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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2章 初入柏氏 ...

  •   那天雪泠早早便来到柏氏。
      见大门还未开,便趁有时间到早点铺要了碗云吞面。
      许是心情好的缘故,细嚼下云吞格外鲜美,面条细滑筋斗,汤汁醇厚甘美。一碗下去因极度紧张纠结成一团的胃登时得到安抚,在温暖中平复。
      看看时间差不多,雪泠结账赶着回柏氏。在拐角处险些撞上一黑色房车,她歉意地朝司机笑笑。墨色车窗后看不见车主人的容貌,不知为什么有种感觉某人在审视着自己。
      也许多心了吧。雪泠甩甩头急匆匆地穿过马路离去。
      终于坐在人力资源部的办公桌前。洋人主管彼得斯潘依旧肥胖,不过看起来友善多了。
      “檀小姐,有件事我不得不通知您,柏氏决定录用您的岗位不是秘书处文员,而是一楼大厅前台接待员。”
      雪泠惊讶地微张开嘴,半天合不拢。这算什么?改弦易辙不是不可以,但应有正当理由。这样朝令夕改,不大像柏氏的作风,与其一向对外宣传的企业形象相去甚远。
      她想了想,还是点头答应。
      “这里有些表格,你拿回去填好送过来。一会儿Tracy会带你去熟悉下工作环境。”彼得斯潘并没有多做解释。
      走一个檀雪泠,自有十个百个千个候补人选顶上来。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发誓要挤进柏氏而不得。所以他自然成竹在胸,由不得她不答应。
      易地而处,怕她也会那么做吧。雪泠想着,毕竟对一个地位地下的新员工,实无过多解释的必要。
      忽然有些想笑,雪泠呀雪泠,难为你如此看重,为着柏氏接连辞去两份赖以糊口的工作,又不得不去舅父处借贷度过本月。小人物眼中的大事情,在大人物眼中也许根本不算什么,谈话间便决定了汝等生杀予夺。
      “试用期六个月。有关条款合同上有说明,你看清楚。”
      她接过表格,对牢他粲然一笑,随即走了出去。
      彼得斯潘被她回眸一笑搞得心跳加速,半天才平复过来,扯过电话拨了几个号码,状极谦恭,“是,是……都照您吩咐。上面还……好,我明白。”放下电话,依旧云里雾里,搞不清楚上面用意为何。
      那个女孩子,叫檀雪泠对吧?看着也就中人之姿……只是那一笑,明敏过人,温婉可爱。但,毕竟与名媛闺秀相去甚远……真是想不通。

      雪泠跟着Tracy.区出来。
      这位区小姐当日是见过的,对着职位比自己低的同事,嘴角永远向下弯,一副晚娘面孔。她抄着手,摆出一副三七步架势,先是极其不屑地审视了雪泠一番,而后草草带她转了一圈后便不耐烦地将她扔在了前台接待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问Susan。”
      说罢扭着包裹在窄裙中的丰臀款款离去。
      “新来的?” 区氏口中的Susan友好地先开口。
      “嗯。你好!”这才看清这位新同事,浓眉大眼,极其俏丽。
      “叫我Susan好了。”
      “檀雪泠。”
      “英文名字?”
      “每个人都需要吗?”
