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想要招聘他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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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的房间在顶楼，非常小，最多能容纳五十人。如果没有第三轮的入场券，没有人会叫它晚宴厅。仿佛刚刚有一群人暴力驱散了在这里打扫的清洁工，并在他们的桌子上摞了一堆快餐盒。这也印证了狄原礼对投资人的一些刻板印象：他们非常有钱，但是他们常常在一些古怪场合逼迫别人认为他们没有钱。
走到第三轮的投资人都很有些特别，他不会屈尊纡贵地参加前两轮路演，只会空降低第三轮的晚宴，仿佛是来这里吃一顿便饭，顺便和饥肠辘辘的队伍进行攀谈。然而投资人可不是真的来吃便饭的，一旦队伍成员掉以轻心。只需要投资人的一个响指，就会有从天而降的保安出现，推开所有挡路的人，抓着那个倒霉队员的胳膊，甚至不让他吞下咀嚼的食物，把他搡出小隔间。
“我看那个人不顺眼”，就是他们直接否定掉别人的最好理由。
快餐纸盒外印刷着安格斯的名字。真可惜，安格斯没有亲自参加这场演讲。他父亲的公司也没有对任何一个队伍进行投资。或许是食物过于劣质，他们都不好意思出现在这里。二部负责采购食物的人很有些天分，总能在一大堆水果里选到最烂的那个。哪怕从安格斯公司挑选工作餐，也总能选到口味搭配最玄妙的菜单。
狄原礼在劣质纸盘上放了三明治，取了一杯有点浑浊的酒，找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尽可能安静地补充能量。
这种地方向来是远藤真一的主场，今天也不例外，散发着生机与活力，像扫帚间里唯一发光的灯泡，握着酒杯，和别人愉快地攀谈。狄原礼朝远藤真一的谈话对象扫了几眼，不是熟悉的面孔，而且那人自始至终一眼都没有看过来。
二部的食物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吃。狄原礼慢慢喝了一口酒，用劣质的酒味冲掉劣质的食物，不自觉地眺望着窗外，尽管站在最高的顶楼房间，仍然看不到熟悉的星轨升降梯，只能看到地面上一些建筑的剪影。从两栋七八层的小洋楼中间伸出一个环形标志。“赫拉”为它镀上一层厚重的金属光泽。
二部周围的一正教比三部只多不少，就连他们的教堂都明目张胆地设立在二部的办公楼周围。仿佛一种无声的逼近。然而他们的教会标志只能留存在游客的照片里。不管他们如何接近二部，终究无法企及。
狄原礼及时转过头，和一个熟人的目光相对，神乐朝他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走过来。为了配合小隔间的低调，她也换了一身便装，手拎一个巨大的通勤包。然而月白色的衣料泄露了她的身份，在暗淡的光线下，仍然折射出细微而繁复的光泽。
她从容不迫地站在狄原礼身边，举起廉价酒杯，和他轻轻一碰。狄原礼注意到她的手腕上光秃秃的，没有佩戴那个四千万的手镯。
狄原礼先开口：“晚上好，很高兴见到您。”
“演讲不错。”神乐很随意地说。
狄原礼一怔：“我没在听众席看到您。”
神乐点头。那神态像是在说“我怎么可能亲自去听众席”。或许她的员工旁听了狄原礼和远藤真一的演讲。狄原礼没追问下去。两人不约而同地望着不远处在人群中周旋的远藤真一。
神乐的口吻像聊天一样寻常：“你的脸怎么了？”
“无重力驾驶的擦伤。”狄原礼说。他已经用药擦过，又在结痂的伤口桑打上了一层薄薄的遮瑕。被灯光照着的舞台上没有痕迹，但是神乐距离他这么近，伤口还是无所遁形。
“嗯？”神乐稍微扬起了眉，“你不擅长无重力驾驶？”
“出了一点小事故。”狄原礼含糊其辞，尽管只是违反了空中管制法，但他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大声宣扬的事情，“平时我不会这样的，这次有点情况。失手。嗯。”
