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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一九三四年十二月,这一年洛阳比往年都要冷,雪也下的特别大。
      院里红梅开的正盛,雪下的纷纷扬扬的,红与白交相辉映,格外的夺人眼目。
      走廊下,刚扫好的台阶又铺了一层雪。
      但这,白雪红梅,青石玉阶,黛瓦红墙,也算的上一番美景了。
      阿澜走到门口,抬头看了看外面的风雪,将手里的披风给唐缚行披上,轻叹道:"洛阳这几年都没有下这么大的雪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不过……我记着有一句诗是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什么雪年"
      "瑞雪兆丰年。"唐缚行接道。
      "对对,好像就是这句。不过这年是让这雪给丰了,二少爷您可又要遭罪了,往年雪下的稀稀散散的,倒也好些。可今年……唉,这老天爷也忒会作弄人了。"阿澜看着外面,又想到唐缚行的情况,微微叹息。
      唐缚行却不这样觉得,现在这情景,也只不过比往年难熬一些罢了,他这身子骨他又不是不清楚,想来能多熬几天是几天。
      反正在外人看来,他也只不过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况且与他而言,活着死了,且不过而而。
      这样想,心里反而释然不少。
      又是一股冷风吹来,唐缚行皱了皱眉,抬头看了看天,催促道:"赶紧走吧,爷爷和三叔该等急了。"
      罢了,好在他平常也不怎么出门,总归是能熬过今年的,至于其他,到时候在想也不为过。
      "好吧,好歹这雪是小点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阿澜看了看外面仍旧纷纷扬扬的雪花,嘟囔道。
      然后转过身,将轮椅推出房间,向唐老爷子的竹院走去。
      寒冬的风总是格外的凛冽,吹在人身上,说不冷那是不可能的,更别说唐缚行这种体弱多病的。虽然说阿澜已经把唐缚行里三层外三层的给包裹起来,但是唐缚行还是觉得那股风像是吹进了骨子里,寒彻心扉。即使手里握着手炉,却总还是觉得冰凉。
      阿澜看着唐缚行冻得苍白的唇色,心下懊恼怎么不给二爷多套上几层。但此时又不能回去,只好加快了脚步。
      刚到院子,阿澜就赶紧给唐缚行换了个新的手炉,又叫人去拿了姜茶。
      一连几碗姜茶入喉,唐缚行才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又有了生气,生咳了几声,身体也渐渐的暖了过来。
      看到唐缚行的脸色好了些,旁边的白桦赶忙将手中新的披风递给阿澜,对唐缚行道:"二少爷,这是三爷让我捎来的,说您的披风都沾了风雪,湿气重,不好再披着回去。老爷子现在和三爷正在东屋里头说事儿,让我带二爷去西屋歇歇。"
      唐缚行心下了然,点了点头道:"那白叔你回去的时候,代我谢谢三叔。"
      白桦笑了笑,道:"那是自然的。"说着推着轮椅朝西屋走去。
      阿澜看到披风,愣了会儿神,看到白桦推着唐缚行走了,也赶忙跟在后头。

      东屋里
      唐老爷子叹了口气,道:"阿行这孩子已经到了有一会儿,这件事他早晚是要知道的,我知道你为了他好,可阿行这孩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晚告诉他,对他的打击只会更大。"
      唐子宁眉头紧皱,他不是不懂这些道理,阿行什么脾气他一清二楚,可他不想让那孩子陷进来。
      他曾亲眼见过那孩子眼里的绝望和失望,这样的事,十三年前那一次就足够了。
      这么想着,眉头锁得更深。
      唐老爷子也没有说话,这件事得让唐子宁自己想明白,身为长辈,怎么会不担心家里孩子的安危。他又何尝不心疼那孩子,可有些事,有些局面,以人之力根本没办法扭转。
      气氛就这样僵持着。
      良久,才听到唐子宁道:"三个月,给我三个月。三个月后,我会亲口告诉阿行。"
      唐老爷子看着唐子宁那双眼睛,终是叹了口气,道:"好,只有三个月,你好自为之吧。"或许这样最好,他会明白的,只不过时间,不够了啊。
      被唐老爷子这样看着,唐子宁不自然撇开脸,心里又暗道:他爹也不是同样没看懂。却只道:"阿行该等急了。"说着转身迈向门口。
      他已经决定了,他要用这三个月,为阿行铺好一条最安全的路。
      他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西屋里
      阿澜在屋里到处走动着,屋子里的陈设一成没变,都是按着唐缚行儿时喜好装饰的。
      唐缚行向来不喜奢华繁复,房里床帘和隔帘都素的和很,装饰品和用品,就无非一些青瓷花瓶,几幅不知名的山水画,几个青铜制的古董香炉,几套紫砂的茶壶,外加上书房里那几套笔墨砚台。书架上,只是摆满了书,那几个花瓶,也只在冬天用的上,放上几束红梅罢了。
      就连唯一看起来贵重些的那个西洋挂钟,还是大少爷前些年送的生辰礼物。
      明明家里什么都不缺,他家二少爷却偏偏朴素的很。
      虽然说,看起来也确实有那么几分素雅。
      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反正阿澜是觉着自家少爷过得太朴素了。