      Susan偏头想想,“呵,并不。”须臾,“但有一个能帮助你快些融入柏氏。”
      雪泠微笑,确认自己已经开始喜欢上她。“叫我vivian吧。”这还不容易,英文字典后几篇随意拽一个便可,只要不是辛德瑞拉便没人笑你。
      名字不过一个代号。只是近年来西洋文化甚嚣尘上,写字楼里约翰杰克玛丽琳达成片。新生一代以此为荣,全然忘却了中华姓氏文化的源远流长,含义隽永。以檀姓为例,梁翁的小说中可是金国贵族首姓。天骄檀羽冲一袭白衣,玉箫暖香,几十年来俘获了多少女性读者的芳心。更有以花、云、风、香等入姓,唯美引人。比起洋鬼子千篇一律的洋名岂止天上地下?同样一个vivian,中文译成薇薇安,娇美矜贵登时呈现,真有云泥之别。
      但,又有什么分别呢?雪泠不想随意而安,却也反对汲汲以求。未来如何随缘,尽到自己最大努力便无怨无悔。

      接待处的工作与秘书处低级文员相比,是底层的底层。除了公司的保安与清洁工,地位最低。
      雪泠却不气馁,努力把工作做到最好。
      她并不似同龄人一般爱攀比。比什么?与谁比?怎么比?要比只能与自己比。一切向前看。
      渐渐发现前台工作其实也不简单。
      接听电话要分清主次,不清楚的不要贸然接进来,先询问过秘书处或相关部门再接入,虽嫌慢些总不致犯错。迎来送往是必要的礼貌,但也要看人。身分矜贵些的客人,只用眼神和肢体语言就好。无端上去搭话,只会招人厌烦,怨怼接待员不知眉眼高低,折损了自家身份。
      一旦搞清楚个中诀窍,便应付自如。
      闲暇抓住人们等候电梯的机会,总注意观察高级职员如何接待客户,与上司谈话,互相之间状似闲谈的无声交火,深觉获益匪浅。
      最欣赏那些静刮干练的女性职员,一身亮灰色职业装,搭配时尚利落的发型,腋下一个精致的鳄皮或小牛皮公文包。除了腕上名表别无饰物,却丝毫不减女性魅力。雪泠见过公关部一位女部长,平日在谈判桌上精明严峻,那日生意谈妥后与客户出来聚餐,小西服外套随意挂在手臂上,白衬衫被解开几个钮扣。也许是刚刚大笑过,双颊呈少女般玫瑰红的颜色,眼神明亮。大厅里一阵风吹过,她拂一拂及肩的发,登时弥散出淡淡的“哉”香水味道。
      Susan每每在这时打岔,“看,她的包是路易威登今年新款……呀,三宅一生的春装!……哇,看到没有,四点五克拉的钻戒,简直像星星一样!”再不就是,“喏,这个是陆氏企业的小开,总跟选美皇后小明星上报那个…….开发部的海龟王子,被企划部和广告部两大美女公开争抢来着……”
      雪泠总是笑笑,不致扫她的兴,却也绝不多发表评论。
      世间万物,本就是各花入各眼,仁者见仁,智者见智。Susan有时发点花痴,嚼点八卦,也无可厚非。
      她心地善良,热情直率。这便是可取之处。

      周末总是找时间找之娴见面。
      “柏氏怎么样?可是气派华美?同事怎么样?有金龟人选吗?”之娴那儿总有一连串问题在等着。
      她还在港大上学,尚有一年毕业,自是对职场生活充满憧憬。
      “对呀,雪姐,讲来听听嘛!”之娴的妹妹之雅刚上大一,也瞪大了眼睛在旁边。“啊,等等!”雪泠不解地看着之雅拿了个抱枕过来,又捧过可乐和奶油爆米花,“可以开始了!”小妮子一边吃喝着,满足地眯着眼睛宣告。
      “柏氏大楼共二十层,以灰黑色设计为主,钢化玻璃外墙,阳光下熠熠生辉。据说自二十层看下来,中环的车龙就像一只只小甲壳虫般头尾相连。地面却主要以灰白色水波纹大理石铺就,极难打理,清洁工人为此付出加倍辛苦,还时不时被叫出来重做。同事大概都很好,因为我除了前台接待员Susan外没有什么接触。金龟大概有若干只,从Susan处了解比较多的那只海龟在开发部,不过据传已有两大美女环伺在侧,恐难三美争宠。再有嘛,我想想……”雪泠绞尽脑汁,能提供的材料却很有限,毕竟她才上班数月,平日又循规蹈矩,与其他部门并无牵扯。
      “雪姐,你讲故事好棒哟!有没有考虑去当专栏作家。”之雅与之娴一样是跳跃性思维,且想象力丰富,有过之而无不及。
      雪泠好笑,“还不是拜你们姐妹所赐,每次一来绝对不让我‘闲(娴)牙(雅)’!”
      “切,谢谢我与小雅才是真,不然别人欺负你的时候怎么招架呢?”之娴见老妹答不上来,赶紧拔刀相助,“现在软弱可欺的小样儿并不招人疼,伶牙俐齿的女强人才吃香,知道吗?”说话间眼睛却望着天花板,似是已经在幻想毕业后自己驰骋职场、披荆斩棘的盛况。
      “老姐,雪姐并不软弱可欺呀!”那可爱的小人儿之雅兀自搞不清楚状况,“而且虽然你瞪起眼睛来比较吓人,起到的实际作用却不大。还不如雪姐轻轻一句话来得有效果。”
      之娴气鼓鼓地敲她记爆栗,“死丫头,敢拆你阿姐的后台!好,你倒说说看呐,我哪次不如雪泠了?”
