神经病继皇后,就算他是皇帝的弟弟,也进不了正统贵族的社交圈。没有母族,没有私宅,至今住在旧皇宫——那可是闹鬼的地方,空有个公爵头衔和封地,哪天皇帝脑门一拍他就挂城墙喂乌鸦了,得多落魄的家庭才会找他。
      “夏洛德侯爵!”特迪尔伯爵夫人成功拦住年轻的侯爵,让虎视眈眈的夫人们咬牙切齿,“什么时候回王都的?听说这次大捷,侯爵也立了大功,”更加热心地转向拉稞德,“冯弥尔公爵安康,看起来又长高了些,可向继皇后报了平安?”
      正是长个子的年纪,拉稞德身形单薄了些,脸上仍留着少年人的圆润:“特迪尔伯爵夫人,继皇后安好,让我带话给您,说许久未见,有空请到宫中喝茶说话。”
      特迪尔伯爵夫人欣喜道:“正巧我也想进宫见继皇后呢,我家嫡亲侄女长大了,得让她瞧瞧!”说着强拉过躲在两个侍女身后的倪雅,“倪雅,见过冯弥尔公爵,夏洛德侯爵!”
      不远处观望的格伯诺雅伯爵夫人险些窒息,倪雅姑姑直接引荐夏洛德侯爵没问题,她大大赞同,可为什么拉上冯弥尔公爵,还要让倪雅见继皇后!皇太子算是继皇后的养子,我家伯爵大人躲皇太子还来不及呢,你把倪雅往那边拉算什么,退一万步拉稞德也不成,那也是个坑,跳不得!倪雅嫁的不好就得回娘家,回了娘家我宝贝儿子的继承权怎么办。特迪尔伯爵夫人有你这么残害亲戚的吗?!
      夏洛德侯爵是个匀称的高个子,面容温和文雅,深受女士喜爱:“倪雅雯特小姐安好,”棕色的眼睛看着倪雅闪亮亮,“早闻格伯诺雅伯爵有爱女养在身边,今日有缘得见,幸会。”
      拉稞德只安静地行礼,思绪已飘到别处,倪雅朝他瞥了一眼,急忙侍于姑母身侧。
      开局还算不错,姑母决定继续主持大局,见草坪上立起箭靶,提议活动一下。倪雅脑袋插满沉甸甸的首饰,用眼神向姑母抗议。“没事,就是玩玩儿,”姑母笑得眼睛弯弯,“夏洛德侯爵不擅骑射,你赢定了。”
      不擅骑射怎么从战场上活下来?倪雅抗议无效,被塞了把弓,侍女试图替她持箭筒,被她挥手退下。纳安建国之初不过草原上几个部落,数百年积累,终于扩张为人界大国,领土堪比千年古国青雪。历代皇帝认为族人血性不灭的唯一方法就是不断打仗,以致众多草原游牧时期的习俗仍根深蒂固。纳安女人全身佩戴珠宝即是游牧时期将全部家当带在身上的传承,就算是平民,也不能让家里女人没有几根钗子。倪雅知道为自己置办首饰,父亲把家底宝贝拿出来,生怕外祖父母舅舅说他苛待自己,要他赔母亲的命。
      可母亲已经死了,孤零零独自死去,无论身边有多少医师巫师,她都死的孤独。
      母亲多才多艺,出身高贵,又能如何。
      终不过是嫁给男人,生下孩子,被男人的情人们欺压,迅速凋零。
      只有拉弓的瞬间,倪雅的世界是安静的,所有的人与物,都变得缓慢。
      她爱这种感觉,比起首饰、财产、地位,她更爱这可自己主宰的瞬间。
      正中靶心。
      十箭。
      “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夏洛德侯爵兴奋得连连鼓掌,“厉害!厉害!”带得观众们也喝起彩来,一时间赞赏如潮水般涌向少女。
      倪雅看着靶子得意地翘嘴:“侯爵过奖,在战场上这些雕虫小技派不上用场。”
      “派的上派的上,”夏洛德侯爵语气诚恳,“伯爵小姐不知,我初上战场,紧张得连弓都拉不开,两年前要是没有拉稞德,我就见不到小姐啦!”突然冒出冯弥尔公爵的名字,倪雅不知如何回答,幸好侯爵自己说了下去:“那时候拉稞德还没您个子高呢,蹭的一下咔嚓一下就把敌人砍了!”
