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途》长安有鱼

7、那些广为人知的秘密（二）

　　许辞第一次碰钢琴的时候，是在临海市有名的富人区的大别墅里。
　　她的爸爸是当地一个老总的司机，老总家财万贯，对家里的佣人也毫不怠慢，逢年过节都会让家里的保姆司机拿回家许多许辞见都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邻居们都说，是老许家上辈子积了德，许加晖一个没学历没经验的乡下人才能找到这么一个让人眼红的工作。
　　许加晖听见这话，也不反驳，反而还嘎嘎直乐，还把兜子里的稀罕零食分给邻居家的小孩子吃，其中也包括齐成。
　　他恭恭恭敬地双手接过，然后拉着长音甜甜地说：“谢谢叔叔——”
　　总是惹得许加晖连连发笑，忍不住再给他几颗外国糖果。
　　这天是中秋节，老总给家在临海的佣人都包了过节红包，放了假，只是老总晚上还有个酒局，需要许加晖晚些回去，想到能拿几倍的加班费，他欣然应允。
　　只是许加晖家里的小家伙着了急，眼见着日落西山，别人家的爸爸妈妈都提着月饼回了家，他的爸爸却连影子都见不到。
　　她就坐在槛上，等啊等。
　　“嘿，小许辞，我知道你爸爸在哪儿，要不要我带你去？”
　　比她大一岁的齐成信誓旦旦地拍拍胸脯，说能带她找到爸爸。
　　“好。”既然自己的爸爸喜欢这个哥哥，那他一定不是坏人。她回到家跟妈妈说要跟邻居哥哥出去玩，于素君见是齐成，也放心的下，只让她早些回来。
　　于是两个小孩儿就牵着手，揣着几枚硬币踏上了缓缓驶来的公交车。
　　下了公交，齐成真的就七拐八拐地牵着许辞来到一幢独栋别墅前面，别墅的门是开着的，两个摄像头正对着两个人，许辞不知道那是什么，见发着红光，还想上前查探。
　　“别看了，走啊。”
　　齐成牵着她往里走，许辞撒开他退回到大门口的位置。
　　“齐成哥哥，我们这是在私闯民宅，是会被警察叔叔抓走的。”
　　她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你不进去怎么知道你爸在哪儿？”
　　“我就在这儿等着，我爸爸忙完就带我回去了。”
　　许辞说完，就静静地蹲在一边，玩着墙边的花花草草，她分不清这是野草还是主人特意种的，玩弄的时候十分小心。
　　齐成见她这样，也没有办法，只好在她身边陪她一起蹲着。
　　他本来只是想让许叔叔再给他一把糖果的。
　　“小家伙们，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
　　许辞抬起头，见是一个闪闪发光的阿姨正站在门口问她话，身后还跟着另一个衣着朴素的阿姨，她老老实实答道，在等爸爸。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啊？”
　　“许加晖。”
　　女人转头吩咐保姆：“给老许打电话，告诉他闺女在这儿，让他和家里说一声。”
　　随后又温柔地邀请两人进家里，起初许辞还有些抗拒，但是齐成想着这个阿姨家里应该有更多的糖果，硬拉着许辞走进了富丽堂皇的大厅。
　　刚一进去，两个人就听见一阵杂乱的声音，华丽的阿姨走到大厅尽头的一个屋子里，两个小孩儿也跟着过去。
　　那是一个琴房，许辞和齐成对琴房没有概念，只知道那是一个没有放床的房间，反而放了一个在电视里见到的巨大的钢琴。
　　“我不练了不练了，上午都练过了，下午还要练，我不干了！”
　　一个和许辞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在地板上撒泼打滚，一边的钢琴老师无奈地看着赶来的女人，叹气道：“夫人，小姐她不配合，我也没办法啊。”
　　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打滚的小姐身上，只有许辞直勾勾地盯着那架钢琴，眼里发着光，她对一切能发声的东西都很好奇，平时吃饭都要敲碗发出声音，每次都被于素君打手制止。
　　如今看到电视里才有的钢琴，心中不免痒痒，好想上去摸一摸，可又清楚别人的东西不能乱碰。
　　一边的夫人耐心给小女儿解释道，是因为她上午练得不好，老师和妈妈都不满意，所以她下午还要继续练。
　　女孩儿不满着指着刚进来的许辞和齐成，大喊着：“怎么他们就可以来我家玩不用练琴，就我自己要练！”
　　一向话少的许辞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上前一步扶起女孩儿，对她说：“我陪你一起练，可以吗？”
　　女孩儿愣了下，自己一时找不到逃脱的借口，只好气呼呼地同意了。
　　有了年龄相仿的陪练，女孩儿安生了许多，琴房里时而传来还算标准的琴声，只是这不是女孩儿弹的。
　　但是在许辞的陪伴下，女孩儿也弹出了几个能过老师这一关的音，钢琴老师看着有些瑟缩的许辞，心里感叹着，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过了很久，许加晖载着老总回来了，见到自家的和邻居家的孩子都在老总家里，不免惊讶。
　　更令他惊讶的是，老总夫人说，以后许辞放了学没事的时候可以来当罗烟微的钢琴陪练，一次一百块。
　　那时候一百块是一个大数目，巷子里很多人两口子一天也挣不到一百，如今夫人直接给一个小孩子开出这个价。
　　许加晖的确心动了，但是想到自己已经在低头哈腰给别人打工，就不再愿意让这么小的女儿也这样，他刚要拒绝，许辞就站出来说，我愿意。
　　两父女就这么一起给罗家打起了工，许辞一放学就拉着齐成坐着那趟公交去罗家陪着烟微小姐练钢琴，说是陪练，几乎一半的时间都是老师在教许辞，罗烟微就在一边吃着糖果看着，只有罗太太过来的时候，才装模作样地弹两下。
　　他们都以为罗太太不知道烟微小姐的把戏，可是市里举办钢琴比赛的时候，她却拜托老师给两个孩子都报上了名。
　　“我自己的孩子有没有这个天赋我还能看不出来，烟微只需要学会小姐们的基本技能就可以，我不要求她有多专业，至于许家孩子，如果能因此走出一条日后谋生的道路，也不失为一种功德。”
　　罗太太莞尔一笑，钢琴老师跟着点头，许辞听不懂她的话，只是老师让她对夫人说谢谢，她便老老实实地说谢谢夫人。
　　那次比赛，许辞是第二名，拿到了一千块的奖金，罗太太还私下给了她五百块红包，让她买零食吃。
　　她把一千五百块全部交给了妈妈，于素君乐开了花，就连乡下的爷爷奶奶也拎着土鸡来给孙女庆祝。
　　邻居们都夸老许家出了一个贝多芬，许辞想告诉邻居们贝多芬是残疾人，自己好好的不能这样说，可是齐成告诉她，邻居们都是好心，他们只知道贝多芬才这样说的。
　　一边煞有介事地开导许辞，一边大口往嘴里填着糖果，这几年，他每次跟着去罗家，那个阿姨都会给自己塞慢慢一兜子的糖果和巧克力，他吃了几年也吃不腻，还吃胖了一圈。
　　“为什么我每次去罗圆圆家你都要跟着我去？”
　　圆圆是罗烟微的小小名，彼时许辞和罗烟微已经认识两年，许辞习惯直呼她的小名。
　　“是你非要我跟着去的，不然我早就和他们玩弹珠去了。”
　　“是吗？”许辞似信非信，摇头晃脑地回到家中。
　　她也忘记了，第一次去罗家“打工”的时候，自己拽着齐成的衣服糯糯地请求道：“齐成哥哥，你陪我去嘛，我谁都不认识，你陪我去几次，我不害怕你就不用去了好嘛。”
　　谁知道这一陪就是五年。