      之雅期期艾艾,“那个…..上次在士林街夜市碰见小阿飞呀,还有……小时候你乱解诗词,气得国文老师差点吐血,还不是雪姐帮你摆平的?”
      之娴眼睛睁得老大,“小雅,我决定以后不叫你老妹改叫墙头草了!是谁抱着我直叫姐姐最伟大的来着,这么快便倒戈,哼…….”
      雪泠强自按下翻白眼的冲动,试图对姐妹俩第一千零一次同室操戈视而不见,不过收效却不大。
      叶妈妈给两个女儿取名“之娴”,“之雅”,分明希望她们娴静文雅。却不料适得其反,“闲”不住,也“哑”不了,整日里房间里充斥着高分贝的尖叫和笑闹声。
      又有些羡慕她们姐妹情深,父慈母孝,一派家庭气氛,其乐融融。
      这时叶妈妈开出饭来,姐妹俩出奇地动作一致,停止打闹帮忙摆桌椅碗筷。雪泠则帮着端菜盛汤。见凉菜有道木瓜拌鱼生,她与之娴相视大笑起来,都想起了儿时趣事。
      国小时学《诗经•国风•卫风》中的《木瓜》,之娴是这样背的,“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瓜子……”老师差点气得背过气去,后来听到雪泠背诵如流才又缓过来,“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之娴自此在国文老师眼里便是毒药,却独获数学老师青睐。雪泠则正好相反。
      两人性格南辕北辙,却结为莫逆,实属难能。
      饭后之娴甩掉幼妹与雪泠聊天,“新工作伊始,感觉怎么样?”
      “开头是有点失望吧。毕竟秘书处的发展机会比前台接待要好得多,后来便安之若素了。这份工作帮我缴付房租水电,尚能有结余还上欠款,不胜庆幸。”
      “有无长远打算?”
      “多做积蓄,攒够学费后继续深造。”雪泠对着好友微笑。“之娴,你知道我一直渴望能重返校园。”须臾,“你呢,有什么愿望?”
      “我嘛,赶快毕业,挣份丰厚薪水,帮老妈一起供小妹读研究所。”之娴对着窗外夜空深深吸口气说。“我们……能成功的,对吗?” 她轻轻地说。
      “当然!清远高中最佳拍档嘛!”雪泠肯定的答复,而后两人相视莞尔。
      有位圣人说小人物最易得到快乐。
      不啻真理。

      不觉间雪泠在柏氏已做满三月。
      是日突然一纸调令下来,着她即往十九楼秘书处报到。
      面对Tracy.区毫无表情的脸孔,要不是那一丝嫉恨不小心自区氏眼中流露,雪泠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天外恩赐,祸兮福兮?
      可供她思考的时间并不多,遂收拾细物跟随区氏直往十九楼。
      新上司叫陆明姗,大方,智慧,精明,练达,简直是雪泠心目中都市女性代表。她并不罗嗦,直接交待工作,然后嘱助手万玲带雪泠熟悉秘书处的工作流程与运作。
      雪泠骤然发现等待自己的并不是打印复印收发文件等基础工作。不,比那重要的多。
      一月中她先后被派去旁听柏氏大小会议数次,起先以为是去做会议记录,后发觉不是,另有专业速录人员伺候。
      会后万玲告诉她拟份提纲出来。
      “什么提纲?”雪泠有些摸不到头脑。
      万玲挑眉,似是说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需要我交待,“提纲便是要点摘录。快一点,三点钟以前放在我办公桌上。”
      雪泠无奈,坐下来思忖如何动笔。她将会议主题,柏氏自身优势,对方企业特点以及两种不同方案的立足点悉数列了一遍,最后总结出待解决的几个问题。看看表才二点三刻,提前一刻钟将薄薄两页纸交到万玲桌上。
      万玲惊讶,深深望她一眼。待匆匆浏览过提纲后,对她更是另眼相看。但也不多话,“我这就拿过去给陆小姐。对了,这些资料是给你的,回去熟读一下。” 一大摞推广部资料压过来,密密麻麻皆是专业数据。
