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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舞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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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谁来当领舞?”上头的女声压抑着怒意,带着几分威逼的意味。
下头跪了一片衣着鲜艳的女子,她们的妆容或是娇美可人,或是清丽脱俗,或是妩媚动人,长长的舞袖飘逸而娇软,舞衣上洁白的鹭羽随着美人的身体轻颤,百花齐放,一眼望去甚是怡人心神。
可在那上头的话问下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垂下了头。平日里媚眼如丝的百般娇媚尽数收敛于长袖之中,就如同昙花一现后便匆匆藏住了玉颜。
“看来这些日子是白养着你们了啊,这般不知福。”尖锐的破空声在鸦雀无声的殿里骤然响起,直击得人心毛骨悚然。
“殿下怜香惜玉,可不代表我怜香惜玉。”教习的鞭子暴露在众人眼前,惊得众花颤然。
一双挽着洁白鹭羽的手仓促间一推搡,倏忽惊破了僵局,教习的目光也随着动乱落到了一处。
那里跪着朵不知名的花,她束起的长发上简单地别着圈花环,低敛着双眸,长长的睫羽掩去了她的神情。这朵花美,但更重要的是她体态轻盈,腰间纤细。
当今世人观舞最好曳长袖束细腰,古有楚王好细腰,今者赏舞也不遑多让。
“阿枝?”教习的饶有兴趣地看着那朵花腰间的木牌,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她旁边一双瑟瑟颤抖的鹭羽,眼神便又转到了这阿枝身上,“既是你自荐,这次的领舞便是你了。可万万不能出什么乱子。”
旁的花骤然松了口气,怜悯的眼神若有若无地落在那领舞阿枝身上。
领舞阿枝长袖下轻轻掐住了自己,眼眸里如同烟雾笼上了子时的夜幕,看不清神色。
白色鹭羽缩在阿枝身侧,有几分不安地自我安慰。总归是要有个领舞的。
好容易推出来了个领舞,所有的花都兢兢业业不敢节外生枝。不过这次献舞与其他几次分外不同,少了欢快多了压抑,舞步机械得如同蹒跚学步的稚童。
这般又如何,反正那世子爷也看不见,只要是看不见她们,听不见她们,她们便不担心丢了这条小命。
几乎所有的花都是这么想的。
从群舞时标准却僵硬的舞步中便可窥探出一二。俗话说得好,枪打出头鸟。
给瞎子献舞本来就是雷点蹦迪,最要命的是上头非要给领舞戴上铃铛。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对镇国公世子的挑衅,就是嘲讽他瞎。
舞姬们左右为难,领舞为难更甚,谁也不想脑袋搬家。
一桩鸿门宴就在一片忐忑中徐徐展开。
“干娘,你既是知道那领舞是给人推出来的,为何不把那推人的拉出来当领舞?”
阿枝撩起帘子的手一顿,手腕上的舞袖滑下来一截。
“趋利避害本就理所应当,既然那领舞算计不过别人,那自然没法继续在这里待下去这类人,死了乱葬岗丢了就是,不可惜。”
“这领舞分明对她有恩,她为什么要恩将仇报呢?”
“说到底不过是人心向背,你且瞧着。”
阿枝缓缓放下了帘子。一走出教习的屋子,她便瞧见一个笑容清澈的杏眸姑娘。
“阿枝姐姐,终于瞧见你了,宴会快要开始了,我还以为姐姐你不会来了。”那姑娘笑得真诚,只是手腕上环着的鹭羽轻轻颤抖。
一场鸿门宴移杯换盏,觥筹交错。待得阿枝盛妆出现在厅堂正中的时候,周遭却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世子,这可是费劲心思收罗来的难得的美人。美人献舞,世子不会不给面子吧。”白衣公子开扇朗笑。
“这可不好说。”一壶酒杯被随意推倒,价值千金的佳酿顺着桌案倾泻而下。
那双手的主人又扶起了酒壶,状若随意道:“我好似听过什么美人皮囊为扇?殿下好折扇,想必也会很喜欢吧。”
“世子说笑了。”安平王掩下眼中的嫌恶,手中的折扇不安地扇动。
在一片焦躁浮动的人心之中,阿枝缓缓起势,曳着的长长舞袖交织舞动,如同在白布上肆意泼墨。手起之时舞步也起,轻摇慢晃,脚腕上的铃铛竟无一丝声响。
丝竹声急促了起来,舞步也急促了起来,本该叮当作响的铃铛此刻就如同坏死一般,了无声音。舞姿繁复了起来,伴随着霞光般的舞衣,整个舞阵里恍若繁花盛开。
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①
安平王下意识收拢了手中的折扇,无意识地在手心摩挲。他怎么未曾见过这个领舞的舞姬。
一个正在赴死的美人。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徘徊在阿枝脚踝上的铃铛,以及傅落棠桌案上未曾流尽的酒酿。
舞裳霞光波动,交错凌乱,悄然间一双挽着白色鹭羽的手故技重施。阿枝反腰衔花,和那个手的主人对视个正着。
白色鹭羽仓促收手。
衔花起身,叼花起舞,衣袂凌乱间,异变突生,安静绽放的繁花倏地有了一声脆响,叮叮当当的,繁花中心的一朵花便掉落了出来,骤然摔在了傅落棠的怀中。
丝竹骤停,而后缓缓地流淌出欲盖弥彰的乐曲,舞阵继续,仿佛没有一个人意外跌出舞阵。
“献舞?可没说要献美人吧。”一双冰凉地手猛地掐上了阿枝的脖颈,阿枝脑海中一时间冒出来了用自己的皮囊做成的美人折扇。
众人不忍再看。
她会被丢到乱葬岗吗?阿枝脑中一片混沌,挣脱不了,也出不了声。阿枝最大的挣扎就是把嘴中衔着的桃花吐了出来。
傅落棠瞬间收了手。
在电光石火间,阿枝隐约察觉到这狗世子放开她只是在嫌弃她的口水!
