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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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年节，正月眼看就要出头。
紫槿还是默默地把新茶与桃符放在院外，瞅着牌匾上“离愁院”三个大字发呆。
前些年，此处还称作离人院，谐了“离人怨”之音。直至后来有二人闹了个翻天覆地，提笔一挥，重写牌匾。
那大概是绥肃五年。她有印象，那一年的冬月雨雪纷飞，是几十年都少见的寒冷。
也还是那一年，那是剑阁最最热闹的一年。如清在那一年入阁了，还有两个小叫花子在那一年死皮赖脸跟着阿闻回来……
过了好久啊，如今已经是绥肃十二年了。
前两年还尚且能开口劝劝容霁，后来却几多次被容霁凛冽的剑气逼退。
一年比一年更沉默。剑光也一年一年愈加冰冷。
那是绥肃八年的正月初五。分明是年节期间，阁里欢声笑语不断。但那是好阴冷的一日。
晨起时还是细雪慢飘，后来却愈大。和那人的话一样，劈头盖脸冲向他来。容不得他喘气。
“我一定要走。”
“雪止，我总要自己去做尽这些事。你明白，我从来都是不甘困顿于此地之人。”
“剑阁已经安稳下来，我要你帮我守着。紫槿年纪到底还小，我要你看着她好好练剑，好好执剑。”
“这些年我还是恨极了他们。那些耻辱日日压着我不得动弹……你知道的，梦魇夜夜缠着教我喘不得气……总有些新仇旧恨，终究须得我去亲自了结，如此方得痛快。”
但是北风呼啸，积雪自枝头被成堆卷起、砸下。心中本来怀有的热流兀的散了。
有落石在心中砸开，冷雪裹着碎石乱蹦，直至五脏六腑。容霁只觉得这一日真是冷得过分。
容霁本来准备于那一日把信交给焉执。
信上写了好多。
他写阿执你再等等我。
他写等我余毒褪去就为你报仇雪恨。
他写你我二人往后可以去小千山长居，还可以去周游四海。
他还写明了剑阁后路——紫槿已然可以独当一面……
他最后还写了。此生漫长，幸得与你同行。
长久的静默里，焉执没敢直视他的眼。怕自己失了勇气再不敢去动手复仇。于是他只是解下自己的大氅，示意容霁俯身凑近自己。
外面的风雪骤减，发上的衣上的雪片也融化了不少。
二人相对无言。
明明已经温暖许多。可是真的好冷。容霁就还是蹲在轮椅面前看着焉执。
他虽早已过了少年人因离别而流泪的年纪，可每每却又因焉执红了眼眶。
焉执伸手摸摸他的发顶，等他抱住自己。
距离好近，近到根本藏不住焉执喉管中细碎微弱的哽咽和冷颤不停的身躯。
有淡淡的海棠香气从耳边传来，“雪止……如果你愿意等我……”
“我一定能好好地再见你。”
“用不得太长光景，就几月。我等着你带我去寻医，我还想站起来，想有你陪着我站起来……那些答应你了的，一直没有完成的，我都用余生来赔给你。”
“不要跟着我，不要替我出手。你要留在剑阁，你要替我守住它。”
焉执顿住了。还有许多话要说，但他只是沉默着，更用心感受容霁的体温。或许是最后一次了呢？
血液叫嚣着要喷涌而出，代他说出那些不舍与留恋，但又因主人的压制而只能滚滚流动。他最后只是慢慢上了眼眶。记忆的碎片和痛苦交杂着教他失声。多年被困于深渊而无从脱身，本以为就要如此隐忍着，算计着过活，卧薪尝胆一点一点地才能报仇雪恨……
可是容霁来了。
少年人带着他特有的青涩莽撞与朝气，带着他熠熠闪烁的蓬勃的野心……这都是他极少能在剑阁见到的东西。
于是容霁身上的每一处都教他移不开眼。
尽管自己也曾在表面上装作对他百般嫌弃，但少年人就是少年人。意气风发的模样，像极了只为他一人作景的日出……如何能让人移得开双眸呢。
于是焉执有了继续苟活的念想。他太明了了，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也自然不奢望能靠近耀眼的容霁。
那个时候，他总是想，哪怕看看也好。
但是福祸相依啊。
容霁察觉到他埋藏的炽热情感，也察觉到自己不为人知的隐秘心思。怎么可能让焉执远离自己呢？他就这样死死把焉执与自己扣在一起。
这是多好的一段日子啊。只是有些仇恨不能不报，不得不报。
“如果我没能杀掉那些畜生。就算我回不来了，你也不许忘了我。雪止，你要为我守着坟，守一辈子。”
他只是临别来见容霁一面，只是最后给了他一个极浅的亲吻。他总是这样，从来不给人留劝他的机会，一意孤行。
容霁也还是没说出心里的话。他也从来都知道，没有人拦得住发疯的焉执。那些人……那些畜生的所作所为。也只有焉执自己动手，或许能解开心结。
焉执就带着信离开。
地上落着的积雪并不厚，只是薄薄一层。和几片梅花瓣一起，被车辙碾过，在洁白上留下淡粉的汁液，却又很快被埋住。
此去山高路远，不知年月。容霁只是看着车辙印记心口发疼。
怎么办呢？阿执还在病中，阿执还没站起来，阿执的断剑还未修补，阿执……阿执久病难愈，阿执怎么办呢。
又要到何年何月阿执才能回来呢？
于是日出日暮，夕阳西下不知多少日。竟然已经过去四年多。
早两年，容霁日日都到山门候着，一坐便是半日。人来人往这么久，连如师妹都已经出嫁，阿九和初云都下山又归阁……可是阿执还是没有来。
漫无边际的等待里，他想起来从前焉执送给他第一束花的时候。
他说，送君茉莉，愿君莫离。
愿君莫离。
日升日暮，四季流转，冬去春来。海棠香了，茉莉也凋了……山上各处积雪又化了好多回。但还是只有阿执的峰上始终寒风凛冽，冰雪难融。
思念和疼痛搅和在一起难舍难分，随着四季流转而渐渐麻木。他也渐渐不再为自己的愈淡漠而诧异或者自责。断掉的逢春早就重铸收妥，他也早就教会了紫槿处理阁中大小事务。
可是阿执还是没有来。
每一日都在想阿执有没有受伤，想阿执有没有手刃仇敌……还有。今年，阿执能不能回来呢？
爱意和思念就如此随年月增长，像是水滴落在心里。心里的巨石早被穿透，但是阿执啊，你怎么还是没有回来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