      雪泠却不以为苦,只觉挑战性十足。欣然抱着离去。
      待她转身,万玲才浮上一丝赞许神色,微微颔首。

      陆明姗听完汇报后,唇角扯出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时毗连会议室的门打开,“她怎么样?”人未至,声先至,随即一年轻俊逸的男子快步走进来,大剌剌坐在她对面的真皮沙发上。
      陆明姗是柏氏重臣,环顾公司上下,也唯有柏年,柏氏的总经理,她的顶头上司敢如此恣意。
      她忙站起来,以示谦恭,表达应有的礼貌。得力干将又怎样?说穿了白领金领不啻高级打工仔,老板一个不乐意就可以砸了你的饭碗。卫灵公与弥子瑕的故事众人皆知,所以她一向警戒自己与老板的距离,切忌过近,又不可游离得过远。
      什么?不好拿捏吗?呵,所以陆明姗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而一般人不可以。
      “聪明好学,自律有礼。是块可造之材。”
      “呵,从你嘴里夸人不容易。”柏年显然很高兴,却哂然调侃她。
      “那也得您愿意听才行。”陆明姗并不遑让,显然摸熟了柏年的脾气,知晓他什么时候不排斥下属小小的斗嘴。
      “接下来……”她试探。
      “上面自有安排。”柏年严肃,一股迫人气势暗暗压来。
      他并不只是靠一个“柏”字做到今天。
      “明天,叫她来见我。”柏年扔下这几个字,转身离去。
      遗下陆明姗与满室寂寥。
      奇怪,他未来时也并不觉得。
      怎么一走,却好似把春天也带了去。
      陆明姗苦笑,明白自己心思作祟。任自己聪明盖世,也勘不破情关二字,被这些魑魉魍魅纠住肚肠,哪还有好了的。

      翌日雪泠被带往二十层总经理室。
      她不明所以,却也沉得住气不去问万玲。
      房间装璜得极为大气华丽,以樱桃木为主的暖色调,米色长毛地毯极其柔软,墙上以一幅雷诺阿的油画做为点缀。
      “你有什么愿望?”高靠背椅后,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雪泠讶异,一时答不出来。
      那人突然转过来,随即她对上一双充满玩味的眸子。
      极年轻的男子,郎眉星目,丰神俊逸。此刻正戏谑地看着她并等待回答。
      雪泠突然记起彼此身份,只得清清嗓子,“我的愿望就是不会被问及‘有何愿望’。”态度谦卑中自有风骨。
      那人笑了,似是很满意她不卑不亢的巧妙回答。站起来,绕到她身前而不是隔着桌子伸出手,“柏年。”
      那笑容极富感染力,雪泠不由也伸出右手与他相握。
      柏年走到酒柜前,“香槟?”
      “不。”
      “威士忌?”
      “不。”
      “苏打水?”
      “不!”
      “不加冰?”
      “不……”
      柏年笑容加深,雪泠才突然醒悟自己太过紧张。她松口气,“呃,随便什么都行。”
      “还是来杯香槟吧,Rheims(兰斯)出产,味道极好。”柏年说出了他的第一选择。“相信我,它可以帮助你纾解紧张心情。”
      雪泠保持沉默,静等他下文。
      “希望能够继续深造学业,经济独立,有能力供一套小小公寓房……外加好友若干,亲密爱人一名。可是?”
      “我并无希望有亲密……”雪泠说了一半突然吞回。她到底年轻资浅,几句话便招架不住,否认后一项等同于承认柏年前面的揣测,到底落入他划下的圈套中。
      柏年的笑意由唇边扩大到眼中。“若有人帮你提早实现愿望,可会接受?”