出乎意料，神乐对他的擦伤很感兴趣，问了很多问题。狄原礼一一回应，渐渐感到不安。他希望神乐只是对他的无重力驾驶技术感兴趣，而不是打算把他举报给监空系统，或者是叫保安把他赶出大门。
看出他的疑虑，神乐适可而止地结束了问题。
“你的复原能力很好。很出色，狄原礼，我必须承认，三部这个舞台对你来讲太小了。换一个舞台，你的光芒要比现在耀眼得多。”
这应该是个好兆头，难道要招募他的人是神乐？狄原礼回以镇定的微笑，这是讨价还价时的起手动作。神乐打量着他的脸，眼神里带了一点点温度，说：“你知道我是谁，是吗？”
狄原礼点头。虽然他并不完全清楚神乐的身份，但是洛彤和安格斯说的那些已经够了。宇宙如此浩渺，人类文明散落得仿佛另一幅星象图。就算她是贩卖人口的通缉犯，那又如何？走到星金集团这个平台，就要对这个平台上的人有心理准备。不可能每个人都是靠打药奋斗来白手起家。出现在星金集团的这个人可能来自一个千百年历史的古老家族。
神乐抬手，将一绺垂落在脸边的头发拂上去，说：“现在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狄原礼一怔，问：“什么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神乐蹙眉，有点不耐烦：“远藤没有告诉你？我想让你到我们公司来。”
果然，是神乐看中了他。可是，为什么？总不能是“天空之城”的匆匆一面，就把她的好感加到满点了吧？远藤幸之助应该更希望她招聘远藤真一……
就是这样的。仿佛昏暗的灯光照亮了黑暗的房间。狄原礼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可能又在和远藤真一争抢位置。不是为了推荐远藤真一，为什么在“天空之城”里，远藤幸之助会坐在神乐的桌边？
“您的公司……？您需要我去做什么，空缺的是哪种岗位，待遇呢？”
神乐笑出了声，像是听见门外汉说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笑话。有几个宾客受到神乐的感染，朝他们含笑望了一眼。就连远藤真一的谈话对象都朝他们望了一眼。远藤真一一定听到了神乐的笑声，但他坚决不肯回头。
神乐笑着摇摇头，说：“不会吧，远藤什么都没告诉你？”
狄原礼茫然摇头。现在他有点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缺失了重要的信息。神乐抬手，朝不远处的一个人小小地一指，问：“他，你认识吗？”
狄原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他当然认识，是星金集团的副总，正在和一个陌生人侃侃而谈。“当然认识，那是我们十三个副总之一。负责大宗项目投资。”
“这个人就是我提拔上来的。”神乐从容地说，“狄原礼，我也可以提拔你，你愿意吗？”
狄原礼不确定神乐是不是在开玩笑。神乐说话的神态过于随意，从一个员工提拔成副总？神乐有这么大的能力？
“我的目标倒是取代他。”狄原礼谨慎地说，“但是，恕我直言，我们有自己的提拔体系。这个目标不是一蹴而就的。至少要经过三次董事会公开评选，还要有突出实绩，这位副总，就是‘天盾’项目的主要负责人……”
“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神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在三部工作这么多年，还没发现，项目本身的推动在于项目后的能量，和负责人没有一点关系？核心人物的提拔根本不会通过你说的那个体系。少自欺欺人了。”
狄原礼耸耸肩。神乐毫不客气地盯着副总，说：“我一直不喜欢他。他是个不知感恩的人。我不会再提拔任何一个不知感恩的人。”
狄原礼又暧昧地笑了。他知道神乐应该有很大能量，但他不相信神乐的能量能大到左右副总人选。再说，就算她现在对副总人选有话语权，等他狄原礼到了提拔的年纪，神乐早不知道去哪个度假星球安享晚年了。