      不晓得应该说这位侯爵命大还是拉稞德胆大,倪雅偷偷瞥了眼孤零零站在人群外的少年公爵:“恕我冒昧,听闻这次出征十分惊险。”
      侯爵了然道:“前半段是有些,承蒙小姐关心,有惊无险。”
      倪雅心中诧异,侯爵这是在公然支持拉稞德。父亲格伯诺雅伯爵时常讲与倪雅朝中战场之事,自母亲去世,她在父亲书房中学习,父亲入宫商议时也尽可能带上她。但自从去年又一位皇太子妃在痛苦中离世,父亲为躲避皇太子结亲之意,不得不让她住到姑母家,政事便变得遥远起来。无法知晓外界变化的不安与难以支配自己人生的烦躁缠绕着倪雅,在夏洛德侯爵的话语中愈发清晰。
      姑母自豪地道:“我家倪雅是在议事厅长大的,男士们的话题她比绸子的花样熟悉。”
      侯爵笑道:“格伯诺雅伯爵小姐聪慧过人,长辈们向来是赞不绝口。哪像我,稀里糊涂赖在老家,被先父撵到军中胡乱混着,议事厅里的老爷子们都不屑于理会我。”
      这倒是实话,老侯爵去世后小侯爵至今没有正式被赐王冠,除了家底厚外,处境与拉稞德相近——这位公爵也是没有传承权的。他尚未成年,天晓得皇帝打算怎样处置这个弟弟。
      拉稞德生母是双生女巫,为什么叫双生女巫,本名叫什么,无人知晓。母子二人在偏宫悄无声息地居住多年,从没人理会。纳安帝国征服小国无数,美女入宫无数,没人关注亡国奴,更没人关注她们的孩子。双生女巫被人所知只因在皇帝朽迈之时生下了皇子,可那双生女巫来自世界树圣殿——自古以来最好的生育医生和药物都来自那里。拉稞德的出生伴随各种流言蜚语,其中有的编排得有模有样:拉稞德是当今皇帝拉汶德和双生女巫的私生子。当年还是皇子的拉汶德奉先皇之命攻打菲亚吉公国,带回两名美女,一名是世界树圣殿的双生女巫,另一名便是现在的继皇后。继皇后之子全部夭折,失了心智;随后双生女巫宣布怀孕,时间也对的上。
      这似乎也能解释拉汶德皇帝的偏袒,军前斩杀领军之将夺军权,大胜敌军也难将功抵过,非但没有处罚,还被授权筹建自己的亲卫队,怎么都让人眼红。
      可惜知道这些对倪雅没有任何用处,皇太子来势汹汹,父亲能抵挡到什么时候,姑母能把自己藏到什么时候。在纳安,女人纵使有表面上的继承权,终究不能主宰自己的去留。
      倪雅忽地嫉妒起拉稞德,纵使被各种非议,他是男人,又被封为公爵,相比自己有更多的未来。自己只能顶着这些沉得恨不得折断脖子的装饰品,像打扮得体的娃娃任人挑选。
      侯爵见倪雅神情失落,主动请辞,三步并做两步蹿到拉稞德身旁。周围贵夫人们拉着自家女儿想上前,却碍着少年公爵犹豫不决,生生在二人附近弄了个没有人的怪圈。后来几名年纪相近的男公子上前,全然忘记来游园会的目的似的,相谈甚欢,生生把女宾冷落了下去。
      这场游园会是白瞎了。
      格伯诺雅伯爵夫人决定离场,她特意送了夏洛德侯爵妹妹礼物,只为保证小侯爵参加游园会,但看来侯爵暂时并不打算订婚。
      “为什么?”格伯诺雅伯爵夫人登上马车对自己傻乎乎的侍女道,“带着女巫生的小疯子过来,不就是挡我们用的么。长成那模样的少年将军在,哪家夫人担保自家小傻瓜不一见钟情?谁敢接近他们聊天?”