      “不。”雪泠回答得轻且干脆。
      “别急着给我答复。你还有足够时间回去考虑清楚。”柏年说,很明显在送客。
      雪泠张张嘴想告诉他没有考虑的必要,不知为什么又咽了回来。
      她微躬下身出来,才发现背脊已透出湿意。
      那看似温文的柏年,原是个极不好相与的人物。

      刚回到桌前,又接到陆明姗电话,“vivian,来我办公室一趟。”
      这又岂是个可怠慢的主儿?雪泠立即打足精神起身去见她。
      陆明姗一身浅咖啡色V领中裙,尽显其成熟风韵。她正对万玲交待事情,数分钟后才拿正眼看雪泠,“有个电话会议要参加,你准备一下随我去。”言谈神色仍是淡淡的,只字不提雪泠觐见柏年一事。
      接下来的半天忙碌异常。
      雪泠能感觉到陆明姗有意识地在给她加压。许多工作,非专业人士而不能为,却硬派给她去做。
      只是她要强,不会的又肯低下头去请教,学习吸收又极快,才勉强能够应付。
      那班同事不同于之前相处的茶餐厅员工、小公司职员或是夜校专科班的同学,个个出类拔萃,是各自专业领域的个中翘楚。又都世故老练,待人有礼客套,却有距离的疏离,绝不肯轻易放下架子将满腹经验良方授予新人。
      公司八卦传播早已形成网络,稍有风吹草动便传得极快。加之总经理柏年又是个制造蜚短流长的绝佳载体,各种消息绯闻经常是满世界飞传。此次雪泠由底层接待员一跃而至机要秘书处,又由大名鼎鼎的陆明姗亲自带教,列席参加大小会议,足以让最没有好奇心的人都忍不住心生蹊跷,怀疑此姝究竟为何方神圣。
      而这一切的猜测又在柏年单独召见雪泠后有了最佳的解释,所有人的心底都了然浮现出一个能让自己满意的答案,定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再相处时,便多了笑脸问侯少了推托拒绝。既是上司的命定女友,大家虽不致阿谀却也是少得罪为好。柏年以往的记录里虽然没有因美色介入工作、影响决策的先例,但不代表以后没有。心理学家不是分析过吗,每个男人一生中都会为爱情疯狂那么一下下。万一得罪了新宠,那个“一下下”砸在自己头上,岂不有苦说不出,平白牺牲了好不容易奔来的前程?
      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对这个他们以前可能不屑一顾的小女生友善起来。只是大家都太精明,做得不着痕迹。
      开玩笑!杨贵妃还有含冤马嵬坡的时候,弥子瑕失宠后得意变失意,若想安安稳稳保住目前位子,不受此类事件影响,还是远离老板的女人吧。毕竟,得力下属难得,美如衣裳却泛滥的女子却易寻。
      雪泠身处看不见的漩涡中心,却心神平和,全力投入工作中。
      她赫然发现,压力虽大,自己提高得也极快。
      付出与回报总成正比。
      她打心底里感激陆明姗。不啻良师,为她悄悄打开大千商场的门缝,得窥一斑而初解其奥秘。若照此下去,假以时日她必能有所成。
      只是雪泠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一路幸运到彼时。
      她天真但不愚钝,不至糊涂到以为一切容易到唾手可得。
      世上除了亲生父母给予,没有应该应分的东西给你。
      檀雪泠资质再如何上佳,没有某人钦点,也绝成不了今日的气候。
      她目前面临抉择,接受柏年的条件,一飞升天或是辞工出柏氏,打回原形,从头再来。
      雪泠自然不会幼稚到以为拒绝后可以继续留在柏氏做接待一职。
      不,按道理讲他们不致为难一孤女。但,世界没有道理可言。
      人人自顾不暇,不会惠及他人。
      自然选择的法则,在现代社会与原始社会同样适用。

      这天照例去之娴处。
      叶妈妈不在家。之娴之雅直嚷着肚饿。
      雪泠搜罗一遍冰箱,找到一段火腿,冰冻的干饭,一根胡萝卜和两个鸡蛋。又在菜篮翻出颗洋葱来,洗净剁碎,加上配料,起火烹饪出一道什锦炒饭。这时之雅贡献出自己的零食玉米一支,便就和着做了盆玉米浓汤。
      洗了三个盘子,盛了炒饭出来,淋上些番茄酱,竟也美味。且五彩缤纷,倍及大餐模样。
      那两姐妹吃得香甜,看得雪泠好笑。
      “雪姐,以后妈不在家时你来掌厨好不好?像我老姐,就只会让人家吃酱油拌饭,简直虐待儿童。”之雅努力咽下一口饭说,俏鼻上还沾着一颗饭粒。
      “去!”之娴一脚在桌下踢过去,“个子都比我高一头了,还把自己当三岁儿童,凡事还要靠老姐照顾你,哪有这个道理?没逼着你去上烹饪课以备不时之需就是我仁慈的表现,偷笑都来不及了还抱怨!”
