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今天重生了吗？》萌袖

1、顶替

　　京城郊外的一座小村落。

　　初春的细雪还未化去，浅浅地铺满了原先泥泞的小径。未散的白霜勾勒出枯木残存的枝条，又为屋檐上的瓦片增添了几分寒意。整个村庄被稍稍刺骨的风笼罩在一片寂寥之中，偶尔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也难添春意。

　　村里一间青瓦房旁，一个妇人一手拿着枝条，一手指着一个小姑娘骂骂咧咧。那姑娘身材娇弱矮小，手上还生着可怖的冻疮，脸蛋却生的尤其美貌。

　　眉似细而弯的一剪二月柳，一双杏眸清澈可人，偏巧眼尾一点伤痕，不伤容貌却添媚态。

　　“连枝，你全都记住了吗？”那妇人最恨连枝这般媚态，伸着手里的枝条就抽向了小姑娘背部。

　　当年买连枝做童养媳的时候，她还暗自窃喜自己挑美人的好眼光，可随着连枝逐年长开，她便只恨自己当初没挑个端庄点的丫头，省的看着连枝这张越发带着一股狐媚子劲儿的脸蛋天天不得劲。

　　连枝乖巧地应和着。

　　面前这个妇人算的上是她未来婆婆，也是连氏庄子里头有头有脸的奴仆刘氏，连枝十二岁那年，就被卖到了这家做童养媳。

　　说是童养媳，但未过门的丫头，只算的上是干活的奴仆。

　　刘氏看中子嗣，在吃喝上面并不曾亏待过连枝，天天盼着把她养成好生养的身段。但同时又厌恶着她，喜欢发挥自己婆婆的权势折腾连枝在庄子上做这做那。连枝手上这冻疮，就是前些日子被指使着去河边洗衣裳弄的。

　　刘氏打累了，随手丢开手中的枝条。

　　这时候一个妇人匆匆忙忙地朝着刘氏跑来，凑在刘氏耳边低语了一番。

　　刘氏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冷笑看着连枝：“你倒是好运，贵人从我手上把你买了过去，这样也好，好给我家心肝换一个不那么狐媚子的玩意儿。”

　　连枝不明所以，压下心中的疑惑，状似乖巧地随着那过来的妇人离去。

　　小路旁的细雪压着柔软的小草，河渠里飘荡着无依的落叶，好长一段曲折的路，连枝终于看见了一间黑暗的屋子。

　　一进那屋子里连枝就看见一个贵家姑娘腰间挽着鞭子，一袭火红的衣裳耀眼瑰丽，正与身旁的嬷嬷调笑着什么。

　　令人惊愕的是，这个贵家姑娘的容貌竟与连枝有七分相似。唯三分不同在气质。毕竟是娇养着长大，那贵家姑娘较之连枝更显张扬。

　　“苦命的丫头，那刘氏是不是打疼你了？”那嬷嬷见连枝进屋就亲昵地拉住了她的手，对着她这张脸蛋细细端详。

　　连枝身体微僵，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她生来没有痛觉，身体每回有什么异样都后知后觉，不过倒也省去了她每回被转卖打骂的苦楚。

　　那嬷嬷只以为她是碍于刘氏的压迫，看着连枝端的是慈祥：“好丫头，见着姑娘了吧？以后啊，你便不会遭人如此作践了。”

　　连枝看了看那贵家姑娘与她极其相似的容貌，心底暗暗涌上了个猜想。

　　“从今日起，你便是德晋侯府的嫡长女。”贵家姑娘抿了一口茶，给连枝解释了整件事。

　　德晋侯府侯爷名连柏舟，少年时侯府没落，被迫娶了永安富商的小女儿江氏为妻，次年诞下一女，也就是面前这个贵家姑娘连知意。后来，德晋侯府借着江氏娘家的财富发达，一发达便娶了自己表妹林氏作平妻，还带来了与连知意同龄的一儿一女。遭到背叛的江氏深受打击，不久便在病榻上郁郁而终。老夫人素来认为江氏一个商户女配不上自己的儿子，等江氏一死，留下来的连知意便被侯府的老夫人以养病的名义送到了庄子上，任由她自生自灭。

　　不过侯府没有预料到那时江家悄悄接手了流放在庄子里的大姑娘。

　　“我母亲给我取这个名字，就是以为自己能和连柏舟喜结连理，谁能想到，男人的誓言最轻信不得，最后她连连枝共冢也没能落着。”贵家姑娘放下了茶盏，“而她唯一的女儿，我，早已改名为江逐月，是江家的姑娘。于我而言，追逐男人还不如追逐月亮。”

　　“这连知意的名字，就留给你好了。”

　　侯府也许早就忘了有江氏和连知意这个人，如果不是镇国公府突如其来的提亲。

　　镇国公世子极富才华，位高权重且身负皇恩，照理说应当是众人眼中的金龟婿。事实上，他从前确实如此，但自他克死了三任未婚妻后，便意外双目失明，从此性格变得扭曲暴戾，在京中几乎是没有疼女儿的家里敢往镇国公府嫁女。昔日世子的爱慕者也不见了踪影。唯有那贪图权势的家里才上赶着镇国公府嫁女。

