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爱我》荀香九

20、延时

　　“哈哈哈！”远藤真一蹦到人群中间，一手锤在另一手的掌心里，“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看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看看是谁！哈哈哈哈！哇哦！”

　　Boss转向狄原礼，咳了一声，用虚情假意的温和声音说：“狄，很遗憾，你……”

　　“……等一下……”

　　洛彤的声音不很稳定，却很清晰。狄原礼睁开眼睛，观众齐刷刷地回头，顺着目光朝向，纷纷让开一条缝隙，洛彤站在人群的正中间。他仰起头，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主持台的正下方。

　　“现在就公布结果，准确吗？赌约的截止时间，不是今天晚上十二点吗？现在才十点半，距离截止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啊。”

　　Boss瞧着洛彤，一时之间有些搞不清这人的来历。“请问你是……”

　　“我叫洛彤。”洛彤说。听到这个名字，在场的人没有表现出意外，更多的是恍然大悟，低声念叨着两个字的发音。只要关注这个赌约的人，都知道这件事起源于一个戴着视力辅助器的家伙，也看过他的照片，在他发出第一声质疑的时候，就从眼镜认出了他，

　　“资金池后台设置的截止时间是今天晚上12点钟。现在公布成绩，可以理解为预热；但是说遗憾，是否为时过早呢？”

　　“已经收市了！”远藤真一怒喝，“你知道什么？你明白我们的工作吗？”

　　“不是所有的交易点都收市了。”洛彤出乎意料地说，“第八区共有二十八个交易点，截至目前，还有两个交易点尚且开市。天炉矮星系E356-G04和RX J1242-11。”

　　大家发出轻微的笑声，交换着目光。远藤真一先是哈哈大笑，慢慢收敛了笑容。“哇哦，你现在又成了业务经营？那两个交易点能改变什么？你知道上一次三部在E356-G04的交割时间是多少年前？”

　　洛彤稍微侧过脸，看着远藤。

　　“你怕了吗？如果什么都不能改变，为什么你不敢等到十二点钟？”

　　远藤真一先是张口结舌，立刻勃然大怒。Boss急忙走下主持台，在他爆发之前打圆场：“这位……这位先生，成绩已经公布了。就是按照今晚八点。大部分地方都收市了。你说那两个小交易点，上次的交易要追溯到一年以前了，能有什么影响呢？”

　　洛彤转向他。

　　“你们的收益和损失都是按月结算的。如果有今晚八点以后，十二点以前的交易，收益不是按照交割时间计算，而是计入下一个月，理由是你们自己定的时间？对客户也是这么解释的吗？况且，不同星球有不同的时间变化，已经收市的交易点，会因为时间延迟，无法及时反馈信息。现在就统计整月数据并且得出结论，是一个严谨的公司应该有的做法吗？”

　　狄原礼真想叫洛彤不要再说了。Boss笑着，刀锋一般剜了狄原礼一眼，温和地说：“那些都是小交易，不会影响的。但是这位先生说的很对，有些交易确实有延迟。这样吧，一直把狄挂在这里，太残忍了。算成他们平手，大家同意吗？”

　　观众发出杂七杂八的声音。洛彤嘴唇微张，向后捋了一下头发，荒谬地笑了一声。

　　“我没太明白。您刚才说的残忍，是担心最终成绩对员工残忍，还是担心到了十二点，现有局面被推翻，可能对自己残忍呢？”

　　“让我把他赶走。”

　　远藤真一想朝洛彤冲上去，boss一把拦住，上下打量着洛彤。此刻他不笑了，眼窝深处的眼神冰冷而狐疑。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在什么地方工作来着？”

　　“洛彤，军事历史研究中心，特级研究员。”洛彤凛然回答，“顺便一提，我的入场券是这位远藤先生赠送的。对此，我深表感激。”

