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爱我》荀香九

15、分歧

　　在轨道车里，洛彤坚持站在车厢的另一端，尽管轨道内一片漆黑，没有可看的景色，仍然执拗地盯着车窗外。狄原礼有心把他扔在车厢里，如果遇到第四个滕普拉面纱来搭讪，就让他亲身去体会一下那群移民的变^态，可惜天气不佳，乘客稀少，车厢里甚至没有坐满，并没有人和洛彤搭讪。狄原礼又希望洛彤再次甩起脸子，拉着行李走人，可是下车后，两人一前一后，总是向他公寓的方向前进。

　　狄原礼走在前面，打开门后，迟疑片刻，单手扶着门。

　　在他看来，这就算是先道歉了。然而洛彤目不斜视地从他扶着的门中走进，径直进了自己房间，看了他一眼，关上房门，留下狄原礼瞠目结舌地站在门口，仿佛一个开门的花童。

　　狄原礼呆了片刻，怒火万丈，一摔门去餐桌边坐了，抽出电脑，让三块屏幕均等投影，开始干活。工作本来就是做不完的，既然打赌更要全力以赴，虽然近期内没听说有企业并购的消息，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虽然这么想着，然而右下角的公频一直在闪，一定程度上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现在真一的受注一骑绝尘，远远超过了他。狄原礼很怀疑远藤真一做了什么，或者有人做了什么。他还没来得及打听，友人的通讯先切了过来。

　　“有两个消息。”他开门见山地说。

　　“先说好的。”狄原礼回答。

　　“没有好的。”友人说，“第一个坏消息是BOSS亲自下注压远藤真一；第二个坏消息是远藤把宴会邀请和下注链接发给一部了，你知道的，一部基本上是去年招来的学生，没人认识你，他们只认识宣传手册上的远藤。”

　　狄原礼向后靠在椅子上，指挥家居从冰箱拎了瓶酒，连同杯子，一起放在他的面前。机械手握住瓶身，将琥珀色的酒液潺潺注入杯内，在“赫拉”的闪光下，酒液仿佛融合了无数细小的星尘。

　　“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还是BOSS当真希望这件事闹得很大？”

　　“小事化大，大事化到无限大向来是星金三部的传统。”友人公平公正地说，“你当初就应该按照我说的，叫你的小对象参加宴会，当场跟远藤道歉，大家都在，不会叫他真的磕头。你这是何必，还裸奔。喝多了？”

　　狄原礼无语：“你不是真的盼着我输吧兄弟，这么晦气的话都说得出来。我不觉得自己会输啊。”

　　友人沉默片刻，说：“那么，我有第三个消息了。”

　　狄原礼拎起酒杯，先深深喝了一口，醇厚的酒液在喉咙里打着转儿，温润而粘稠地安抚着他。“说吧。”

　　“前年开始有风声的那个并购项目，下个月可能有结果。对方企业换了一个风格截然不同的CEO，BOSS很认可他的改革理念。所以。”

　　真不知道他是不是捡到鬼了。狄原礼忍不住笑出了声，抬手按摩着双眼之间。友人严肃的声音透过传音器，在他耳边沙沙地劝说：“还有一个月，你现在去健身还来得及。”

　　“不可能。”狄原礼断然拒绝，“好了，谢谢你的三个消息。不要再继续打扰属于我的夜晚了。”

　　“哦？”友人的声音顿时变得猥|琐，“啧啧啧，这是什么意思，小对象在周围？看起来你对他是相当中意？什么时候让我们看看他？”

　　“我的人怎么会随便领去给你们看。”狄原礼嗤之以鼻，伸了个懒腰，“好了好了，不要再浪费我的宝贵时间，赶快去给你自己寂寞的夜晚寻找一些慰藉吧。”

　　友人嘿嘿地笑着，切断了通讯。狄原礼一只手在杯口旋转着，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地平线尽头是一片暗沉的橙色，“赫拉”的能量经纬清晰可见，大量粒子被屏障中和的声音能让任何喝醉的人清醒过来。

　　刚才星象观测站发布了一条预警，附近有恒星活动，抛出了大量粒子风，加剧了原本的太空湍流。真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夜晚。然而狄原礼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夜，因为他好奇、敢于冒险，并且相信自己能解决一切问题。

　　——

　　或许，他能解决的问题里不包括洛彤。

　　早餐时，洛彤仍然拒绝和他说话，虽然他醒得早，并且笨拙地准备了早饭，但他只给自己倒了咖啡，剩下的咖啡连壶一同放回咖啡机里，坐在桌边，仿佛落枕一样，将脸孔执拗地转向外面。

　　狄原礼看了他一会儿，有心把他的讨厌脖子扭断，可惜杀人犯法，只好抄起早餐，转身离去，关门时咬了一口，果然很难吃。

　　今天气流状况稳定，“赫拉”发出柔和的光。早高峰时期的轨道车无异于沙丁鱼罐头，狄原礼想着，等他下班一定要把车子开回来，顺手拦了营运飞天车，当车子原地升空，他靠着后座，从车窗里俯瞰宁静的城区。

　　并非整颗星球都被开发成金融功能区。根据太空扫描分部图，金融区的面积大概27%左右，最多30%，剩余30%是人工绿化，极尽能事地仿照了森林、湖泊、溪水等等，以维持生态的自主运行；其余的40%，据说是完全不能用于开发的废地，被称为夜壤。

