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台眄》本性南一

2、悲伤欢笑不相通

　　洛城春禊，霓旌绛节一群群。

　　礼部南院，东墙高榜之四周，皆是人满，人声嘈杂、激声、奋声、唉声似乱贼闯城，呼诉满天际。

　　张知白形单影只，其诸生家家父母兄姊前来探榜，把东墙名下围了个水泄不通，只因像他这般他精瘦是穷解子无厮士映衬两旁，随被众生无情推搡赶到了后面，尽管张知白自幼习武，竟在这时却分毫使不出半分粗鲁。

　　心急如焚，这词此刻用在他身上的确不为过，或想其实他可稍等人少时再去，可题榜出名之时哪里是能等上半分的道理？

　　张知白拥挤其中眺望心中焦急万分，突然间，眄然高城之上有一个身着华服奉冠的长者，气定神闲对着自己抬了抬手，随后便离开了。

　　他仰望高城之上的长者余留之处，思绪被扯远……

　　看样子最后还是凭借自己的运气如何了！

　　科举有时候不拼才华，拼的是家世人脉，在科举路上一步一步是要有底，像他最后这种没有人举荐，没有背景更无家世的人来说，科举更是难于青天。纵使张知白自幼便比别人有天赋，做诗解词样样精通，可对于他这种三无人来说，科举路艰难困苦，稍有错漏他也就该卷铺盖回家耕地去了。

　　不至长安不知地摞煎，张知白有傲气，有才气，可那有如何，像他是乡贡选拔出来的自学者，靠才华有时还不如去祈求神仙老道。

　　“知白兄！知白兄！！”盛锶为在人群中跳了起来，他实在是太瘦弱了，几次都被旁人挤了回去，张知白回神向盛锶为靠近，想要拉住他将他带出来，伸手时却不小心打到了一位方头方脑的男人。

　　张知白赶紧收回手：“对不住……”

　　幸好那男人急着看自己中没中榜，骂一句便更加用力的往前面冲，正好把盛锶为被踹了出去。

　　“祈泊，你没事吧。”祈泊是盛锶为的小名，张知白拉住盛锶为的衣领，险些让他跪地上给张知白拜了个早年。

　　盛锶为作揖，大笑：“恭喜张郎君，前列中了！”

　　进士

　　“进士及第？！”张知白晃了神，分不清这是自己幻觉还是真实，他觉得周边变得空荡荡，现下除了自己和东墙榜文上的名字，旁人都不见了。张知白挥起广袖，跑了过去一遍一遍的看榜文上的字，张止二字就高悬在前列，与开国公的小公爷梁骋并列！

　　张知白的指肚按在张止二字之上，心中五味杂陈。

　　张止，字知白，今及二十有二，苦读寒窗十五年，迁家至长安，考举，三而中榜。

　　张知白其实做了准备，不行自己再考个三四年，在大唐以门阀氏族当道的时代，很多没有品及的平民都有考了七八次都没中的，他原本打算再备一年，此刻一切都在意料之外！

　　老天不惘用心人！

　　张家祖坟坟头现在应该已经冒青烟了！

　　张知白欢欢喜喜的跑了回家，一路上所有人仿佛都认识了张知白，见到他同他祝贺，张知白开心的脚下的步子都缥缈起来，他想把这个好消息赶紧告诉母亲。

　　一个浑身湿透的小娘子突然扑了过来，张知白惊呼一下摔在地上被人给拉了起来，那小娘子狼狈不堪，浑身都是湿漉漉的，她瑟瑟发抖的看着张知白，两眼通红像个鬼。张知白哪成想半路会遇见这个事，立在了原地不知所措。那小娘子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张知白欲要拨开小娘子的手却发现，她看向了路边摊上的馍馍，然后看着自己。

　　小姑娘年纪不大，两眼发出幽幽的光，哽咽道：“大哥哥！你长得这么帅！借我点钱买个吃的吧！！！”

　　这这这！！！！万万不可啊！！

　　小娘子声音不大还是引来无数眼光，他们纷纷定在原地，审视着年纪不大的两个人，正在狐疑小姑娘是不是张知白闺女时，小姑娘却伸手抓向热气腾腾的黑馍馍，狼吞虎咽起来。

　　“欸欸，干甚，给钱！”卖馍的小贩抓起案板上的面仗就要打人，张知白拦住卖馍的人给了他半个铜板，看着小娘子觉得她挺可怜的。在洛阳城见的大多数是富人，时间久了变觉得世上变没了穷苦人，看着小娘子可怜的模样，张知白顿时就清醒了。