　　高不成低不就，镇国公府不得已卜了卦象，算中了镇国公世子最合适的妻子应当为连家嫡次女连怀瑜。

　　唯有她过门不容易被克死。

　　偏生那么不巧，连怀瑜早已与连知意幼时的竹马温与陵勾搭成双。连家和温家也悄悄解除了连知意和温与陵的婚约，改换成了连怀瑜。

　　连家此刻处境尴尬。镇国公府误认为连怀瑜身上没有婚约才前来下聘，如今若是连家吐露连怀瑜早已定亲的事实，难保镇国公府不会误以为连家只是不想嫁女，想下镇国公颜面。

　　连柏舟此刻焦头烂额，舍不得毁掉连怀瑜的一桩良姻，便把主意打到了连知意的身上。

　　替嫁。

　　这就是连枝未来的归宿。从阿枝到连枝到连知意再到连怀瑜。

　　她能有名字吗？她乳名“阿枝”，有着一段很欢快的童年时光，可惜一场天灾毁了所有，让她还尚未来得及取大名便被多次转卖。

　　刘家的童养媳名为连枝，江家姑娘名为江逐月，侯府嫡次女名为连怀瑜。

　　阿枝想偷一个名字，偷一个有人寄托期许的名字。阿枝忍不住猜想，江逐月的母亲江氏应该会是个很温柔的母亲，虽然她没落着什么好结局。

　　她就偷一个没人要的大名，就要“连知意”。哪怕没有人喊，她也终于可以拥有大名。

　　江逐月摸了摸连知意的脑袋，问道：“你愿意吗？当连枝还是连知意？”

　　“连知意。”连知意终于下定决心抬起了头，“我可以叫这个名字，对吗？”

　　她不想再被卖来卖去了，她想当回当年快乐安定的阿枝。镇国公府再如何，总归是衣食无忧的。她命硬，她相信自己是克不死的。

　　“侯府的马车算起来也快来接你了了。”江逐月轻笑一声，“知意，不要害怕，你随意发挥就好，连知意本来就是长于乡野的。虽然江逐月不是。”

　　马车车轱辘碾着一地的雪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挥舞着的马鞭发出破空的声响。

　　连知意不太习惯地坐在马车上，身上的锦罗衣裳细腻柔滑，软的好似天上的云，让得连知意不敢动弹半分。

　　她出身乡野，平日里除了在刘氏面前伏低做小外，并不讲究什么礼仪，这些日子被江逐月的奶嬷嬷带着苦训了一番，才勉强算是有了个样。

　　“大姑娘，到了。”马车外唤名思红的丫鬟傲慢地催促着连知意。

　　连知意并不熟悉如何下马车，便回想着江逐月示范的模样，仿着她的样子受着青柳的搀扶，踩着下边奴仆的背，勉强完成了这一步。

　　思红见她肢体僵硬，面上扯出轻视的蔑笑。

　　江逐月留下来的青柳悄悄捏了捏连知意的手以示安抚。

　　进了侯府的门，连知意由着思红带着绕过了一个一个精致华贵的连廊，周遭的丫鬟们都好奇地用余光瞅着连知意。

　　连知意忍着回望过去的冲动，被思红绕了好一会儿才见到了侯府夫人林氏。

　　林氏斜睨了连知意一眼，眼角下细纹的幅度暴露了她对连知意的不喜。

　　“怎么规矩这般生疏？一看便是在乡野里野惯了的丫头。”她冷哼一声，接着道，“你看看你眼边这道疤痕，哪个大家闺秀会像你一般不注重容颜。”

　　连知意心中发虚，面上却装得乖巧。

　　“你长得像你娘，也同你娘一样命好，有机会嫁的了镇国公世子。你可不要觉得我亏待了你，如果不是镇国公世子意外失明，这婚事哪里轮得到你？”

　　“你这手？”林氏突然注意到了连知意生了冻疮的手，才终于一阵惊呼。

　　“弄成这个样子，如何扮演的了怀瑜？！”林氏按了按太阳穴，“你平日里是不是就在田野里野！才把好好一双手做弄成这样！”

　　眼角的伤痕尚可盖去或者用胭脂画成泪痣，而手上粗糙，几乎是难以掩盖的破绽。

　　“不是夫人您将我放到庄子里去的吗？”连知意鼓起勇气抬头看着林氏，心中也不再紧张，“又何必假惺惺的来关怀我？”

　　她现在是侯府嫡长女，连怀瑜未来婚事如何都指望着她连知意。万一她一时想不开，来个鱼死网破，连侯府怎样都不好说。

　　林氏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即使气个半死也连忙找来医者来治疗连知意手上的冻疮。

　　其实连知意手上的冻疮已经经过了江家一次治疗，相比连枝的时候已经好上太多，完全能够在大婚前治疗个七七八八。

　　林氏依旧大气不敢松。

　　治好了冻疮只能说是看上去能够糊弄镇国公府，但连知意手上摸起来粗糙，只要镇国公世子一摸就容易露馅。

　　林氏已经打通了镇国公夫人，只求若是某天侯府替嫁的事情被揭穿，世子能够看在这位是嫡长女的份上高抬贵手。

　　几日后，镇国公府。

　　地上的满是碎裂的瓷器，珍贵的琉璃宝石也没能逃过粉身碎骨的命运。地上铺满了晶莹剔透的碎片，在阳光下折射出迷幻的斑斓。

　　下人们跪在地上，头压的一个比一个低，整个屋子里除了时不时响起的清脆碎裂声就是下人们没能屏住的气息。

　　屋里床幔遮掩下一道弯腰咳嗽着的人影。

　　“镇国公夫人可真是好手段啊！趁我外出游学便给我定下婚约，可曾过问过我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