　　狄原礼从未见过夜壤。它从不在任何扫描图上出现，他有喜爱露营探险的同事，曾经根据太空扫描图的方位打算去夜壤里探险，然而绿野的实际面积十分巨大，夜壤周围又没有建立交通枢纽，在有限的时间内，根本不能靠个人的力量找到夜壤的边缘。

　　好在他也没想过去夜壤探索，光是围绕着星金三部的文娱和商业，就足够占据他的业余时间。

　　车子平稳降落，狄原礼下车，仰望着王冠楼。

　　不管第几次看，他都会产生一种隐约的满足；从最顶层的蓝玫瑰饭店看，这十几栋楼仿佛定义了地平线，从地面上看，这十几栋楼的高度足以吞噬天空。此刻热白石没有发出光芒，暗沉内敛，让人联想起原始森林里的参天大树、风化石山，或者其他的、沉默地矗立了几亿年的巨大物体，红|歌木静静地垂着枝条。

　　1号入口的同事鱼贯而入，狄原礼犹豫片刻，朝他们走去。

　　最先发现他的同事让1号入口变成了欢乐的海洋。这些人都把宝押在他身上，虽然他们不大想看见其他同事的裸|体，但是能让远藤真一吃瘪，是整个部门、乃至半栋楼的心愿。其中，对“小对象”的好奇更是占了多数，大家都想知道这个从未出现过的人怎么能和真一吵起来。虽然真一确实是个讨厌鬼，但是第一个照面就能让真一吃亏的人，还是很罕见的。

　　狄原礼一一应付着，渐渐口干舌燥。他自认为没有这种人缘，果然这热度算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要感谢平时不上班只摸鱼的真一。

　　围绕着他的同事里，独独没有本部门的嫡系同事，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早就到了，又或者，和他一样，昨晚接到了并购的小道消息，觉得狄原礼立于必败之地，因此没有必要出现在早上的聚会中。

　　喧闹几乎让狄原礼忽视了手环的震动。他抬起手，手环上弹出一条信息，宣布本来在上午十点的会议提前到八点四十五分，会议室改为西侧3303。

　　西侧3303距离3号入口更近。狄原礼又努力从人群中挤出来。

　　幸好这些人对他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才没把他挤成肉饼，只是来自同事的拍击让他遭受了一定程度的内伤。他在人群外面喘息一会儿，重新整理好衣服，打开公文包，笑容随着目光的凝聚消失了。

　　他的电脑。

　　不在里面。

　　狄原礼顿时脸色铁青。

　　手环的存储空间有限，再说手环从不是为了大规模存储和计算而设计的，办公终究还是要靠外设。经过科技革命无数次更迭，主机搭载全息投影屏幕，缩小成一个小巧可爱的玩意儿；可惜小巧的负面影响是容易忘记。他很少在家里办公，昨晚在餐桌旁边忙得太晚，一早上又和洛彤生气，只顾着抓起早餐扬长而去，早把电脑忘得干干净净，一丝儿痕迹都不留。

　　电脑就放在餐桌上，两个金边盘子和一个金边杯子中间。狄原礼甚至能完美地勾勒出桌子上的每一件摆设。要是他能把手伸进脑中浮现的画面里，把电脑抓出来就好了。

　　他徒劳地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开会还有十五分钟。

　　别说车子停在距离此处十几公里的商场里，就算他在腿上绑上重力栅格，亲自飞回去也来不及。狄原礼硬着头皮，调出内部请假系统，开始给BOSS打迟到审批单。

　　Boss明明和真一一样是摸鱼高手，却偏偏看不了其他人迟到摸鱼。他已经能预想到BOSS看到这条审批单的神态：眉毛一扬，嘴角一动，爱理不理地一挥手，让它和其他垃圾数据待在一起，变成旷工的有力证明。

　　他写完审批单，忽有所感，抬起头。

　　洛彤站在红|歌木旁边，眼镜第一百次掩盖了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僵硬的脸颊和嘴角，像一个盖住上半张脸的假人。他朝狄原礼默默伸出手，手里赫然握着他的黑色主机。

　　狄原礼放弃申报请假系统，走过去，从洛彤手中接过主机。抽取机器时，洛彤的手指短暂地用了一下力，没有距离和光线的折射，洛彤在镜片后眨着眼睛，和他的目光有片刻相触，立刻看向一边，好像是矜持，又好像是害羞。

　　狄原礼觉得自己应该有所表示，但他不想再次摆出道歉的态度，于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一下头，表示感谢。洛彤朝他身后张望着，近距离地看着王冠群楼，眼神和昨天盯着他的研究神态别无二致。大约包括狄原礼在内的星金三部，在他眼中，和全息投影的古代战舰并无区别。

　　他是怎么迅速赶到的，难道他不用去研究中心上班？

　　可惜今天不是参观日，也没有参观活动，否则狄原礼会帮他搞一张参观卡。狄原礼正想着恰如其分的告别词，好把他赶回去工作，身后传来一个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这不是狄的小情人吗？哇哦，什么情况，昨天晚上就黏在一起，今天早上又一同出现了，怎么啦，一分钟都离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