      而如今再看到西屋的模样,阿澜却也只叹道:"这跟二少爷您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不管是在北平还是洛阳,唐缚行九岁以前,有一大部分时间是在唐老爷子的院子里养着的。原因无他,只不过是唐缚行自小体弱多病,唐老爷子心疼,便搁在身边养着,图个放心。
      那个时候,唐缚行和唐老爷子的关系还没现在这么僵。因为那件事,唐缚行心里一直有个疙瘩,这么多年了,总是放不下,也因此极少来看望唐老爷子了。
      这个屋子也和唐缚行走的时候一样,没有灰尘,很干净。装点的倒也算雅致,架子上放着唐缚行以前喜欢的玩具、书画还有些青瓷花瓶。他从小便极喜爱青花瓷,早些年家里也搜罗了不少,没想到这儿居然留着些。也是,家里人差不多都知道他儿时喜好。
      阿澜琢磨着唐缚行的神情,像是有些犹豫,迟疑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听说老爷子和三爷年年都往这屋里添些新物件儿,二少爷您也好久没来看看老爷子和三爷了吧?白二叔年年都跟我抱怨说老爷子念叨您呢,这都十几年了,就算再在意当年的事,也改变不了了结果。咱们唐家就这么几个人了,总不能处处躲,躲一辈子吧。"
      唐缚行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微微遮住了浅棕色的眼瞳。仔细想想,他确实也有许多年没有跟爷爷和三叔好好说会儿话了,这么多年了,有些事或许得放下了。
      虽然过去十几年了,但对他而言,时间似乎并不会消磨一切。现在再回忆起,他的身上,好像还在隐隐作痛。
      他并不是恨爷爷和三叔,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被命运玩弄于鼓掌之间。
      或许阿澜说的对,一家人总不能一辈子不说话,不遇到吧。
      这么想着,唐缚行抿了抿唇,抬眼道:"阿澜,你去那边书架子上给我挑一本过来,就这么干愣着,也怪无聊的。"
      阿澜一听,心下一喜,二少爷和老爷子三爷因为当年那件事生分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有缓和的迹象了,赶忙应了,还特地挑了一本三爷和唐缚行都喜欢读的书,递给了唐缚行。
      唐缚行怎么会看不出阿澜的小心思
      却也没有出声反驳。

      于是,唐老爷子和唐子宁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青年微微卷翘的短发贴着冷白色的皮肤,眉头微皱,桃花眼微垂,淡粉色的嘴唇轻轻抿着。眉眼处冷淡明净,下颚线干净又利落,那一身淡青色的衣裳和手腕处古朴的佛珠将他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勾勒的淋漓尽致。
      又因为下雪的缘故,雪光透过纸糊的窗户,映在了唐缚行的身上,便愈发的不似凡人。
      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凡观望者,见之不忘。
      看到这样的唐缚行,唐老爷子眼眶忽然红了。唐缚行和唐老太太生的有五六分相似,通身的气质也像。
      儿时倒不那么明显,这么几年过去了,他长的愈发的像他奶奶年轻时的样子了。
      唐老爷子又似感叹的想,这十几年他一直不敢见阿行,而且阿行见了他也躲着,如今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如今突然见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唐子宁撇了一眼唐缚行手中的书,又看了一下自己老爹这要哭不哭的模样。
      终究不能无动于衷,只好抬手扶着老人到椅子上坐下。
      唐缚行看到他们进来了,却没有转头看,只是在装着看书认真。
      直到看唐子宁扶着老爷子坐了下来,才合上书,道:"爷爷,三叔。"
      听到唐缚行叫人,唐老爷子应了声,眼圈还是有些红。
      唐子宁听到唐缚行叫人,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也坐了下来。
      叫完人,唐缚行就没在说话,又低头假装看起书来,实则是在等唐老爷子和唐子宁开口。
      但唐老爷子和唐子宁也不说话,就这样坐着,眼睛紧紧的盯着唐缚行的一举一动,令人无法忽视,更别说看书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还是没有人开口。唐缚行不急,阿澜却在旁边替他着急,其实也不光是因为唐缚行,还有就是这三位的气势太强,顶不住啊。
      却不敢出声提醒,只好在心里无声的呐喊。
      唐缚行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这一炷香的时间对他来说并不长,却也并不好熬。
      因为一直在想怎样开口,这么久了,连书都没翻一页,装看书也有些不称职了。
      终于,唐缚行感觉到阿澜越来越焦躁,才抬眼看了一眼唐老爷子,视线在空中对视了几秒,又赶快垂眼,不在去看。
      唐老爷子看着唐缚行半天翻一页的书,额头皱纹更深。
      于是抬头看向唐子宁,凑巧唐子宁也看了过来。
      唐老爷子:怎么办孩子好像不耐烦了。
      唐子宁:您开口说话。