      之雅摸摸鼻子埋头继续吃饭,在其姐暴力淫威下敢怒不敢言。
      餐后之雅与小男友去约会,雪泠之娴二人才得闲谈心。
      她对之娴讲述了近日际遇及困扰。
      之娴听了,不置可否,“你已有决定?”她问。
      “对。”雪泠苦笑,“但我宁愿自己没有答案。”
      之娴听罢轻轻地说,“让自己生活得好并没有错。”竟是在她少见的严肃语气。
      “之娴,我惭愧。曾希望会遇到小说中的俗套情节,遇到天灾如海啸飓风,或是人祸,家人病重、朋友有难等,至少能给我一个自欺的理由。”
      “生活不是童话。雪泠,我们奋力挣扎已很苦,不必再自责。”
      雪泠牢牢握住之娴的手,被那温暖烘着,渐渐心安。
      她不放弃这个机会,只因知道自己不会再碰到更好。
      若是要牺牲若干,也只有认了。
      但,凡事总有底线。一旦触及,没有讨价还价而言,只得幡悔前约,抽身以退。
      孑然一身是弱项也是强项。既然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不如空身去搏,奋斗于未知。
      只消记住一项,不要失去自己,便是雪泠的最末一层防护。
      守住这点,便稳赚不赔。
      任何都好过以往,不是吗?

      雪泠去找柏年摊牌。
      他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眺望远景。浅灰色西装,白衬衣,简单中名贵熨贴,衬得整个人矜贵如玉。
      听到雪泠进来,他转身笑着问,“你决定了?”。
      “是。”雪泠轻声说。
      他又斟杯酒给她,“上好的香槟不同于汽酒,会让人逐渐迷恋上它的味道。来,庆祝我们达成共识。”
      雪泠接过酒,“谢谢。我还有几个问题。”
      “直言无妨。”
      “请明示我需要付出的代价。”
      柏年再次笑了,眉梢上扬,“你始终信不过我,雪泠。”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那两个简单的音节清越动听,却不能丝毫消弭雪泠心中的怀疑。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她平静又有些凄恻的说。
      柏年很敏锐,“我并无强加给你什么。”
      雪泠望他,眼神澄明如水,“对。”须臾,“但你也未曾给我什么选择的机会。”
      柏年动容。这女孩子,冰雪聪明。
      原来陆明姗并没有高抬她。
      他想起刚才递给她香槟时无意间碰到手指的感觉,体温略低,沁凉如雪。
      他被打动,温柔地对她直言,“有人愿资助你,条件是先给他做三年‘陪伴’。”
      “有人?”雪泠重复他的话,忽然如醍醐灌顶,“并不是你?”说完又忽然脸红。
      柏年却似乎视而不见,“对。此人身份恕我现在不能透露,但你早晚会知晓。”
      “‘陪伴’?可是……”雪泠欲言又止,刚才的贸然猜测已犯过一次错误,她不想再出丑。
      “相当于女秘书与特护的结合。”柏年知她心意,稍顷又及,“‘他’身体不大好,需要有这样一个细心的人在身边陪伴。”
      “‘他’?”
      “对。”柏年似乎不愿再多说,“你先回去准备一下,这两天也不必来上班了。这里有支电话,一周后我会通知你启程。”
      雪泠接过电话,“启程?”忽然觉得自己傻得可以,居然只会问一个字到两个字的文句,又加了句,“我可否知道目的地?”
      柏年摊摊手,“很遗憾。‘他’行踪不定,遍布全球,无法确定下一站在哪儿。”
      雪泠不语,一个谜团接着一个谜团扑来,主人家却没有丝毫解释的打算。
      而她,似已无法回头。
      好在,只是陪伴。雪泠相信柏年,因为以他的身份地位,实无欺骗她的必要。
      她自总经理室出来,径直往盥洗室以冷水泼脸,而后对着镜子怔忡,雪泠,你兀自担心什么?这样一张平凡清秀的面孔,香港何止千万。那人既行迹遍布全球,定是贵胄公子吧,目光高于顶,哪屑对你动用心思。如此便略心安。拿起柏年给她的电话,“一周后启程”,话音犹自在她耳边回响。给她准备的时间并不多。
      推开门出来,第一个要去见的,是陆明姗吧。

      “辞职信已由万玲代你拟好,只需签字。信封里是本月薪水结算以及医保、寿险等转出手续文件,请查收。”陆明姗几句话交待完,神色如常,语音平淡。
      雪泠一凛,她一早知晓自己会答应?