　　Boss看了一眼远藤真一，又打量着洛彤，目光富有深意地停留在他的衣服上。洛彤和其他精致打扮的人都不一样，仿佛一个匆匆套上衣服赶去上课的学生误入上流宴会现场。狄原礼难过得有点想笑，这孩子永远缺一套跟场合相配的衣服。

　　“军事历史研究中心？你是军部的？”

　　狄原礼一直以为军事历史研究中心是一个独立机构，然而洛彤居然点头。“文职。”

　　“大家有什么意见？”boss转向人群，“这位小朋友说，要等到12点，你们认为呢？”

　　“我同意！”

　　一声呼叫穿透夜空。狄原礼立刻辨认出友人的声音。所有人都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没看到说话的人。不知道他又躲到哪个角落。

　　有人喊出第一声就好办了。其他人赞同地点头，轻声附和。虽然比不上那声大叫，但是倾向延长时间看结果的态度很明显。每个人的手环都挂着后台，资金池上方清清楚楚写着截止到12点。就算硬是偏向远藤真一，也有些底气不足。

　　Boss环顾着观众，点点头。“那我们就等到十二点，哦，不，是23:59:59。这位小朋友，你感兴趣的话，可以一直在这里守着。我们还会对你食言吗？”

　　洛彤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神态仿佛一个年幼的上司在接纳下属的建议。幸而他很快说了句“谢谢”，又朝狄原礼看了一眼，说：“我可以过去和狄说话吗？”

　　“去吧。”boss挥挥手，“只要你们十二点还在。我们要在十二点放烟花。”

　　大投影和大屏幕就这样放着他们的成绩。晚会进行下一个项目，悠扬的音乐声传遍了花园。狄原礼终于得以步下只有十五厘米高的主持台。洛彤和一个姑娘双双向他跑来，他定睛看了片刻，才认出是行政妹子，他们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说话了。

　　“你脸色好差。”这是洛彤的第一句话，“生病了吗？”

　　狄原礼朝他笑一笑：“你连那两个交易点都知道？怎么，访问学者对三部的工作也有研究？”

　　“我没有。”洛彤指一指行政姑娘，“她知道，她告诉我的。她的梦想就是到这里上班。”

　　行政姑娘立刻把手举到胸前，摇手又摇头：“不不不不，现在不是了。我的天啊，那个人也太变态了吧？他的偏向也太明目张胆了。明显就是要踩着你给那个人立威了。因为是远藤家族的人，所以就这么偏爱吗？”

　　狄原礼摇一摇头。她的声音充满了同情，而同情是他最不需要的感情。

　　“谢谢。”狄原礼没有特定对象地说，“现在我又有一个半小时的示众时间了。”

　　洛彤一怔，像发怒的猫一样瞪起眼睛。“什么意思，你觉得你会输吗？是你自己说一定会赢！”

　　狄原礼慢慢点头，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有一根小小的刺在胸口转动。或许是被洛彤意料之外地救了？可他走下主持台时，心里明明浮动着松了一口气的感激。

　　“你说的很对，有延迟。但是这个延迟可能会延迟很久。绩效数据都是隔月统计。说不定到了十二点还是现在这样呢？就算我最后赢了，也不会有人看到。但我还是要说一句谢谢。你做得很好。除了你还有谁会在这种时候发声呢？”

　　洛彤甩开狄原礼试图拍他肩膀的手，气得咬紧了牙：“怪我不该说话了吗？那好，你要是想裸奔，现在就可以跑了。用我帮你找个喇叭过来喊一喊吗？”

　　行政姑娘发出轻微的一声“啊”，朝大屏幕一指，两人转头看去，狄原礼名字下方的数字改变了。虽然很微小，但是，确凿无疑，两个数据之差不再是1.7%。

　　她满怀信心地在胸前握拳：“我觉得有希望！应该是加上了之前延迟计算的成绩。这个数字是实时变化的吗？”

　　“是。”狄原礼承认，“而且有洛洛在这里闹，不是也得是。”