这些人都想她死。难得间的喘息令得阿枝的脾气有几分上头,压抑着的弦骤然崩断。
“妈了个巴子你个狗娘养的!”近水楼台先骂娘,管他以后三七二十一还是二百五的,阿枝脾气一上来一巴掌就赏给了傅落棠这个大脑瓜。
宴会再也没法维持原先的平和,一大帮舞姬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宴会之中各怀心思的人们也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舞姬美则美矣,但她不想好好活着,不仅想去乱葬岗,还想体无完肤地去喂狼!不对,是想要变成一把折扇!
众人只见傅落棠束发散开,眼前蒙着的布摇摇欲坠,那小舞姬胆子也忒肥,继续对这脾气宛若疯子的世子张嘴就咬。
说傅落棠是疯子世子也并不为过,被人骂了又咬了,他反而歇了打杀的心思,不怒返笑。
“你刚刚说的什么,真好听,来,乖,再说一遍。”傅落棠声音清凉好听,说出来的话却有几分瘆人,“我还真是狗娘养的,啧,还有狗爹。”
这个疯子!阿枝才不管这么多,咬死了这狗世子的肩膀就不放嘴。
傅落棠反而笑得更开怀了。他笑起来的时候唇色红得更为妖冶,和苍白到几乎有透明感的肤色相映,平白就有些诡异。就像是黄泉里爬上来的一只艳鬼,艳丽勾人。
“来,乖,张嘴。”傅落棠冰凉的指尖顺着美人的脖颈,扣住下颌,强迫这美人舞姬张开嘴。
可说来也是怪,这小舞姬也和察觉不到痛一般,死死地咬住傅落棠的肩膀。
这算不算是两个疯子互相发疯?席上的人都隐约浮现这个想法。
“殿下,这些舞姬我都要了,想来殿下不介意吧。”傅落棠温润地笑着的时候也算是如沐春风。
安平王周澧只觉得毛骨悚然。
“我肩上这个不太乖,暂时弄不下来,别的就麻烦做成殿下的折扇好了。”
阿枝下意识环紧了傅落棠,下嘴咬得更狠了。
厅堂中所有的舞姬刹那间变了脸色,尤其是那手腕挽着白色鹭羽的舞姬。她扬起小脸,目光哀婉地望着周澧,哭起来是梨花带雨。
场上傅落棠带来的护卫瞬间掌控了全局,周澧手中的力道也几乎要折损了折扇。
阿枝也不知道后来是怎样的混乱,她死咬着傅落棠什么也没能看见。而这个瞎了的狗世子被侍卫引路到了一间屋子里。
“还不松口吗?你咬着我锁骨了。”傅落棠的气息落在阿枝耳边,下意识,阿枝便有几分退缩之意。
理智还是战胜了心中发毛的害怕,阿枝誓要死死咬住这狗世子。
“你没有痛觉吧。”狗世子忽然说着,阿枝心道不妙。
果不其然,冰凉的手指再次抚上阿枝的脸颊,这次阿枝被轻而易举卸了下巴,只得一双杏眼执拗地瞪着傅落棠。
阿枝没有痛觉,丝毫不怕傅落棠折磨她。傅落棠眼睛看不到,也丝毫不知道这个小舞姬死死地瞪着他。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人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傅落棠大约能猜到这个小舞姬的态度,但依旧把小舞姬的下巴装了回去。
重新获得了下巴的阿枝却由于刚刚下嘴太狠,此刻早已失去了大部分的咬合力,只得瞪着傅落棠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连知意好奇地看着画面中的两人,她好想再看清楚些,看清楚后来会发生什么。
可是她越想看清,眼前的人就越发模糊,最后画面恍惚扭曲,最终缓缓定格在了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姑娘身上。
那姑娘手上挽着白色鹭羽,腰间的木牌端端正正地写着“芸羡”二字。
“多谢阿枝姐姐的救命之恩,以后有机会,芸羡一定会努力报答姐姐的。”
声音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