      “陆小姐……谢谢你。”本要谢她对自己倾囊以授商场上拼杀存活的全套技艺,虽时日尚浅但获益良多。话到嘴边,不知怎的又无法出口。便只得简单三个字表态。
      但陆明姗是何等人物,闻弦歌而知雅意。遂见她眼睛浮现微微笑意,整个面部表情也略和缓。
      雪泠得明师指点,此时已颇会得察言观色。见微知著,明白陆明姗收下了她的感谢。
      汝既赤诚,却之不恭。她看到伊眼睛在说。
      “我并无教你什么。一切由你自己努力得来。”稍顷,陆明姗终于开口。
      雪泠粲然微笑,“你也无刻意不教什么。这一点,便值得我终生感激。”
      陆明姗再次对她另眼相看,这女孩子,每每让她觉得有必要重新评估。
      檀雪泠有着一双慧眼,这与出身、学历、能力等等统统无关,真正拥有大心性大智慧的人才能如此吧。
      的确,柏年派她教她,亦不过要她尽力而为,造化由人。并无规定教到什么段数为止。
      起初陆明姗对雪泠并无特殊好感,反而还有着淡淡醋意。只是以她的为人,自不屑于阳奉阴违,在带教一事上敷衍了事。便接了任务,以平常心为之。她太明白,万一这女孩子恃宠而骄,令人生厌,大不了向柏年言明。他一定不会拒绝,只是淡淡笑着将这工作另赋旁人,之后也不会因此对陆明姗有任何的疏远。不拒绝,仅因为她觉得没必要为这样一件小事去拂柏年的意。
      后来情况却发生变化。她赫然发现这是一块璞玉,稍加打磨便会霞光四溢。这女孩子沉静,自律,守礼,好学上进,态度谦恭,且学习吸收能力极强,像海绵一样如饥似渴地吸收着各个方面的知识。出于爱才之心,陆明姗下定决心要栽培她。既然是柏年器重的人,既然她的光彩迟早要迸发,为什么不大方些做个引路人呢?柏年要属意自己岂会等到此刻?若早晚会有个人定在他身边,这个雪泠比那些露茜、华玲之流要好太多。
      也许,柏年会爱屋及乌,更加牢记陆明姗的功劳……却也说不定。
      陆明姗打个寒颤,她并不善于遐想,一向精干的她,在感情方面……一笔糊涂帐。
      上帝造人便是如此吧,这里多赋予你的,那里一定收回来。
      眼前的檀雪泠不就是明证?若不是孤女,以她心性,怕不肯答允如此条件。
      再开口便有些悯然,“你……一路顺风。”她,毕竟还是不能说得太多。又递给雪泠一张卡片,“有事尽管找我。”上面有她的私人号码。
      雪泠感动,接过纸条,给她一个了然的微笑。
      心中明白,也许永远没有机会拨打这个号码。可这份情谊,却是铭记在心。便有些怅然,她一向钦佩陆明姗,此刻前所未有的接近,却是离别在即。
      告辞出来,等待电梯的当儿,雪泠又回到万玲桌前,匆匆写下一个字条,“请帮我交予陆小姐。”
      十分钟后,陆明姗犹疑地打开字条,眼眶不禁微微湿润。字条上只寥寥八个字,“我并不是与他同去。”却令得她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原来,不是柏年。
      真是个可人儿,懂得顾及人颜面。聪明而不张扬,在现代社会中简直少而又少,难怪柏年垂青。
      祝你万事皆顺。陆明姗在心底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撕去条子,抬眸对上顾不及收回打量神色的万玲,“还有什么事情吗?”
      又做回钢筋铁骨的女强人,指挥如意,掌控若定。

      相比与陆明姗的点到即止,雪泠与之娴见面才是真情流露。
      之娴上来便给她个熊抱,“虽然我一直希望你能熬出来,但还是舍不得你走!”
      雪泠声音已略发颤,“你道我可以适应没人对我发牢骚的日子?”唇角仍勉强扯着微笑,调侃的语气企图缓解悲情气氛。
      之娴知她心意,配合默契,“小样儿!新版的麻雀变凤凰,给我好好演呀!输给大嘴女或黑美人要你好看!”