      也就是小姑子拉了倪雅,否则她必定抓了姑娘有多远躲多远。皇帝赐死,向来正妻、情人、孩子、孙子全跟着遭殃,甚者正妻母家也要倒霉。先皇的遗诏只能保护未成年子嗣到十六岁,之后他的命就捏在拉汶德皇帝手里。
      格伯诺雅伯爵家的继室用折扇掩面而叹,果然把女儿嫁到好人家这种事难以一帆风顺,得盯紧小姑子什么时候带倪雅去见继皇后,千万别闹出把倪雅许给小疯子之类的荒唐事。
      然而现实永远可以随时扇你一耳光,倪雅次日便和姑母进宫了。
      纳安帝国建国不到三百五十年,经历代皇帝扩建,皇宫早已是规模庞大的建筑群。纳安实行一夫一妻多情人制,皇帝的正妻称为皇后,其他无论是否诞下子嗣,皆为情人。皇太子、亲王的正妻称妃,本朝尚无亲王,太子妃去年病逝,继皇后是这偌大的帝国唯一的皇室女人。继皇后十多年前开始极少露面,五年前被立后,仍是隐居深宫,大部分事务由皇太子妃代劳,需要她答复的,仅以文书应对。特迪尔伯爵夫人是为数不多的可以与她见面的皇家宫廷女官。
      乘车入皇宫,到继皇后住处,足足走了半小时。初夏烈日当头,加上繁琐的服饰,让倪雅出了身薄汗。这是倪雅第一次谒见继皇后,脑袋上又被插满了珍宝,幸好姑母没有让她戴上母亲的王冠,否则脖子真的要断。
      行礼的刹那,倪雅真心想看到首饰散满地的模样。
      可惜侍女们的手艺极好,那些石头和金属像是本就长在脑袋上般纹丝不动,倪雅好似它们灵巧的架子,再次完美地将它们的华丽高贵全方位展示。
      “很久以前远远见过格伯诺雅伯爵和夫人带着小小的姑娘,不想已经这么大了,”继皇后戴着面纱,只露出翠绿的眼,“夫人病逝正好撞上皇后薨逝,葬礼从简,委屈了你。”
      倪雅垂眸:“家母无福,谢继皇后惦念。”倪雅知道继母圈子里盛传继皇后的各种谣言:比如她不愿被人看到自己年老色衰寡居深宫,比如她只能在夜晚貌美如花白天是枯朽老妪,比如她早已疯癫只能用药物维系最基本的体面。而眼前的贵妇双眼清澄,身段优雅,金发灿烂,骨架娇小了些外,看起来很健康。
      “伯爵小姐芳龄几许?”继皇后还带着些许外国人的口音,声音很是悦耳。
      “回继皇后,满十四周岁。”
      继皇后似乎愣了下,不着痕迹地道:“真是花样的年纪。”
      倪雅顿时心里凉了大截,她依稀记得,继皇后成亡国公主,被迫当拉汶德皇帝的情人,被先皇贬为当今皇太子生母的侍女也是这个年纪。
      姑母却没察觉异样似的:“正是最好的年纪,所以带来给您瞧瞧。”
      继皇后了然:“皇太子年纪确是太大了些,”话锋一转,“前些天拉稞德说夏洛德侯爵让他跟着去游园会,又给你们捣乱了。”
      姑母道:“公爵少年成名,女孩子们全都在偷看他,怎么说是捣乱呢。再说公爵不去,我怎么来看您呢?”
      “你成天守着亲侄女,不让拉稞德去当面请你,你怎么想得起来我,”继皇后瞧着倪雅,若有所思,“你夸亲侄女比自己女儿还多,今天终于见着了……这孩子个头是不是还在长?”
      姑母点头:“我嫂嫂超过一米七呢。”
      继皇后终于笑道:“太早生孩子会不长个子,个子矮怎么骑马射箭呢,对不对?”
      姑母欣喜道:“继皇后所言极是。”
      “行啦,你的目的达到,该我了,”继皇后示意侍女,遂有纸牌游戏呈上来,“好好陪我玩几局,倪雅也过来,不要算牌不要有忌讳,就是为了开心,”调皮地向倪雅眨眼,“不许放水,牌技好给好吃的。”
      三人牌技都不错,打了二十多局,各有胜负,糕点在谈笑中迅速消耗,倪雅在不断催促中吃了个肚圆,脑袋昏沉沉的,几乎要怀疑这是长辈们为了赢牌而为之了。
      “德瓜特公爵的女儿有意为皇太子续弦。”倪雅一时间没跟上姑母的话题。
      “他家夫人往这儿递了好几次帖子。”继皇后淡然道。
      “她舍得自己的嫡亲闺女?”
      “当然不是,她希望我帮忙拒绝她家所有姑娘。”
      姑母有些意外:“她要管别人的女儿?”
