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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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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里下了一场雨,早上起来天空阴恻恻的,大块的暗云堆积在低空,看样子这风筝节是过不好了。
刘雪峥推开窗户瞅了一眼,打了个响指:“出发!”
她其实不喜欢凑热闹,特意避开市中心的公园,开车去三环外的湿地,这里本就地广人稀,今天格外静谧,占地几十亩的湿地公园找不出十个人来。
三个人在空地上摊开桌布,把零食饮料堆上去。
昨晚那一场雨水带来的湿气还没有散,只有一级微风,人甚至感受不到气流,那只古怪可笑的风筝还是稳稳地飞上天。
刘雪峥不知道它是怎么上去的,她的两个助理是万能的,形状怪异的风筝寂寞地飘在天上,不对称的翅膀轻轻地左右摇晃,总体平稳,线捏在杨爱爱手里。
刘雪峥坐在桌布上玩手机,她已经不在意风筝了,卫凤彪在她身边蹲下,线条凌厉的脸有些严肃。
“我们的车上二环高架桥的时候,有个香槟色的大奔跟在我们后面。”
“同路?”
“不是,那破车一直缀在我们屁股后面,扭来扭去,生怕我们看不见它,肯定不怀好意。”
“后来呢?”
“下桥的时候爱爱把它甩脱了,三环线又贴上来,车牌号码我记下了。”
刘雪峥身为业内美女大佬,偶尔出镜露脸,关注度不低,还是有几个粉丝的,大概率是某个有钱的私生。
“爱爱,过来玩会儿,别管它了,让它自己飞。”刘雪峥冲远处招手。
杨爱爱把线栓在一颗树上,三个人玩斗地主,才一局,刘雪峥开心地叫:“我赢了,给钱!”
“你风筝掉下来了。”杨爱爱转移话题。
“没事,让它掉。”
刘雪峥扭头看了一眼,孤独的风筝失去牵引,像一片凋零的树叶缓缓下坠,消失在远处斜坡下。
继续斗地主,不知不觉半小时过去了,天上的黑云越来越重,眼看就要迎来一场大雨,三个人起身收拾摊子准备回家。
新做的风筝还是要带走,三人慢慢悠悠过去捡,斜坡在三百米外,上方有钢丝栅栏围着,悬挂的标志牌上几个醒目大字:“禁止攀爬。”
坡面呈四十五度角,底下是一条无人打理的土沟,堆满枯枝败叶和人为的垃圾,他们的手工风筝就躺在那里。
三双眼睛死死盯住那只风筝,风筝静然不动,覆盖着一个长裙女人。
女人仰面朝天,身体曲线玲珑,没有起伏,面孔被风筝遮挡。
几秒沉默之后,两个助理动手拆围栏,他们用手撕出一个大窟窿,扶着惊悸的刘雪峥从窟窿里钻下去。
刘雪峥蹲下去,慢慢掀开她的风筝,露出一张精致的脸。
女人的眼睛睁着,刘雪峥靠得近,她与她对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个是死的,一个是活的,活的那个像要死了,死的那个不甘心地瞪着眼睛想活过来。
卫凤彪伸手一探:“死了。”
当然是死了,问题是,她是怎么死的,这件事很重要。
“肯定不是风筝砸死的,对不对?”刘雪峥右手用力捏着风筝翅膀,手背青筋暴起,脑子里天旋地转,仅有的清明化作这一句话。
杨爱爱抓着她的肩:“当然不是了。”
卫凤彪皱着脸:“她很有可能是那辆大奔的车主。”
“报警,赶紧的!”杨爱爱费力扯出刘雪峥手上的风筝,把它放回原处,女尸的脸被挡住。
杨爱爱守在原地,刘雪峥被卫凤彪半拉半抱带上来,重新铺开桌布,僵硬发冷的身体几乎坐不住。
脑子里魔音环绕:你明天就去死吧,被风筝砸死,我给你选的死法!被风筝砸死,被风筝砸死,被风筝砸死......
她的身体缩成一团,神智被密密匝匝的音墙包裹,挤压碰撞,让她无处可逃。
“刘雪峥死了吗?”她稀里糊涂地问。
卫凤彪一边忙活一边接话:“没呢,活蹦乱跳长生不老。”
可刘雪峥就是觉得刘雪峥已经死了。
“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跟你没关系,碰巧她跟你长得有一点像,碰巧她跟踪你,碰巧她死在沟里。”
碰巧风筝掉下来盖住她的头部,就像是被风筝砸死,碰巧该死的袁朱恩诅咒她今天被风筝砸死,哪来这么多的“碰巧”?
刘雪峥的想法比卫凤彪多。
“只有一点像?”
卫凤彪没法回答,总不能睁眼说瞎话,太像了,简直就是同卵双胞胎。
刘雪峥又抛出一个问题:“刘雪峥死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死的人不是她,但她看到这个死人,她感觉自己真的死了。
卫凤彪嘴笨,只能尽力安抚:“当然不是啦,刘雪峥要活到一百岁,牙掉光了,腮帮子瘪瘪的,脸上的褶子像一朵菊花,沟沟坎坎的,死相可难看了。”
刘雪峥嘴角抽了抽,笑不出来。
“她简直就是我的翻版。”
她沉浸在悲伤惊惶里不能自拔,指尖冰凉,痉挛得伸不直,卫凤彪把她的十指拢在手心里,慢慢揉搓让它们恢复温度,绞尽脑汁措辞安慰。
“哪有,我目测了一下,她比你矮一点,体重大概九十几斤,你有一百斤整,她胳膊上的斜挎包一看就是山寨货,那身花裙子看着贵实际俗不可耐,耳朵上打了十几个洞,一眼望穿干瘪又无趣,还是个跟踪狂,一路追着咱们到这里,死在沟里就是碰瓷儿,她跟你就不是一个级,她是凡胎你是仙女,你们之间就没有可比性。”
他说得头头是道,刘雪峥不这么认为。
她从不高估自己,她也有七情六欲,此刻她在惶恐发抖,肉体凡胎该有的脆弱,她一点都不少。
十几分钟后,警车呼啸而来,杨爱爱作为报案人留在那里配合。
刘雪峥目光落在那热闹的一处,突然说了一句:“我知道她是谁。”
“是谁呢?”