　　洛彤转过脸不予理睬。狄原礼看着行政姑娘举在胸前的双手，手腕上依旧空无一物，说：“之前看到有一家店在卖首饰，洛洛，你没带她去看看吗？”

　　行政姑娘也跟着看了一眼手腕，放下手，带着困惑的笑容。洛彤抬手捏了捏眉心，问：“你是在拿我撒气吗？”

　　狄原礼对他露出一个刚刚在远藤真一脸上学到的笑。洛彤盯着他的脸，却没有他预期的愤怒，而是一种混合着惊愕与担忧的神情。

　　“我刚刚才想到。”一个声音插|入他们中间，“洛-彤，你刚才说出，截止时间是12点，你看到了资金池后台？容我问一句，你有访问内部系统的资格吗？”

　　狄原礼听到了并不存在的雷声。

　　他忘了，显然大家都忘了。在这里的50%观众都挂着后台，相当一部分人站在狄原礼这边，或许他们早已对boss强行偏向远藤的事暗自不满，当洛彤说出12点的关键时间，他们理所当然地觉得洛彤说出了他们的心声。然而，洛彤终究不是三部的员工，他说出了他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远藤真一挤到他们中间，完全消弭了挑逗的笑。忽然间，狄原礼觉得他年纪不小了，焦虑让他消失的年纪若隐若现地浮现在眉眼之间。

　　洛彤眨了眨眼睛，问：“内部系统？”

　　“内部系统。”远藤真一重复了一遍，“资金池的截止时间是内部系统里的。洛-彤，请解释，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时间的？”

　　远藤朝狄原礼看了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一点晃动的胜利：“是狄，对吗？”

　　“他没让我看过内部系统。”洛彤僵硬地说，“而且，一般打赌要算全天，算是一个常识？”

　　远藤真一凑近洛彤，近距离地看着他。洛彤向后退了一步，勉强挤出一点表情：“你离我这么近干什么？”

　　“你敢发誓吗？”远藤真一轻声说。如果不是他们离得很近，他这句话就会淹没在欢乐的音乐里。“不是他让你看了内部系统？洛-彤，你出身的世界，尊重誓言吗？”

　　洛彤举起手，向前虚虚一推，和远藤真一更加保持距离。

　　“我来自古地球，那是人类的起源，是最重视忠诚、约定和誓言的星球。我当然敢发誓，狄没给我看过后台，无论你让我说什么誓词都可以。但是，誓言是对双方的约束，相应的，你会发什么誓呢？你会对什么事情发誓呢？”

　　远藤真一愣住了，眼睛咕溜溜地转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橙色虹膜像是闪烁着更近似褐色的光芒。

　　狄原礼笑了一声，给他出主意:“你发誓，要是洛彤说的是真的，以后你再也不跟他说话了。非但不说话，看见他就躲开。要是做不到，你就是狗，好不好？”

　　“狗？”远藤真一一怔，“狗是什么？”

　　急切间，狄原礼很难形容什么是狗。他打开手环，准备搜索这种动物。洛彤突然说：“狗是狄原礼。他这种性格的人，在古地球就是狗的代称。”

　　行政姑娘睁着圆圆的眼睛，半是困惑地皱起了眉。狄原礼松开手环，瞪着洛彤：“你说什么？”

　　“狗狄。”洛彤快乐地说了一遍，顽皮地弯起眼睛，“狗狄狗狄狗狄，啊，远藤先生，除了别跟我说话以外，你还要顺便发誓不叫他狗狄。这是地球用语，有一些特别的意思。如果你不明白，建议你不要直接称呼。”

　　远藤真一没有发誓，也没有逼迫洛彤发誓，只是狐疑地打量他们。洛彤过于轻松的态度，让他怀疑起自己的猜测。这是好事，尽管狄原礼不太明白洛彤为什么敢于发誓虚假的事情。

　　“快看！”行政姑娘指着大屏幕，“又有一个！”

　　三人同时转向大屏幕，狄原礼名字下方的数字又变化了。现在两人之间的差距不是1.7%，而是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