      继皇后示意倪雅出牌:“女孩自己闹得厉害,她就想把家里女孩子都做习仪女官派出去。”
      纳安高级贵族有习仪女官,主要是各家的未婚女儿到其它人家中学习管理府中各种事情,以备今后管理自己的家。送到年轻贵族家中的习仪女官主要是没有继承权的私生女,借此进入目标家中成为情人,甚至妻子,是贵族私生女的主要出路。也有成为正式获得职位成为女官的,甚至战士,但凤毛麟角。
      配得上公爵千金的习仪女官之位,极不好寻,毕竟眼下比公爵家高位的只有皇太子府。
      “要我说就把女孩子都送到议事厅给她们父亲帮忙去,”姑母跟牌,“倪雅打小我家哥哥带着,别人笑他大男人在外面还带孩子,现在人人都羡慕我哥哥有这么好的女儿。万一有姑娘更适合在议政厅待着呢。”
      “那是格伯诺雅伯爵爱护女儿,”继皇后看着倪雅,“那里的老爷们就是装装样子,要不是为了维持点矜持,早就打成一团了。”
      这话倪雅赞同。
      “听说皇帝给公爵留了个功课?”倪雅没想到姑母会提到冯弥尔公爵。
      继皇后道:“大家都觉得那是赏赐,他没有母亲也没有母族,自己的亲卫队哪是说建就建得起来的?不过是皇帝看他打了胜仗的份上没当面罚他,自己闭门思过呢。”
      闭门思过还到游园会上溜达,倪雅出牌。
      “公爵也快成年了,搬出宫就不方便见了。”
      “皇帝把他交给我监护时他已经十一岁,”继皇后仍看着倪雅,“上战场一去就是好几个月,有次来我这里报平安,竟比出发前长高那么多。”
      姑母平淡地问:“公爵真的做了那事吗?”
      继皇后手里牌没停:“谁会去担自己没干的事情。”
      “夏洛德侯爵在游园会上说此次有惊无险。”
      “都是在战场上杀过人的,也不是小孩子了,”继皇后将视线转向倪雅姑母,“先皇遗诏将他降为人臣,赐了爵位,就是给了他机会。他若是不知珍惜,只能怪皇帝把他从火场拎出来,白白浪费药材救他活命。”
      自继皇后宫里出来时,竟有了些凉意。
      “继皇后说,今日得见倪雅小姐,甚是喜欢,以后也请多多相聚,”出门相送的侍女道,“天色已晚,可自东北角门出宫。”
      姑母了然道谢,车子启动。
      倪雅忽地有些累了,下意识问姑母:“为什么那么多人编排继皇后。”
      犹豫片刻,特迪尔伯爵夫人悄声道:“癫狂的部分不算编排。”
      倪雅惊恐的看着姑母。
      “怕什么,她不是好多了么,”特迪尔伯爵夫人缓缓道,“继皇后头三个孩子都是皇后和皇太子亲手杀的,第三个周岁时被要求抱给正妻瞧瞧,可正妻……也就是后来的皇后把孩子直接扔进了池子,还让侍从抓了继皇后。”
      据说继皇后当时就失了神智,被皇后关入牢房。拉汶德赶回来捞起女儿尸首时已经泡得面目全非,孩子母亲还在求他救救孩子。
      倪雅面色煞白。
      皇太子生母在拉汶德皇帝即位后不满一年去世,死前被摘去象征正妻的臂环,相当于被休妻。被休的正妻之子没有继承权,为留存皇太子的地位,他在法律上被过继给了只长他两岁的继皇后。皇太子的胞弟胞妹被贬,连同后代都成了平民。
      纳安国征战不断,永远需要壮年男子。为家族传承,男人和女人们结为利害关系,男人为女人提供生活,女人为男人提供在战场上消耗的壮劳力。情人这种松散的关系里,女人可以更换男人,男人也可以更换女人,但无论贵族平民,私生子没有父系继承权——那是夫妻共同财产,只有嫡子是正统继承人。这在皇家也有体现,皇帝的情人生下的孩子虽名为皇子,同样是战争和政治的消耗品,皇子们拼尽全力取得成就,只为请恩降为人臣得条生路。
      正妻一般不找情人或情人孩子的麻烦,毕竟他们是自己嫡子的替身,他们不去上战场,她们不去侍奉只能自己的孩子去。
      “倪雅,看外面。”姑母命令倪雅向车外看去,郁郁葱葱的树木掩住视野,仅能隐约窥到古老城堡的塔尖,“那就是旧宫。”
      纳安定都初期,倾全国之力建造皇城,城堡坚固有湖泊相伴,雄伟而不失风度。时间流逝,古老朴素的城堡被嫌弃,华丽舒适的宫殿取而代之,旧宫成了灵异之地,被众人调侃。
