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胎》草木泽

5、敲门

　　张灵玉有早起练功的习惯，今天也不例外。王也找到他时，他正在楼前练拳。此时大家都还在睡觉，外面基本上一个人也没有。

　　王也走近，因担心打扰张灵玉，便静静在他身后站定。而张灵玉却仿佛背后长眼一样知道了他的到来，未曾回身却已然先开口，语气笃定:“你也是道士吧。”

　　“……是。”王也一愣，随即便爽快地承认了。实际上他本来也没打算隐瞒，只是没人问他，他也懒得主动说。这么一来王也突然想到，他们四人年级各不相同却能分在一个宿舍，哪有这么巧合，只怕是多少都有点特殊。

　　“不过，我不擅长收鬼。”王也补充。

　　“我也不擅长，但鬼怪不足为惧。”张灵玉淡淡道。

　　“风星潼说的，你信吗？”王也问。

　　张灵玉没有说话。那便是信了。王也不由疑惑:“可是，风星潼说那黑影在张楚岚床前站了许久。这是为什么？如果要对张楚岚不利，为什么……不下手？”出门时王也特地看了看张楚岚，好家伙，睡得那叫一个香。

　　“他下不了手。我在张楚岚那画了符。”

　　“呃？”王也吃惊地看着张灵玉，后者颇有点不自在地撇过眼去。王也便明白了，不由失笑。这张灵玉虽说冷淡了点，又不大待见张楚岚，但却实在是个善良的性子。暗地采取保护措施而不张扬，也的确像是他会做的事。

　　或许是为了缓解尴尬，张灵玉拿出一张符来，符上有天师府常见的莲花符头，朱砂绘的符文，流畅有力，隐含光泽。只是这薄薄的黄裱纸上却有一道似烧灼的纹路横亘其间，破坏了符咒模样。

　　“……你倒是未卜先知。”王也半天才道。

　　“这倒不是。张楚岚说他这两天不舒服，但是听佛歌就会好些。风星潼也说过他曾看到张楚岚身上有雾气飘过。”

　　看王也有点迷茫，张灵玉补充：聊这些的时候你应该在上课。我当时就布下了符，自觉问题不大，之后也没再提起。”

　　这倒不是刻意隐瞒，只不过他们四人平时在宿舍的时间不尽相同，其中那三人都是大学，而王也是研一。

　　“那风星潼的能力是不是能与阴灵建立联系？旁人受到阴灵影响，往往心神不稳，精神萎顿，多梦或嗜睡，而他却相反，容易因刺激而清醒。”王也分析。他想起了自己莫名其妙做的那个梦。但他毕竟平日有修炼，所以受到的影响比较小，“不知张楚岚又是什么？”

　　“就我所知……没有什么特殊的。”张灵玉言简意赅地概括道。

　　实际上说到这个张灵玉也有点疑惑。虽然张楚岚和天师府颇有渊源，但他和张楚岚交过手，确实没有什么奇怪的。难道格外不要脸也算一种特殊能力吗？

　　他身上有着什么令人忌惮或觊觎的吗？他自己是否知道呢？

　　“看这符的受损程度，那鬼好像恶意不大？”王也不是很懂符箓，只是以前偶尔瞥见太师爷画过。

　　“很大。”张灵玉否认了，“不然不会有这道痕迹。但是杀意不重，不然这符立刻就会焚毁，我也会当时就被惊动醒过来了。他似乎有别的目的。”

　　“是针对张楚岚的吗？”

　　张灵玉摇头：“这便不知了。”

　　王也一时没说话，张灵玉轻声问：“你会帮他吗？”

　　“……”

　　要不要帮忙呢？王也一时踌躇。

　　这究竟是有人刻意针对，还是巧合？

　　又或者，这只是属于张楚岚命定的劫数？那自己是否该贸然插手改变呢……

　　他思及此，心头忽地一颤，眼前浮现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抚摸的时候会微微仰起，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王也摇摇头，把这些甩出脑海。正好回到宿舍门口，他推门便要进去，却发现门从里面锁上了。他莫名其妙地敲了敲门。

