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爱我》荀香九

12、远藤真一

　　异常天气造成的损失可以由保险赔付。趁洛彤站在商业街入口处东张西望，恨不得长出三个脑袋，狄原礼匆匆留下他的保险序列号。商场工作人员在见证人处签字，略有些敬佩地看着他。

　　“您一会儿还要开车回去吗？”

　　狄原礼朝他皮笑肉不笑地扯动一边嘴角。别说他只是扫翻了几排椅子，就算他把商场大楼撞出个大洞，只要没有人员伤亡，就在保险赔付的范围内，用不着别人来嘲讽。工作人员大概意识到自己的潜台词有些讽刺，解释道：“您的车技很棒，只是天气状况不够良好，如果您愿意把车子停在这里，我们可以为您减免10%的停车费用。您看可以吗？”

　　狄原礼刚想答应，扫一眼洛彤，说：“等下再说。”

　　他回去的方式终究取决于洛彤的变装情况。如果洛彤怎么穿都保存着外星人的风范，他们还是得冒着危险开车回家。

　　工作人员也跟着朝洛彤看了一眼，了然地点点头，问：“这位是您的……亲戚吗？”

　　他的语气和目光里多多少少流露出一点对外乡人的鄙夷，狄原礼敏锐地盯着他，问：“有什么关系吗？”

　　听出他语气不善，工作人员急忙道歉，就此走开。为了防止洛彤再次被人不怀好意地注视，狄原礼从车里取出一件长外套，半是命令半是动手地套在洛彤身上。

　　他的身材比洛彤大一号半，外套穿在洛彤身上松松垮垮，垂下来的袖子几乎盖住了他的手指，虽然洛彤抬起手，嫌弃地注视着袖口的长度，神态宛如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但是狄原礼深以为不合身的大人衣服也比灯笼鱼衣服好看，毕竟，宽松，也是一种斐南风格。

　　狄原礼一手搭在洛彤肩上，推着他往商业街里走，洛彤需要改变的地方太多，从头到脚置换下来会花费巨额金钱，一时之间不知从何开始，他并不清楚研究中心开给访问学者的工资，但他曾听闻过一个微薄数字，一度让他怀疑研究中心的人是不是有维持生理机能方面的特殊功能。

　　他可不想让一次形象设计预支掉洛彤整整一年收入，叠加上之前的欠条，洛彤必然又要开始计算分期。偶尔一次算是小插曲，总是计算分期就没意思了，他又不是免息贷|款ATM。

　　这么想着，狄原礼忽然发现洛彤不见了。他转头一看，身后空空荡荡，洛彤早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狄原礼不得不原路返回，一边返回、一边东张西望，终于看到拐角处有一个熟悉的蓝影，洛彤怔怔地凝视着珠宝商店的橱窗。

　　狄原礼绕到他旁边，也朝橱窗里看去。黑色天鹅绒底布上，陈列着一只形状简洁的金环手镯。旁边的心形镶金卡标注了一个天文数字，声称此款手镯是复古款，另有耳环项链戒指大全套，价格和款式可以进店查询。

　　“你喜欢？”

　　洛彤默默地摇头。

　　如果不是洛彤本人喜欢，那么一个男人盯着贵上天的女用首饰看，可能性就相当有限了。行政姑娘娇滴滴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那天她和狄原礼说话，抬手玩着头发，耳边光芒闪动，而手腕确实空无一物，显得有些荒凉。

　　“你要买了送人？”

　　连狄原礼都被自己的尖锐声音吓了一小跳，洛彤更是一惊，眨着眼睛看他。

　　“不啊。”他迷惑地说，“这个首饰是仿品吗？和琳公主游艇打捞起来的手镯简直一模一样。”

　　狄原礼这才想起他在飞天车上冒着生命危险讲述的光辉历史，也凑到橱窗前查看，他对首饰的研究仅限于时尚杂志的当季新款，看了两眼，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越看越觉得手镯简单大方。

　　“似乎能想到琳公主当年戴着它的样子。”洛彤低声说，“导师说，这是琳公主五十岁左右戴的首饰。当然，我觉得二十多岁戴也很漂亮，会很端庄。”

　　狄原礼干巴巴地问：“你经常在脑子里给女人搭配吗？”

　　“会啊。”洛彤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博物馆里有好多古代首饰，我经常会想象它们戴在主人头上的样子。以前读大学的时候还给同学提过搭配建议。她们都说我居然还挺会买东西。”

　　狄原礼笑一笑，自己都能察觉笑容里的敷衍。“真不愧是访问学者，就连首饰都能发表专业意见，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引起男人战争的原因都是女人，所以研究女人首饰也在你的研究范围里吧。”

　　洛彤一怔，重复了一遍：“引起男人战争的原因都是女人？这是你的军事史观吗？”

　　“这是你经过脱水的脑子。”狄原礼秒速回答，“我说，星际搭配师，你这么天赋异禀，怎么还报名Serendipity？”

　　洛彤脸颊一动，不说话了，并且把脸转向一边。狄原礼看着他衣领里露出来的脖颈，决定跟他普及一下追女人的一些秘诀。

　　“来，访问学者，我说，洛洛，你看着我，让我免费给你一些忠告，如果想要吸引一个女人，最好的方法是不去注意这件事，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专心做你的事，爱你的工作，升级你的衣品，提高你的审美和食物品味。相信我，她会渐渐想要了解你。购买贵重礼物、给她们购物建议之类的手段根本不管用，除非你想讨好的是时尚杂志的摸鱼编辑。”

　　洛彤始终没有看他，但是从他侧颜的线条来看，他的态度渐渐舒缓了。狄原礼趁热打铁。反手轻轻弹一下他胸口，说：“现在，我们就从最简单的部分开始：换衣服。”