      夕阳难以穿透茂密的枝叶,满城辉煌中,唯独这里早早拉了夜色的斗篷,密不透风地把自己包裹起来。
      车忽地停了。
      “车中是特迪尔伯爵夫人和格伯诺雅伯爵小姐么?”年轻男子的声音很是熟悉。
      姑母露出精致的笑容:“夏洛德侯爵。”
      侯爵独自牵马而立:“叨扰夫人和小姐,听闻两位从这边出宫,特在此等候。”
      “有劳侯爵。”姑母对侯爵的出现没有丝毫吃惊,坦然自若的模样让倪雅几乎要相信他们事先相约在此。
      侯爵上马,动作简单高效,一马一车随即缓缓前行:“这附近总被人说闹鬼,怕惊到倪雅雯特小姐,请恕我莽撞。”
      姑母笑得更开心了:“我说侯爵不会专门等我么。”
      “夫人就笑话我吧,”侯爵神情坦荡,歪头看倪雅,“小姐今天顺利?”
      倪雅却问:“这里真的闹鬼吗?”
      侯爵哑然:“这个,算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倪雅探头望向已是黑压压一片的旧宫:“侯爵住在这里觉得舒适吗?”
      “小姐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倪雅有些不屑地回头看夏洛德侯爵:“别人站在自家门口的样子我见过。”
      “哈哈哈哈,”侯爵终于难耐地大笑,“外面看起是旧了些,不过冬暖夏凉,用水方便,不比王都那些新宅子差。”看向特迪尔伯爵夫人,“改日闲暇无事,夫人和小姐可来瞧瞧,旧宫湖泊不大,但也能钓鱼。”
      倪雅看姑母:“可以吗?”
      特迪尔伯爵夫人迟疑了下:“我会带你来。”
      “那么恭候大驾。”侯爵驻马行礼。
      拉开马车后窗的帘子,倪雅看到一白衣骑手与夏洛德侯爵汇合,两骑轻快地跑向旧宫。白衣骑手的金发闪闪发光,像是昏暗中唯一的亮点。
      再次造访皇宫并没有倪雅想象的快,也没有让她等太久,不得不躲在姑母家的日子漫长而让人不安。倪雅还没有足够驾驭不安的经历,也没被战场的刀剑削去畏惧,只能不断要求表兄弟们陪她练剑,试图在挣扎中获得点踏实的错觉。
      父亲来看过自己,说皇太子最宠信的情人给继母送了整匣子海珠,当时继母眼睛就直了,父亲只得拿了串宝石项链连同海珠送还人家。继母不会害父亲,只是对钱财敏感,每送出去颗宝石,就是在继母心上挖个洞,何况是整串项链。
      继皇后答应不为皇太子赐婚,但阻止不了皇太子对格伯诺雅伯爵家的其他人下手。皇太子是拉汶德皇帝结发妻的嫡子,纳安男子纵使不少年从军,也要能骑能射,挥剑护驾;皇太子武艺资质连平庸都够不上,在生母溺爱下如同女眷般只靠马车出行,别说上战场,连剑都拔不利索。
      纳安人认为母亲对孩子影响不当时,会将孩子过继给其他更适合抚养的人。在贫瘠的草原茁壮起来的游牧民族坚信这样可以大大降低男孩对母亲不正常的依恋,对保持壮年劳力的血性大大有利。
      皇太子早就过了能重新教育的年纪,纳安历史上也没有皇太子继位的先例。皇太子不过是皇后嫡子的尊称,并不代表他有免死牌。先皇帝在位时,拉汶德硬是耗光了包括先皇皇太子在内的所有弟兄,连异母姐妹也没放过。拉汶德子嗣不多,最年轻的也要比拉稞德长上几岁,这也是皇太子依旧能在朝中呼风唤雨的原因——皇帝有个三长两短,他是最年长的,也是唯一嫡生的儿子。
      不过拉汶德皇帝身体康健,一时半会儿轮不到他。
      “哎你说头两年的流感死那么多人,怎么就没把那家伙捎带上呢,”二表兄把剑一扔,大咧咧地瘫在石板地上,“不打了不打了,我打不过你。”
      倪雅意犹未尽地踹了下对方:“又让我。”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姑母生的次子扔了剑,滚了两圈换了块更舒服的石板,继续摊开四肢,“真的,你要是我哥们儿,咱搭伴去冯弥尔公爵那里试试,靠你的两下子和我的英俊,绝对能进他亲卫队!”