　　里面没动静。

　　王也心中一紧，敲门更急，正要开口唤人，里面传来颤颤的声音:“你……是人是鬼？”

　　王也:“……我是你王大爷！”

　　门开了。王也被张楚岚和风星潼撞了个七荤八素。

　　“怎么了……”

　　“鬼！闹鬼啦！”二人吱哇乱叫。

　　“不说了是梦的吗？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俩瞎说啥呢？”

　　王也说着扫了眼宿舍，感受到宿舍内充沛的炁，便知张灵玉已在宿舍内布好了符禄，百邪不侵。

　　“是真的！”张楚岚惊恐道。他醒来后便听风星潼说了昨晚的事，正是惊慌失措、疑神疑鬼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敲门，他寒毛都竖起来了——“我没有听到脚步声啊！一丝一毫声音都没有！”

　　张楚岚突兀地听到那几声不急不缓阴阳怪气的敲门声，吓到魂飞魄散，堪比独自在家而遭变态撬门的楚楚少女。

　　“那可能是有人发传单吧，那些人走路都很轻的。”王也随口说。

　　“不是！”张楚岚气急，“敲门声刚停了没几秒，风星潼就洗漱回来了。他说他可以担保不管门口还是走廊还是楼梯，绝对没有一个人！前后时间差这么短，咱宿舍又是在尽头，门口也没楼梯，这就说明敲门的时候门口没有人啊！！就算是隔壁宿舍敲错了门又立刻回去，风星潼也能看见啊，你总不能说是风星潼敲的吧！”

　　“……？！”风星潼突遭无妄之灾，大受震撼地瞪着张楚岚。

　　“……你提出了一个新的想法……”王也慢吞吞地说。

　　风星潼气得不想搭理他们，连害怕也顾不得了，转身就走：“行，你们搞吧，我上课去！”

　　风星潼这么一提醒，张楚岚这才惊觉自己也要迟到了，顿时什么害怕也顾不得了：“完了完了，快考试了我不能再缺课了，不然我真的要完了！！”。

　　风星潼已经冲出宿舍，张楚岚也要冲刺，王也叫住张楚岚：“老张，你身上到底有什么？”

　　“什么？”张楚岚没反应过来，莫名其妙。

　　“容易被人盯上的……比如说，力量。”

　　张楚岚顿了有那么一两秒，目光一闪：“老王，该不会……你也是异人吧？”

　　“……是啊。”王也说，“所以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有人觊觎你身上的某种力量？”

　　“可我有的大家不都有吗？”张楚岚不能理解，“不就是炁吗？”又思索着说，“而且我修炼得也不咋样啊，我亲人都走得早，小时候我爷爷教了我一点入门的法子而已，还是宝儿姐把我拉进公司之后我才重新开始修炼的……”

　　“……公司？”王也愣了愣。

　　“昂。”张楚岚道，“我不是在快递公司打工吗？”

　　王也顿时皱眉：“合着你那打工的快递公司是哪都通啊！？”

　　哪都通实际上是专门管理异人的机构，由于表面上是个名为“哪都通”的快递公司，异人界习惯单以“公司”二字称呼其。张楚岚没有亲人，学费生活费都靠自己打工赚的，他在快递公司打工也不是什么秘密，但王也以前从未细问过是哪个快递公司。

　　“既然你是公司的人，那你应该知道的挺多啊，老实交代吧。”王也没好气道。

　　公司是个比较特殊的存在，王也不太想和公司打交道。

　　“我真啥都不知道。再说我能对你交代啥？”张楚岚无奈道，“老王你别和审犯人似的啊。我能进公司是因为我们家已故去长辈和公司高层以前有交情，我就一普通员工，你知道我现在什么情况，无父无母的孤儿，也许公司只是可怜我给我口饭吃……行了老王，我真迟到了。”