　　他本想带洛彤去私人定制，迈出第一步，便改变了想法：虽说衣柜里少而精才是经典，但是少而精必须从大量粗制滥造的探索中提炼出来。他不可能永远陪在洛彤身边，时刻用他的审美去规范洛彤的衣柜。不如带他从快销店开始琢磨自己的衣品，只要换得勤，就能用版型抵消质感，等他有了完善的思路，自己就懂得追求定制和特点了。

　　他假装看不到洛彤对金环手镯的一步三回首，把他推进了快销店，对热心的店员说明来意，店员瞬间找出成山的衣服，并把洛彤裹进了试衣间。

　　狄原礼在试衣间的沙发上坐了，打开手环查看内部系统的工作，刚刚点开第一项工作抄送的巨大文档，一个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来。

　　“哇哦！哇哦！哇哦！瞧瞧我在这地方找到了谁？这不是我们的高岭之花吗？第一眼看到，我还想，不可能，狄怎么会坐在这里，然而，只需要一刻钟，另一种可能便在我的脑海里点亮了明灯。听说你有了一位女朋友？这就是你那位女朋友的品味吗？”

　　在听到声音的第一秒，狄原礼便关闭了系统，带着比熄灭下去的屏幕更暗淡的心情，徐徐抬起头，试衣间的镜子上映出远藤真一的脸。他站在沙发后面，身体前倾，夸张地张开双手，仿佛趴在他散发的无形结界上，笑得整张脸上只剩下一口整齐洁白的牙。

　　完全没想到这种天气都能在商场和远藤真一遇见。这人惯常在他的活动空间里乱窜，但是快销店都能看到他，和他偶遇的范围未免太狭小了。

　　远藤真一直起身，朝镜子里的狄原礼抛了个帅气的眼色。他很高，只比狄原礼矮一点点，曾在去年的招聘推广大使评选里险胜狄原礼、跻身星金三部的校园宣传手册；从此自信心爆|炸得一发不可收拾，自认为是星际第一美男子；虽然他确实长相出色，身材极好，一头黑色砂质细卷发，浅咖啡色皮肤，高挺鼻梁，粗黑眉毛，深橙色的眼睛一刻不停地转动着，嘴角永远挂着一丝挑逗而嘲讽的笑容。

　　狄原礼本想站起，然而他刚刚撑起身体，远藤真一便把一只手压在他肩膀上，把他用力推回座位，自己则稍微俯|下|身，凑到狄原礼耳边，悄声说：“让我猜猜，你那位天降女友，此刻是赤|裸着身体在你面前这个试衣间里试衣服吗？”

　　狄原礼不屑地翻个白眼，说：“你尽管猜。你也就只能在想象里看看他了。”

　　“告诉我，狄。”远藤真一低声说，“他漂亮吗？”

　　“他和你无关。”狄原礼平平地说。

　　远藤真一用口型做了个“哇哦”的姿态：“那看来就是不漂亮了。我更好奇，狄一直交往各种美女，此刻有一个长相平平的女友，是什么感觉？你们真的是，用灵魂交流吗？”

　　他把手绕到狄原礼面前，左手拇指和食指扣成一个圈，右手食指向圈内戳了两下。狄原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手指动作，微微抬起头，扬起眼角，斜瞟着远藤真一，说：“确实很难想象吧？先去给你自己找一颗灵魂，体会一下有灵魂的感觉，如何？”

　　真一突然在他面前一击掌，声音和掌风带动了狄原礼的睫毛。

　　“灵魂？你在说我吗？我是伟大的真希波后裔，体内流着伟大的冒险之血。你能明白吗？说起来，我部门对比你，似乎本季度有0.76%的领先哦？”

　　狄原礼刚想向他指出，0.76%的领先不过是因为他背靠远藤家族控股的固铂株式会社，任何情况下都能旱涝保收，试衣间的门突然唰地打开，洛彤站在门口，意外地眨一眨眼睛，眼睛在狄原礼和远藤真一之间来回犹疑。

　　看见洛彤，远藤真一眼睛亮起来，吹了声口哨。而狄原礼真不知道应该夸奖洛彤还是贬损他。从衣品的角度讲，不愧是人靠衣装，随便打扮一下，就会比原来的乱七八糟好看；从出场时间的角度讲，他和远藤真一撞了个正着。

　　远藤真一终于松手放开狄原礼，评价：“哇哦，是狄的朋友吗？脸上的装饰真别致，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看到类似的东西了。”

　　洛彤抬手摸摸眼镜，什么都没说。远藤真一没得到回答，从沙发后绕出来，以随便什么人都能看出来的虚伪礼仪，向洛彤伸出手，说：“你好你好，我叫远藤真一，是这位的好朋友，你想必就是他那位天降美人儿了？幸会幸会啊。”

　　洛彤低头看着他的手，又抬起头。

　　“我很熟悉这种礼仪。”他静静地说，“根据斐南的治安保护法，和您展示出的姿态，相信您和我都没有携带武器，也没有伤害对方的意图。所以，我们没有完成这个仪式的必要，请您包涵。”

　　他从远藤真一面前走开，走向狄原礼。远藤真一在他后面举起手，来回翻转，查看它是否有问题。

　　狄原礼上下扫视着他的衣服，还没来得及作出评价，远藤真一再次开口：“这位朋友，你告诉我，你身上的衣服，是狄的喜好吗？”

　　洛彤低头看了一眼，回答：“应该是设计这件衣服的设计师的喜好吧。”

　　远藤真一哈哈笑了两声，问：“狄，你觉得呢？”

　　狄原礼耸一耸肩，说：“又不是我设计的，是设计师设计的。当然是设计师的喜好，我认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