      “什么?”倪雅短剑直接甩在二表哥两腿之间,吓得对方立马改嘴,“我错了,单凭你英勇的剑法和完美的公文书写就能直接引领拉稞德的亲卫队!”
      “我问的后半段!”倪雅抬手,短剑便自己飞回手中,剑柄上连着几乎透明的细丝,坚韧而弹性十足,“你想进公爵的亲卫队,而且直接叫他名字?”
      二表哥深表失望:“倪雅也思春了!我叫声拉稞德就那么大反应!”
      这回短剑直接钉在裤子上,擦着皮肉:“我问的是亲卫队!”
      “你也说我叫人家名字了啊!”二表哥惊悚地摸了摸肉还在不在,“你烦皇太子想老牛吃嫩草也不能拿我说事儿啊!”
      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愚蠢的男人就是连话都说不明白。倪雅强忍着二表哥散发的汗臭,长剑一挥,正好架在人家脖子上:“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明白?”
      “明白。”这次二表哥的表情很认真。
      “你打算参加冯弥尔公爵的亲卫队?”
      “是,但人家也得同意啊。”
      “他在招募亲卫队?”
      “呃,仅限我们这些没有继承权的。”
      “亲卫队只效忠他个人!”倪雅手中剑往下压了半分,“姑姑姑父知道你想进私人部队?知道你打算辞了统军的职位?”
      二表哥瞪大了眼:“你以为拉稞德上次杀那老东西是为了什么?听他和那俩参谋指挥,我们全都回不来!”倪雅一惊,二表哥即拔了短剑顺势滚出她的攻击范围:“老东西不听劝,情报、分析、拉人头,做担保,我们围着老东西说了两天两夜!他还是坚持皇太子已经和敌方谈妥,这次只是摆摆场面!你摆场面准备那么多火药,魔兽队伍里全是吃人的怪物?”
      这事情没人告诉倪雅。
      二表哥摸了摸脖子:“我们打算第二天围了老东西营帐,人多一起担。谁想到晚饭时拉稞德拔了割肉刀直接把人放了血,晚上就带突袭队把对方养的魔兽放到他们自己营里了。”
      “……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乱了啊,乱窜时候被自己预埋的火药炸了,”二表哥拍拍自己确认到底少没少肉,“炸了挺可惜的,这次打仗没什么战利品,就点战俘,对方还拒绝给将领支付赎金。就这么杀掉也不值当,只能先放拉稞德那里圈着。”
      “……这些我都不知道。”
      “知道这些干什么,破事儿多了去了,”二表哥耸肩,“我觉得跟着拉稞德大概率能活着拿到功勋,就想进他亲卫队。”
      “姑姑姑父默认了?”
      “他们应该是觉得我进不去,”二表哥愤然道,“就算我剑术打不过你,也比夏洛德侯爵强啊,他都行!肯定靠的是脸,要是单论脸,我就有戏!”
      不,我觉得你靠脸进不去,倪雅收了剑:“人多吗?”
      “没法多,养人需要钱,大富豪妹妹,你觉得拉稞德能养活多少张嘴?”忽地贴过来,急切地问,“你跟母亲大人见过继皇后,觉得继皇后喜欢拉稞德吗?”
      倪雅嫌弃地推开全身臭汗的二表哥:“有什么关系?”
      “拉稞德明年立春就成年了!他要是在王都建府,就又是大笔开销,”二表哥痛心疾首,像是有人要抢他小金库似的“你觉得继皇后会赏拉稞德个府邸之类不?”
      “……干嘛非要在王都建府,冯弥尔公爵封地离王都就一天,快马朝发夕至。”冯弥尔公爵本是传承有序的名门,以孝勇战忠诚得封王都守卫要道必经之地,商贸往来甚是繁华。但这一族在和青雪国之战中被青血战士屠了个干净,只留下老幼数人,不久彻底断绝。没了继承人的爵位会被赏赐给新的建功立业者,冯弥尔公爵这块肥肉吊了各路豪杰半个多世纪,竟就这么给了个小孩。
      二表哥犹豫了下:“离开王都,皇太子下手就容易多了。”
      皇太子殿下真是无处不在,倪雅恨恨地回答:“她就答应不让我早生孩子。”继皇后长什么样子我都没看着,万一那天坐那儿的是个替身呢?