“我妹。”
“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不是我妹是你妹?”
“不要乱认亲戚啊!我宁愿她是我妹啊!”卫凤彪掏出手机打电话,刚接通对面“喂”了一声就被刘雪峥一爪子抢过来。
她对着手机喊:“爸爸,你女儿死了。”
“什么?雪雪子,你怎么啦?”
刘雪峥拔高嗓子,一字一顿:“你,女,儿,死了!不是我,是你的,私,生,女!”
那头重复他的疑虑:“你说什么来着?”
刘雪峥继续输出:“被我的风筝砸死的!”
刘永寿听出不对:“乖,手机还给小卫,让他跟我说。”
“臭老头,你今天给我说清楚,现在!”
“哎呀,爸爸给你说一万遍都行,不管爸爸有多少个女人,女儿只有你一个,爸爸做事很小心呢。”
刘雪峥的表情微微狰狞,像被蛇咬了一口,她不管不顾地咆哮:“既然你这么小心,为什么还是搞出私生女了?搞出来就算了,为什么让我看见啊?看见了就算了,偏偏还是个死的啊!”
刘雪峥激昂的情绪在一通输出之后平复了一半,把手机还给卫凤彪:“不好意思挂断了,你想跟他说什么?”
卫凤彪笑笑,接过手机放回口袋:“没什么,就想让你骂他一顿发泄一下。”
*
回家路上,刘雪峥靠在后排闭着眼,没一点动静。副驾上的杨爱爱回头看了几眼,小声问开车的卫凤彪:“她哭了吗?”
“没哭。”
“奇怪,她为什么不哭?我要是个女孩子早就哭的稀里哗啦。”
“要不,你把她弄哭?”
杨爱爱:“呃......”
回头再看看,今天的刘雪峥出奇地安静乖巧,眼睛闭着,除了黑色的眉睫,整张脸颜色惨白,连唇色都淡了。
今天受到的惊吓化成不知名的黑色能量藏在她躯壳里。
杨爱爱不再犹豫,冲后头“喂”了一声,刘雪峥睁眼:“怎么了?”
杨爱爱鼻子里重重一哼:“你说怎么了?”
刘雪峥像只小兔子无辜又可怜:“我......我没惹你啊?”
杨爱爱憋足了力气提高嗓门:“大小姐,你真的很烦人呢!烦死了!”
刘雪峥身子一抖,眼睛瞪得老大,眼周飞快地红了,眼泪如溪泉一样奔涌流淌。
随着急切滚烫的泪,哭声也来了,“嘤嘤嘤”到“呜呜呜”再到“哇哇哇”,她哭了五分钟停不下来。
杨爱爱看着她哭,看着手机计时,最后他急了,用手肘子拱邻座:“你哄哄她。”
卫凤彪:“好。”
杨爱爱咬牙切齿:“我做恶人,让你捡好的!”
卫凤彪冲他翻了个白眼。
“大小姐,爱爱是故意气你的,怕你憋着难受。你想哭多久就哭多久,想怎么哭就怎么哭,哭到心里舒坦为止,这里就我们三个人,别怕。”
刘永寿找了一位心理医生上门,待了半天被刘雪峥打发走了。
一场嚎啕,她觉得自己的状态恢复到了从前的百分之九十九,她现在情绪稳定,内心强大,不需要外力干预。
只是晚上做噩梦多了一些。
是她不止一次梦到的场景,幽深的隧道,没有光,没有声音,时间好像也逃离了那里,她拼尽吃奶的力气挣扎,与窒息搏斗。
应该是六岁那年的矿难,记忆已经浅了,梦还在一遍一遍提醒她。
这个梦于她而言并不可怕,因为终是她赢了,她爬出来了。
梦里她还看见花园里所有的植物一起凋零,动物也不会动了,蝴蝶、蜜蜂、麻雀,尸体摊了一地,所见一切,都是死的。
半夜惊醒,推开窗户,外间一团黑沉。
悄悄举了个手电筒下楼,深夜的花园与白天截然不同,没有生机,幽暗的光线下花草陷入沉眠,神秘又安静,像外太空某个陌生的星体空间。
手电筒的光线在枝叶间扫过,一只黄色的蝴蝶合拢翅膀栖息在一朵月季上,光线到达时,脆弱的翅膀轻轻颤了一下。
刘雪峥赶紧移开手电,悄声道:“不好意思,你接着睡。”
“你才要接着睡!”
声音突兀的降落在背后,吓得她一个激灵,魂魄差点飞出去。
那一个瞬间,她疑心是那只被她惊扰的蝴蝶亮出了嗓子。
是杨爱爱站在背后,睡眼惺忪,声音比平常虚软:“梦游呢,回去睡觉。”
从湿地公园放风筝回来,她带着他们回爸爸这里住,两个人轮班守着她,生怕她干出点奇奇怪怪的事情来。
然而几天下来,她什么也没干,除了做几个不为人知的噩梦。
另外给袁朱恩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你妈来了,找你叙旧。”
然后带着两个男助理出门旅游,选的地点相当冷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