　　王也：“……”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再问下去也没有意义了——要么张楚岚真的不知道，要么他就是在刻意隐瞒，若真是后者，王也现在也并没有什么办法让张楚岚和盘托出。

　　他本来并不在意这些神神鬼鬼。他是道士，多少学过一些手段，五感也比常人更敏锐一些。因此他能察觉图书馆的异常，辨别洗手间无差别的恶意与试探，但他一直没有管。可昨晚那场怪诞的梦之后，他现在已经没办法不在乎这事了。他担心的倒不是鬼。跟张灵玉聊了一场，张灵玉也已经侧面认同了这事有蹊跷，或许，的确是有人针对。他不是说了吗，“鬼怪不足为惧”，言外之意，不就是人心可畏吗？简单的鬼怪阴灵作祟他并不放在眼里，但若牵扯人为设局，那就得另当别论。昨晚的那场梦让他有点伤元气，到现在心头还隐隐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像是自己灵魂深处被分出了一股力量。这绝不是简单地被阴灵干扰而做的梦，一定有人动了什么手脚，只是不知道对方来意为何……

　　对方的来意……

　　他理了理思路。怪事从图书馆开始一路追着他。先是幽灵书，再是洗漱间，然后是噩梦，最后是敲门。

　　宿舍内有张灵玉的符，外面的东西进不来，自然要敲门勾引，不足为奇。它与风星潼夜里遇见的黑影应该是同样的东西。那东西目的究竟是什么？是张楚岚？还是这个宿舍本身？无论是张楚岚还是宿舍，有什么可以吸引它的？

　　至于洗漱间和走廊所遇到的异样，应该是一场试探，想来只是被牵连了。当时大家还没睡，张灵玉坐镇宿舍，张楚岚床头有符，只有他独自出来，又没什么攻击的凛意，本就是最好的突破口，更何况他从图书馆回来，身上带着那些东西的气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场牵连滑稽得如同儿戏。

　　要不就算一卦吧。王也想。

　　占卜预测有很多手段，王也自己也会一些，而他最擅长的是奇门预测。对王也而言，用别的手段占卜，是“理”，需要的是理论和运算；而用奇门占卜则是“术”，需要的是炁与精神力。方式不同，准确率也不可同日而语。

　　而他所运用的特殊的奇门手段，也正是让王也警惕的原因。他刚刚询问张楚岚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张楚岚身上是否有令人觊觎的力量，但实际上，真正有这种力量的，是王也自己。

　　如果张楚岚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对方是找错了人呢？如果张楚岚才是被试探、被牵连的那个，如果对方真正想要针对的是自己呢……

　　王也站在水龙头前，一边清洗血迹，一边考虑这事。他万万没想到，算这一卦险些要掉他半条命。而且这水是不是太深了点？他只是试着去打了一下内景的火球，就气息紊乱七窍流血……这可得了。

　　以他所擅的奇门之术卜算，需进入内景中，打破所问问题形成的火球，便可得到答案。问题权重越高，对世界影响越深，火球就越大。而刚刚他内景中那样的程度——人在火球面前都显得渺小了——说明这绝不是一次临时起意的谋划，或许背后盘根错节，牵扯远比王也之前想象的更复杂。

　　事实上，在这一系列事情中，总有一些地方让王也觉得有莫名的异样，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发出的不舒服的信号。

　　回到最初，一切肇始于图书馆之时。但那时他感受不到恶意，也就并没放在心上，一觉之后几乎忘光了。而现在，他莫名就想起，在图书馆他无意中拿起的那本书，封面上那鲜红的警示符号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如同提醒他前路崎岖。

　　……可他如何能坐视不理。

　　王也拧紧水龙头，叹了口气。

　　是谁在好意提醒他？

　　他不知道，可是不由自主地便微笑起来。

　　“谢谢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