      “好吧,”二表哥本也没期待能问出什么,“终究要靠自己。”
      “你们两个赶快沐浴更衣,倪雅和我进宫,”特迪尔伯爵夫人出现得悄无声息,神情严肃,“老二把倪雅的武器带上,找夏洛德侯爵,拜托他去议政厅。”
      “母亲?”
      “姑姑?”
      特迪尔伯爵夫人肃然道:“皇太子殿下在议政厅以继皇后病弱,皇太子妃之位空虚难以管事为由当众求皇帝为他的婚事做主。”
      “什么?”两兄妹异口同声道。
      “快点,你们的父亲能拖延的有限,”特迪尔伯爵夫人,“倪雅戴王冠。”
      倪雅的父亲格伯诺雅伯爵袭承父辈繁荣,恪守祖训,是个中规中矩的继承人。但蔫儿坏的男人终究要一鸣惊人一次——纵容情人挤兑正妻,正妻丧期未过将情人娶为继室。
      他让正妻孤独而去的后果就是被正妻的娘家天天挤兑日日压榨,若不是他对倪雅还算爱护关怀,恐怕这伯爵家早就被大卸八块了。
      皇后溺爱皇太子,总觉得两位皇太子妃无能,生下的孙子不让孩子母亲亲近,最终一疯一死;到了第三位,仍没能熬过皇太子的折磨。
      为了格伯诺雅伯爵家为代表的中坚力量的支持,非要把年轻孩子的命运也牵扯进来。可生在贵族家,这就是代价——衣食无忧衣着体面,本质和那些曝尸野外的白骨有什么区别。
      都是消耗品罢了。
      终究是自己带大的女儿,听到传令官禀报倪雅名字的瞬间,格伯诺雅伯爵还是选择再挣扎一次:“皇太子殿下,小女自幼受我宠溺,娇惯纵容,不懂女红不懂体贴,连父亲的话都听不进,”转身向拉汶德皇帝恳求道,“都是我做父亲的不对,请允许我好好再教导她几年!”
      “伯爵,过度谦逊也不好,”皇太子抢话道,“既然您家千金是个有主见的,我直接问她不更表对她的尊重?”
      “格伯诺雅伯爵嫡长女倪雅雯特,拜见皇帝陛下。”倪雅上前半步,挡在父亲前面。
      皇太子不得已退后半步,让出地方。
      “好了,议政厅是议政的地方,”拉汶德皇帝身形长而瘦,不耐烦地挥手,与自己的长子外表不那么相似,“今天就解决,别再拖了。”
      皇太子得意道:“父亲,倪雅雯特小姐出身高贵,才貌双全,婚后定能为继皇的左膀右臂,分担各种事务,让她安享天年。”
      “她安享天年,你干嘛不也安享天年去?”皇帝不快,“赶紧,你们自己想办法。”
      “夏洛德侯爵到。”侍从通报。
      “又来个凑热闹的,”拉汶德皇帝示意不必行礼,没搭理无声站到身旁的少年,“我看,你们演,快。”
      “谢陛下,”夏洛德侯爵递上倪雅的武器,“我是来挑战倪雅雯特小姐的。”
      众人哗然,古老传统中确有求婚者挑战对方以证明自己身体健壮,夏洛德侯爵这是当着皇太子面向倪雅求婚?夏洛德侯爵胜,则可以娶到倪雅;倪雅胜,则可以要求下一个求婚者也必须和她比斗。
      皇太子肯定打不过倪雅。
      公平决斗的话。
      他认这个规则的话。
      毕竟太久没人这么求婚,男人挑战姑娘,输了,怎么出门见人。
      拉汶德皇帝赞许地点头:“姑娘接受挑战?”