　　小娘子越吃越伤心，吃到一半大哭，哭的梨花带雨说了一大推他们抓不住头脑的话。

　　“我真服了！谁能告诉我到底发什么！！我不会真死了吧！为什么会穿越了？这里是鬼门关吗！就一个破馒头还难吃死！斤斤计较啥！啊啊啊～妈妈！我想回家！！我要回长清公园！不想死！！！我要回家！！！”

　　人们围过来，把小娘子围在其中，不知是看笑话还是真可怜她，张知白从未见过有人能哭的如此凄惨悲痛，穷苦人出身的他对她产生了怜悯之心。

　　“小娘子，你是逃荒来的吗？”

　　“家人呢？怎么就你一人，还如此狼狈？”

　　“是不是家人都在路上失散了？”

　　“看你浑身都湿了，发生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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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心肠的人们开始七嘴八舌的对小姑娘穷追不舍的盘问，丝毫不顾及小娘子的心境。张知白有点看不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小娘子就要被他们的唾沫淹死了……他推开他们，不知该如何将小姑娘扶起来，在大街上声势颇为吵闹万一真的叫人误会，对两个人都不好。

　　“小娘子，你跟我来。”

　　李云殊哭的喘气不顺，被他扯了一下看着他一吸一抽问：“干嘛？？”

　　“我送你回家吧。”

　　李云殊听不懂他们口音反问： “什么？你说啥？”

　　说实话他们说话，李云殊一点也听不懂，就好像一个北方人到了南方，人家全都用家乡话来交流，要不是听到一个像“家”的字，她还是一脸懵逼呢。

　　李云殊更伤心了，一个格格不入的世界和一群格格不入的人，她走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混着人群进了城，看着不像是演戏一样的人，李云殊完全蒙圈了，她声音带着怨气：“我听不懂！我真的听不懂！！完了！这可怎么办！！我不会真穿越了吧！！”李云殊又一屁股坐在地上，慌乱的好像被世界抛弃了。

　　围上的人更多了，张知白已经听到有官兵的斥责声，再这样下去，李云殊很可能就被官兵抓走，看她的打扮不像是本地人，会不会是偷渡来了？那要是被官兵抓住会不会被判了罪？他们才不会管这种可怜的人生死，然后让她自生自灭……张知白是从苦日子扛过来了的，他深知穷苦人生活的不易。

　　可张知白有什么资格来管她？张知白正知思考，见死不救他做不到，如果袖手旁观，那他怎么对得起自己苦学数载的学识和圣上对他的认可！张知白拉过李云殊的手臂推开人群待带着小娘子往自己家走。

　　张知白家住在安华门的一口巷楼罩房后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长安房价贵，一般人也是住不起的，张知白还是颇为幸运租到了一座形制似四合院的青黑瓦宅屋。长安迤逦繁华，亭台楼榭，高阁林立，连绵延长，花树繁茂，汉胡混杂。从礼部南院走到张知白的家走了很久，李云殊一天没吃饭有点吃不消了，加上浑身湿透有些受凉了，身体发软。

　　她示意张知白让她坐下来，李云殊靠在墙上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然后抱着手臂：“大哥谢谢你，你走吧，别管我了。”

　　李云殊正处于青春期，小脑瓜里想的天马行空，尤其一下子没接受自己掉水里然后穿越的事实有点自暴自弃。

　　张知白尴尬的腼着脸，略过了李云殊后面那几句话，直说：“额……实属不必叫我大哥……我还没娶亲额，还没至阿耶年岁……”

　　“……”李云殊只听懂了一个不必，然后她仰着头：“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听不懂你们说什么？这里是哪里？”

　　张知白也发觉这个小姑娘好生奇怪，问道：“你不是中原人？”看着像汉人，可口音却行为听过。

　　“中？我是中国人！你肯定不是中国人！你是古代人！”两个人驴唇不对马嘴，李云殊心累然后用手比划着：“这里 是哪里？嗯？就是，什么朝代？额嗯……额什么年代？”

　　“天宝八年。”