　　升初中的时候，罗家特意把三个人安排到同一个学校，因为罗烟微一定要许辞陪着，而许辞又一定要齐成陪着。
　　到了初中，许辞发育地本就比别人早些，加上经常在罗烟微家吃一些补品，因此看上去像是从高中部溜过来的学生。
　　她最早穿上的文胸，还是罗烟微让自己家的佣人在商场挑的最贵的送给她的，祝她成功进入青春期。
　　罗烟微发育也早一些，但是小孩子也会看人下菜碟，大家都知道罗烟微家里有钱，而许辞的爸爸只是给别人开车的司机。
　　虽然班里大部分同学家境都相仿，不会有谁看不起谁的现象，但还是有个别走关系进来的个别“暴发户”的孩子，最不喜欢这种同样走后门进来，但是家境远不如自己的人。
　　体育课下课，班里人不多，罗烟微请了病假，他们故意“不小心”把水泼在许辞的胸前，嘲讽透过白色校服T恤露出的内衣花纹。
　　许辞刚拧开装着滚烫热水的保温杯，齐成就抢先一步把水桶里做卫生用剩下的水雨露均沾地泼到几个人的裤子上。
　　后来两个人坐在许辞家门口，齐成问他，如果自己不出手，她是不是就要泼热水了。
　　许辞垂下眼睫，目光镇静，她说，是。
　　“你以后不要这样了，如果真的伤到他们，他们爸妈会找你爸妈麻烦的。”
　　“那我就随便他们欺负我吗？”
　　“你可以温和一点，比如换成凉水，或者，让我来。”
　　“你又不会一直都在。”
　　刚上初一的时候，她就说以后要一直和罗烟微在一起弹钢琴，于素君笑言，人家是大小姐，以后不会一直跟她在一起的。
　　大多数人，都是要自己走自己的路的。
　　许辞大抵能听明白一些，就是以前老师常说的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我会啊。”
　　齐成轻声呢喃，在十二岁对待什么都无能为力的年纪，许下飘渺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