      倪雅目光坚定:“请皇帝陛下恩准,与夏洛德侯爵定胜负之后,我想挑战一人。”
      皇帝点头:“赢了便可再战。”
      看热闹的大臣们立即散开来,唯恐被波及。决斗可没规定武器种类,女性多习飞镖短剑,刀剑不长眼,万一呢。
      倪雅用窄剑,钢刃厚度足以抗击敌人砍杀。夏洛德侯爵虽身形比倪雅高大许多,但步法不扎实,出招不够稳当;而倪雅擅长借力打力,身段灵巧,戴着王冠竟然也在几招内将夏洛德侯爵的攻势拆解,丝毫不畏惧体格差异,逼得侯爵连连后退。
      “停停停停停!”侯爵堪堪挡住向自己颈动脉刺来的一剑,“认输!我认输!”在众人鄙夷和同情中大叫,“别杀我!别杀我!就是个比武决胜负,别真杀!”
      皇太子面色阴沉:“夏洛德侯爵舍身救美,有心了。”
      “小姑娘有天赋也努力,”拉汶德皇帝对身旁人道,“但没见过血,是夏洛德侯爵让她。”
      “皇帝陛下,”倪雅行礼,“请恩准我挑战。”
      “好,你挑。”拉汶德皇帝斜眼看自己的长子。
      倪雅抬头直勾勾地盯着皇帝身边的少年:“请允许我挑战冯弥尔公爵!”
      格伯诺雅伯爵觉得一口气没上来,被妹夫赶紧架住了。
      皇太子被气得脸上泼了油彩似的:“父亲!”但声音愣是被满场喧闹给盖了下去,连侍从们都在讥笑。
      “准。”拉汶德皇帝姿势没变。
      这是倪雅第一次面对拔剑的拉稞德。
      像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一团东西。
      剑锋极快,稳而狠。
      倪雅歪头躲过,身子已转了个圈,短剑飞向拉稞德后脑。
      这是她用这招战胜过比自己高大的男人无数次。
      拉稞德仿佛背后长了眼,游刃有余地抬手抓住短剑剑柄猛地一扯,倪雅手中长剑险些脱手,立即断去两剑间细丝,冲向拉稞德。
      对方竟直接踹过来。
      倪雅看得到动作,可身体跟不上,只来得及防守,被踹得摔倒,千钧一发间躲过丢来的短剑,拔下数枚头钗掷向拉稞德。事后倪雅反省,不应把头上藏的飞镖拔出来,毕竟屋里是大群腿脚不灵活的政客,扎到皇太子就算了,拿那些中年人当人质的确有不妥。
      拉稞德徒手连抓利刃,反手飞回,此时倪雅的长剑已从下方刺向他胸口,但再次被他挡回。翻身后退,倪雅试图再组攻势,头顶却忽地一轻。
      黑发挡了视线,倪雅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她知道这是机会,无需思考,以全身之力向拉稞德砍去。
      剑断了。
      倪雅只看得到拉稞德紫色的眼睛,盯着自己,金色的头发像波浪,屏蔽了周遭一切。
      “停!”拉汶德起身,“胜负已定!”
      倪雅起身,粗喘着后退两步。
      她似乎踩到了什么,但不重要,这个世界上,到底什么是重要的?
      颤巍巍地看手中剑,这剑从她习武之初相伴身侧,精钢锻造,如其它用度,都是一流的。
      真的吗?
      我到底踩了什么,硬邦邦,硌得很。
      甩了断剑,踢开脚下的玩应儿,倪雅拆了头上仅存的蝴蝶发卡,单膝而跪。黑色长发如同挣脱堤坝的水流,自双肩垂下。
      “倪雅雯特,格伯诺雅伯爵嫡长女,王冠继承人,”少女目光坚定,“谨宣誓效忠拉稞德·冯弥尔公爵阁下,今日起我是您的剑、您的盾;您荣耀我荣耀,您蒙羞我蒙羞,我的生命与您的意志同在。”
      全场寂静。
      拉稞德俯视少女,仿佛头次看清倪雅的模样。
      窒息的沉默。
      倪雅以为自己已忘记如何呼吸。
      “我接受,”拉稞德长剑归鞘,平举于倪雅头顶,“骑士不能无剑,这剑归你了。”
      “谢主人赏赐!”少女双手接剑,起身,挺直了脊背。
      这便是闻名后世的青色死神部队传奇的序幕,倪雅雯特十四岁,拉稞德十五岁。
      倪雅大人的称谓将伴随拉稞德之名响彻纳安帝国权力中心数十年。
      不过现在还是纳安历三百四十四年的盛夏,他们还只是连据点都发愁的少年人罢了。

      第一章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倪雅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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