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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表里不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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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南方摇摇头,正色看向他。
“我只是觉得贺同学表里不一。”
贺昭舟被他打量得有些不自在,却也撑着下巴回望打趣。
“庆老师!有教无类啊!你怎么可以以貌取人呢?!我长得就这么像不爱学习的孩子么!”
庆南方云淡风轻地转移视线,嘴里嘀咕着什么。
贺昭舟耳尖微动,不动声色地扭身靠近,几乎穷尽耳力。
只听庆南方低声郁闷地说。
“那确实长得像坏孩子啊…”
贺昭舟:“………”
活了十七年,死了一年,人间都来回走了一遭,这才初次真正注意起自己的长相。
贺昭舟心想看来有空真得偷个镜子照照!
贺昭舟又不动声色地挪回去,假装看书实则偷瞄。
庆南方侧眸看他,薄唇翕动几欲开口。他有些一事好奇许久,想问。
“那日我们初见是在苏杭…”他说。
那日他给了一处野坟送花。
贺昭舟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我没想到竟会在那里遇到你,你也是苏杭的?”庆南方长睫颤动,像灵动的墨羽。
贺昭舟心中一喜,不曾想庆南方竟还记得这么清楚。
有人记得他,过问他的事。
春去秋来,庆南方是第一个。
贺昭舟抿唇笑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思绪。
“对啊,老乡。”他戏谑地说。
庆南方嘀咕着,“以前倒是没见过。”
贺昭舟嘴角微抽搐,说起来他自己都觉得神奇。分明同是一方水土,却阴差阳错地从未见过。
也算是造化弄人,阴阳相隔了才让他们相遇。
有时候贺昭舟都想拿刀割掉自己的脖颈,捅破自己的血管,刺烂自己的心脏。
一切都太过离奇太过不可思议,他急于证实与庆南方相遇之事是否是自己失了魂的臆想。
否则他这一捧枯骨又何德何能于这人间山水间得一良人以花相赠。
贺昭舟笑得有些无奈,眸光微暗。
“我辍学得早,正规的厂不收未成年。为了生计只能四处奔波打点零工。那时候涉世未深,我人又傻,还被黑厂骗过!害老子一周都吃不上一顿饭,只得啃啃馒头…真是艹了…”
情绪上来下意识在庆南方面前爆了粗。
说到这,贺昭舟忙捂嘴看向庆南方,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生怕被厌恶被讨厌。
这一瞥,却望见庆南方是一幅洗耳恭听的姿态,神情真诚却不卑不亢。
他的眸光清澈无杂质,听贺昭舟说话时,好似旁若无人,全世界只唯他们二人。
像相识多年,相见时酌酒的老友。又像是拥有爱与诚的老夫妇。无关风月,只问清风。
庆南方毫不避讳地看着他,微咳了声。
“贺同学不用收着自己的性子。”
“哟,没想到庆老师的接受能力还挺强。”
庆南方低着眸,情绪隐藏在闷热的虚空中,让人难辨。
“世事难料。”庆南方的语气很淡,像无滋无味的白开水。“过往的十多年来我们没遇见,其中的缘由有很多。”
“况且我苏杭老家的水泥房早便塌成了废墟,我早就搬家了。”他挑着眉续道,似乎在自嘲。
贺昭舟看着他笑,没说话。
庆南方还能看见他多久?他们还能这样相谈多久?庆南方发现自己是死人时又会作何反应?自己是不是过于贪心?
他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却只能将其连同着恐惧和不甘暂时埋进土壤里,期待着它们能成为腐烂的玫瑰,葬在雪月里。
他们约好了明日再次在这里相见。
余晖也终将渡上阴影,庆南方背着书包挥手告别。
“回家吧,贺昭舟。”他说,随后转身走去。
贺昭舟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
回家?该回哪里呢?
孤魂何来归处。
他略微踌躇,随后跟了上去。
荒凉又破旧的街道在夜色中更显可悲,却仍有不跪者同它争斗,年迈的小贩苦于生计为了几毛钱而逗留。
庆南方掏出口袋里的几块零钱,走向买包子的一位老人。
“阿公,我要一个肉包和一个酸菜包。”庆南方递上钱。
老人眯起眼睛笑着,“好好好。”
“喂!酒鬼疯子!!”
忽而身后传来稚嫩却又恶意的骂声,伴随着几人的哄笑声。
庆南方身形一顿,那叫骂声是冲着他来的。
老人也是微愣,拿着包子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庆南方转过身,望见几个小学生指着他嘀咕着骂,毫不顾忌。
“我爸爸说酒鬼的儿子也是疯子!”其中一小男孩指着他大喊,细小的眼睛里满含歧视。
其余几个小孩子也相继附和。
“疯子!疯子!”
“他爸爸还赌钱!欠了别人好多钱活该被打!”