      “喂,是朱丽亚.罗伯茨与詹妮弗.洛佩兹好不好?总给人乱起外号。”之雅本来已经在旁边哭得西里哇啦了,此时有关偶像清誉,忍不住跳出来打岔。“雪姐,我好舍不得你哟……以后老姐欺负、打骂人家的时候再也找不到人主持公道啦!”
      之娴神情一窒,难得没有火爆,略用力地拂下老妹的学生头,“笨,雪泠都走了,我还欺负给谁看。”又喟然,“唉,只剩下我们两个了,老姐以后只会对你好一点了。”
      雪泠一手一个牵住她们姐妹,“刚发薪水,请你们吃饭好不好?”
      便与叶家四口到餐馆一聚。
      虽是别情依依,大师傅的菜色还是让人人称好不绝。
      大闸蟹味鲜肉厚,叶氏姐妹为最后一个争来抢去。
      “喂,做姐妹的,有今生无来世的!”之雅套用无间道的台词,斜睨着之娴说。
      雪泠要服务生再上几只,被叶妈妈劝止。之娴迫于压力,恨恨地让与了之雅。
      待会儿鲍鱼又多出一支,之娴眼明手快抢到盘里。面对之雅可怜巴巴的眼神,得意地还回去,“喂,听好啦,做姐妹的,有今生无来世的!”
      叶氏夫妇无可奈何,直叫怎么生得这么一对姐妹淘。
      只有雪泠才明白她们苦心。一直以来,之娴之雅以这种方式帮助她忘记生活的种种烦忧,在此离别时刻也是如此。
      接下来几天里雪泠被叶家的礼物所包围。
      “这支镯子戴过去,没事记得有叶妈妈记挂着你。”
      “我不能收您陪嫁的玉镯,应该留给之娴之雅的。”
      之娴啃着苹果说,“我可不要。雪泠你别客气了,妈妈给你就拿着。”
      之雅在门口凑过颗小脑袋来,“对哟,省得老姐抢过去我生闷气。”
      镯子便被不容推拒地戴在了手腕上。
      雪泠眼睛升起雾气,“这两天我已收了太多礼物……”
      之娴堵住她嘴,“别告诉我海关带不过去之类的话呀,柏年那么有办法,找他去。”又握住她手,低声道,“独在异乡为异客,被礼物包围着才有温暖。”
      雪泠刚想说话,又被之雅怪叫打断,“行呀,老姐!您终于用对一句诗词啦!”
      屋子里爆发一阵笑声,悲伤气氛立时全无。
      雪泠想,自己一定会想念这对姐妹花的。
      叶家,对她来讲,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母亲在世时总教导雪泠不可缺了礼数。
      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
      那不似亲人的一家,再怎么样还是要去一趟的。
      还是那个鼻孔朝天的女佣来开门。
      见拿了礼物,舅妈破天荒地叫她去斟了碗淡茶来。
      舅舅不是没有关心,“公司派你过去做事?岗位薪酬讲清了没有?”又讲了些海外工作压力大等的话。
      雪泠稍感动,她始终记得舅舅上次追出来递给她现款应急的情景。答话虽算不上详尽也时有问必答。
      ……
      “是。”
      ……
      “嗯,待遇不错,可以保障生活。”
      …..
      “好,到得那边与你们联系。”
      说到这里,便起身告辞。
      舅妈又叫小表弟嘉扬出来,“送送你表姐!”
      那小子在里屋玩电脑,尚弄不清就里,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雪泠忙说不用,换了鞋快步离开利宅。
      好不势利,她在心中喟叹。
      望着舅舅渐秃的头顶,不是没有感慨。那个旧照片中牵住母亲衣角、小小西服名贵熨贴的小少爷哪里去了?
      程家大好男儿,败给吃人不吐骨肉的商业社会。
      要活下去,要活得好,人们付出太多。
      含着金汤匙出生又怎样?“富不过三代”,这句谚语是怎么来的?
      人们在报刊上常见白手起家的富豪,一落千丈的没落户却见得少。
      没人愿意看,记者都懒得来采访。
      像她,面对未知,尚不可揣测命运为何。
      雪泠深吸口气,大步向前方走去。一边不经意地想,时间,快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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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2章 初入柏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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