      唐老爷子:不,你先。
      唐子宁:尊老爱幼,您是长辈,您先。
      唐老爷子:……
      气氛一时更加的诡异。
      而唐缚行不知何时抬了头,看着他爷爷和他三叔在哪儿用眼神交流。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唐缚行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脸上表情变得柔和了些,出声问道:"爷爷和三叔这次找我来,可有什么要紧事。"
      明明很平常的一句话,到了唐老爷子和唐子宁耳里,就成了:没事的话,莫挨老子。
      配上那个表情……
      孩子好像真的不耐烦了。
      唐老爷子和唐子宁又对视了几秒,然后默契的转头。
      又过了几分钟,唐老爷子终于开口,道:"这次找你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这次唐家老太太的寿宴。我想着吧,让你和你三叔一起去。"
      闻言,唐缚行笑了笑,明媚又耀眼,似自嘲的开口道:"像我这样的,出去,只会给人徒增笑料罢了。"
      唐老爷子却不乐意,他家阿行聪慧又懂事,十几岁的时候就帮衬着家里,把家里和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虽然少出门,但外面那个不知道唐家的二少爷。
      徒增笑料那也得看笑的是谁。
      于是板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有些气愤的道:"你且去着,敢笑唐家的二少爷,不是疯了,那就是嫌命长了。"
      抬头时却对上了唐缚行那双浅棕色的眸子,无波无澜,平静如斯,美丽,却也有些无神。
      唐老爷子忽的就平静下来了,思索片刻,然后又道:"这次,蓝家的二小子也回来了,往年你不去,他也不回来,还有景栀那孩子也会过来,你们六个也有好几个年头没聚聚了。"
      唐缚行握着书的手微微握紧。
      唐子宁也点点头,附和着道:"往年你总以身体不适为由头不去,今年他们五个都在,见见面,也是好的。尤其是小海,这两年回来的次数越发少了,这次错过,下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
      唐缚行没有出声,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自从他无法正常行走以后。不光是他爷爷和他三叔,他们几个也总觉得对不起自己。
      再加上他很少出门,他们几个也应该误会了,以为自己不愿再见他们,也不再登门拜访。
      不过每每逢年过节都会送东西来,有装饰品,有书,也有些药材,各种稀奇的小玩意儿,都送了过来,尤其是过年,送的更多。
      虽然都回了礼,不过这么多东西,大多却都用不上。就只挑了几个花瓶放在房里,其余的能打赏的都给了院里的下人。
      不能的便在库房里放着积灰。
      画风最奇特的是蓝蔚海,前些年还只是送些书,这两年不知发了什么疯,几个月几个月的不回家,听说是探险去了。在这乱世,也只有蓝蔚海这么潇洒自在。肆意妄为了。
      送的东西也成了佛珠、诗经,还有些古董,就比如唐缚行手上这串深紫色的佛珠,共十二颗,佛塔坠着一块暖白玉,好像是有些损坏,连接处的绳子应该是重新系的。也看不出是什么材料,看起来像是紫檀木,触感却有些像玉石。
      还有就是唐缚行房里那几个青铜制的香炉,都是蓝蔚海送来的,虽然有些锈,但他看着花样新奇,就留着用了。
      但其实有的时候,唐缚行是真的看不懂蓝蔚海。每年都要去各种危险地方,有几次还差点栽在哪里了。却还是不知悔改,修整好又接着去,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或许是唐缚行是在羡慕吧,羡慕他的自由自在和潇洒。
      自己却被困在这一方土地,无法外出,唐缚行自嘲的弯起嘴角。
      "阿行"见唐缚行许久未答,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唐老爷子担心道:"你怎么了?若是实在不想,也……"
      "没错,阿行,你若是实在不想去,也不勉强,我们只是问问你的意见。"唐子宁也附和着道,虽然他们是长辈,但他们并不是想逼着唐缚行去,一切全凭他自己。
      唐缚行回过神儿来,莞尔一笑,道:"那便依爷爷的意思吧。"
      话毕,又道了别,出门去了。
      唐老爷子微愣道:"同意了"他原以为还得再来几个长篇大论呢,没想到阿行这么快就同意了。
      唐子宁应了声,想了想,然后也站了起来,道:"既然阿行已经同意了,我便不多待了。"
      拿起披风,向门外走去。
      唐老爷子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愈加放肆,人越老,就越想着和家里的孩子多说说话,可这么几年了,自己跟他们却是越来越生疏了。
      现在想着当年那件事,难道真的是他做错了决定,才导致事情变成这个局面
      他不明白,他老了,也越来越看不清了。
      可惜世上没有回头路,人没有,神也是。
      这一条独木桥,终究得自己走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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