“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穷不拉几的脏疯子!……”
几个小孩全都在用这个年纪难以想象的肮脏话语来辱骂他,好似他真的罪孽深重,好似他真的生来便染上了污血,日日夜夜都洗不净。
庆南方手指微抖,面色发白,甚至气得嘴唇都有些战栗起来。
但他的性格让他难以真的同几个小孩计较。庆南方自认并不是什么好人,但对几个小孩能怎么样?
因为被几个小孩子指着鼻头骂了所以要报复?要打人?
可是打伤人要赔钱,他家没钱,不能给妈妈添堵。
只有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站在不远处小声地劝他们不要骂人。
“关…关那位哥哥什么事…你们为什么要骂他?” 她低声说着,有点怯怯的。
但很快她的辩护便被埋没在夜里,甚至连她也被骂哭。
罪恶没有定义,不合群就会出局。
老人把装着包子的塑料袋递给庆南方,一手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很轻,是安慰。
庆南方接过,情绪被隐藏在墨色中,谁也看不清。
老人侧身探头朝街对面的那几个小孩粗声喊,“几个破娃子咯!有娘生没娘养!”
几个小孩见有大人,也不敢再放肆。
庆南方诧异于老人竟会出言维护他,他鼻子微酸,拿出酸菜包咬了一大口。
“好吃,阿公我下次再来!”他转身离去。
“崽喂!哎呀钱给多了!”老人上前几步,却发现根本追不上那个少年的身影。
少年的身影渐趋融进夜色。
贺昭舟站在路灯下,目送他远去,昏黄灯光的映射下面色阴沉。
贺昭舟忽而闷声一笑,他蹲下拾起路边的几颗小石子。
“正好哥无聊,我来替庆老师教训一下这几个破小孩吧。”
啪地一声,从暗处飞掷而来的小石子砸在其中一个小男孩的屁股上。
“啊!”惨叫声惊起,小男孩左右环视,看着自己的同伴,“谁啊?!”
“谁扔的!!给我站出来!!是不是你?!”
“不是我!”
“也不是我!我就搁你旁边站着呢!”
离他们稍远的小女孩颤颤巍巍地指着一处黑暗中的阴影处,嘴唇哆嗦着说:“我…我看到石头是从那边扔过来的…”
那个小男孩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逡巡一周,并没有其他人。
他气冲冲地就上前质问,“根本就没人!是不是就是你扔的!”
其余人也说,“就是这丑八怪扔的吧!这里哪有别人!”
“胆子不小,竟然敢扔石头!”
贺昭舟又捡起几颗石子,万般无奈地啧啧道:“真是罪加一等,怎么能欺负女孩子呢?”
他挥手一掷,一时间惨叫声炸起。
小女孩瞳孔睁大,“你…你们看,不是我!”
几个小男孩顿时间炸毛,鸡皮疙瘩都起了厚厚一层。
因为环视一圈,依旧无人。
古老陈旧的街道上只有夜风萧萧吹过,路灯下空无一人,连影子都没有。
昏暗处更是目不可视,不见一物。
几个男孩子面面相觑,顿觉毛骨悚然,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有阅历的大人都未必能保持镇定,小孩子哪能受得了这场面。
“有…有鬼!!!”
“鬼…鬼啊!!快跑!!!”
“啊啊啊快跑!!!”
几人跌跌撞撞地落荒而逃,因太急还绊倒了几下,都疯狂地想逃离这片昏暗的夜色。小女孩也哭着鼻子跑了。
贺昭舟一脸坏笑,得意洋洋地看着落荒而逃的小屁孩们,显然是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
“社会险恶,别惹你鬼哥。”
贺昭舟吊儿郎当地拍拍手掌上的灰尘,“还有我南哥。”
收摊的老爷子眯起眼睛看向这边,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
贺昭舟若无其事地往前走,顺着庆南方走的方向寻去。
这一片他有印象,因为他跟着庆南方来过很多次。但只是默默陪着,从不打扰。
庆南方推开家门,昏暗的屋内只燃着两支蜡烛。
电费太贵,有时候会燃起烛火。
借着橘黄暖光,入目的却是一片狼藉。垃圾倒出的垃圾袋,被踹翻的矮桌,碎掉的瓷碗。
“妈?!妈!”庆南方随手把包子放下,匆忙跑去扶起倒在沙发旁的柏温卿。
柏温卿嘴唇破了,嘴角还带着点血迹。
庆易又回来闹事了,不必说,为了钱。
庆南方手指微战栗,“哪里疼?…”一边低声问,一边用手轻拍她的背。
柏温卿摇摇头,捂着脸埋在庆南方怀里,忽而崩溃着哭出声,声音嘶哑地如同破旧的门被撕扯时发出的声响。
“妈妈对不起你,钱…钱又没了。我想着给你上大学用的…怎么办…”
字字泣血,如若刀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