　　“啥？！！！天宝八年？”她才疏学浅，毕竟只是一个刚上初中还没毕业的小女孩，李云殊掰着手指头开始算：“李渊李治不对李世民再是李治，李治是贞观，李隆基是天宝，现在是天宝八年，我去，这不快唐晚期了走下坡路了！！”

　　张知白站在边上听着她嘀咕，四代皇帝的名字从她嘴里冒出来让他突然冷汗惊起，她一个小娘子可真不觉只口禁！

　　一不小心就穿到这里，还是不就将来要起战争的年代！得赶紧找到回家的路！

　　可怎么回去？跳河还是自杀？啊？万一没回去自己死了可怎么好！

　　李云殊认真的思考起来，穿越到古代，什么都不知道，连他们说的话都听不懂，万一说错话惹来了杀身之祸该怎么在这里生存下去？万一死了，也会回不去那不太亏了嘛！

　　李云殊眼睛溜溜一转看着眼前的男人，初步感觉他应该不是坏人，要是坏人，早就在刚才自己拦下他时就应该一脚把自己给踹了……但他还是拉着自己逃离那人堆。

　　不如先跟上他，慢慢找回家里！如今重要的事会下去才好！李云殊说干就干，她一挥手身抱住张知白的大腿：“大哥大哥！你能收留我不！我可以洗衣服！打扫卫生！我也会煮方便面！求求你收留我呗！我绝不给你添麻烦！！！你就把我当个丫鬟！”呸呸呸！只是说说！

　　“……你是逃奴？”

　　“什么？你能不能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听不懂！不对！你怎么能听懂我的说的话？”

　　张知白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听得懂她的话，明白了李云殊的意思他清了清嗓子，让她站了起来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说：“你 是 逃 奴？”

　　李云殊否定：“不是，大大的良民！”

　　“你是良民非贱籍，你我也亦非熟亲，何能收留你做仆人！”张知白连连退步拒绝了李云殊的提议，看着她的面孔有些迷惑再说：“你并非下役奴仆，我也不是大户人士，无法收留你……”张知白有些为难，只不过是帮了她一把，就要收留她，传出去叫人怎么评论自己。

　　李云殊明知人家会拒绝但她还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不然自己真的要流离失所，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想想就可怕！李云殊差一点就跪下了她双手作揖：“我不要钱！只给我一个住的地方能吃饱就行！我可以帮你洗洗衣服，打扫家里。如果你觉得会有人说闲话！那咱俩就认亲戚！我当你堂妹！表妹也可以呀！只要我找到回家的方法，我立马就离开！绝不给你添麻烦！”

　　李云殊表现的很诚恳，张知白却还是觉得不太妥当，在他犹豫不定时，一个老妇人拄着拐杖身后围着许多人，一块簇拥着老妇人走来，见到张知白都在七七八八的祝贺着。那老妇人更是一脚重一脚轻的跑起来，她满身是汗一口一个止儿的叫着。

　　张知白转身也跑过去扶住老妇人一口一口母亲的喊起来，那脸上瞬间就充满了各种情绪，自责，幸福和兴奋。

　　李云殊看在眼中，突然就气馁了，她觉得自己好荒唐明明人家已经很无奈的拒绝了，可自己还在一而再再而三的舔脸上劲，为了自己能否在古代存活就打破了旁人的宁静？这让她亏心又叫她烦恼，她还不能太自私，给人家徒增烦恼。

　　李云殊看着感情深厚的母子，在那周围迎合祝贺恭维的男人不禁想起自己的父母，他们在外工作时是不是也要这样，为了一家老子违逆着本心讨生活。李云殊一瞬间好懊恼，她太对不起父母了不管他们如何呵护自己，她总是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父母就应该这么对自己，不知多数次无理取闹伤害了父母的心，她很想回去跪在父母面前告诉他们，自己太不懂事了，以后会乖乖听话，好好学习的。

　　直到落入河中来到古代，从河里爬出来一步步走到这里，她想了很多，好的坏的通通在大脑中如走马灯似的走了一遍，尽管她抱有幻想，最后不得不承认，电视剧和生活永远差着一个现实。

　　人无挫折无能立起。

　　站在小小的窄巷口，看着欢声笑语，忍不住想要回家了，李云殊看着他们，思家的心情一瞬间到了顶点，她把松散的头发梳起来，转身跑了出去。

　　她要回家！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