神乐仿佛对狄原礼的念头一无所知，喝了一口酒，声音中的尖锐稍微平息：“当然，你说的另一部分有点道理。直接变成副总裁是不太可能的。必须从中层干起。你想让我提拔谁，你，还是远藤真一？”
果然是他和远藤真一的二选一。狄原礼笑一笑，说：“您还是没有和我介绍您公司空缺的岗位，也没有介绍晋升渠道，我实在很难立刻回答啊。”
神乐了然地点头，从通勤包里取出一样东西，交给他。狄原礼反射性地伸手接过，是一包密封包装的一次性采血针。尖细的针头后面连着长而弯曲的真空管，真空管的尽头是5ml的贮血瓶。
“这是……？”
“你的DNA样本。”神乐说，“狄原礼，你不会以为，我们能信任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吧？”
狄原礼晃一晃采血针，近乎荒谬地笑了。尽管面前的人是神乐，尽管他可能下一秒会被保安赶出去，他仍然觉得，这句话必须要说。“您招聘我的条件，是让我把DNA样本无条件的交给你。神乐小姐，我觉得这不太合适。任何人都知道，DNA样本可以用来做太多的事了。”
他将采血针交还给神乐。神乐看了一眼，没有接。
“看在你什么都不懂的份上，我给你三天时间。”她轻声说，“你甚至不知道你在拒绝什么。任何人都需要家族的力量。你熟悉的这些名字，不用我叙述一遍了吧？远藤真一、你的朋友安格斯，还有你恨之入骨的Jovic。你不会认为，和安格斯在同一所大学毕业，进了同一家公司，每晚去同一家酒吧喝酒，就把你们变成一个世界的人了吧？”
狄原礼没有说话。神乐用劣质杯子向餐桌上一指，狄原礼斜眼看去，她指的是桌上摞起来的“安格斯”餐盒。
“你不可能永远和安格斯是朋友。除非你有自己的办法。我看过你和远藤真一的打赌。你很厉害，每个人都偏向他，你还是赢了。狄原，你想不想知道，每个人都偏向你，是什么感觉？”
“我正在努力。”狄原礼干巴巴地说，“我从入职开始，就是三部的优秀员工——”
“比优秀员工更重要的，是你出身的地方。”神乐轻轻敲敲他的胸膛，“DNA样本的用途确实很多，除了你脑子里那些龌龊事，最重要的用处，就是测试生体改造的匹配度。你有良好的身体素质，有优秀的头脑，这么俊美的面孔，只需要动一个小小的手术，你就从根本上改变，不再是这个无依无靠的人，而是我们家族的一份子。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血源。”狄原礼喃喃地说。
这次，神乐的笑容绽放成了一朵花。
“看来远藤并不是什么都没告诉你。对，这就是血源。想想看，一滴血可以追溯到多少代以前的祖先？就连五个世纪后的远藤真一都可以声称他的血管里流着真希波的血。你不想有一个真正的家族吗？”
非常感动。狄原礼确实非常感动。神乐的话击中了他心里最隐秘的位置。从进入大学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身边这些来自古老家族、走路昂首挺胸的人和他不是同类。他要非常努力，才能跻身其中；而矿星上那些只知道朝拜的人，和他也不是同类。他没有家族，没有过往，只有他自己，在每一个时机近乎绝望地挣扎。
可他内心深处仍然感到隐约的怪异。她的故事里，缺乏一个小小的碎片，尽管他现在不能确定碎片在什么地方，但他能感觉到，有风从她故事的漏洞里呼啸而过。他没有办法直接答允她。
“我有自己的家。”狄原礼终于说，“而且，我不姓狄原。我姓狄。”
神乐忍俊不禁，拍一拍他的手：“狄原，你原来的姓氏很好听吗？还是说，你很喜欢这个来自矿星的姓氏？一个人一生里能有几次顺从内心的机会？三天时间，把你的DNA样本给我。你有一个好名字，不需要改变名字的写法，只需要改变一点读音——”
她暗示性地拉长了声音：“狄原·礼，好好想想，不要再被拉进矿星的混沌中。你的光芒，属于更广阔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想要招聘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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