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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二岁的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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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二岁的病
宋雪柔是齐国的一位不受宠的公主,曾经是。
她的母亲只是一个小小的才人,偶得圣宠有了她。可惜得是,在生下她之后,她的母亲便因为大失血而过世了。齐国皇帝为她重新择了一个养母,兰妃。兰妃是书香世家的嫡女,宋雪柔的琴棋书画与心机手段都是从她这学来的。
宋雪柔已经十二岁了,她年岁越大,兰妃也越老,皇帝便越少来。在皇帝整整一月没来过兰妃宫里,而是宿在几位年轻妃子那时,兰妃沉不住气了。
于是在宋雪柔的桌前,摆着一碗苦药汤。送药来的于嬷嬷冷冷哼了一声,对这个克死生母的扫把星厌恶至极:“五公主,老身也就不说其他话了。兰妃娘娘养育了你十二年,你要是还有感恩之心的话,就喝下这碗药吧。”
那碗药汤还散着热气,刚煎好便端了过来。宋雪柔坐在桌前,烛火一跳一跳,昏黄的光映着宋雪柔精致的侧脸,瞳孔里好似有流光,于嬷嬷又在心里骂了句“小狐媚子”,不等于嬷嬷再开口,宋雪柔一口饮尽药汤。
于嬷嬷端起碗就往外走,“看来你还是懂几分仁义。”
宋雪柔仍坐在那,一动不动,好似一个木头人。药汤入喉,烫的口舌与食道都刺痛,进入五脏六腑后更是火烧一般,宋雪柔额前冒出细汗,想回到床上躺下,一站起身便踉跄几步。最后是爬回床上的。
宋雪柔在剧痛中无法入睡,只能在心底一遍遍地念着兰妃和皇帝来熬过这一夜,好像每念一遍,痛楚就能减轻一分。她不住去想兰妃此时是不是酣然入睡,因为明日或者后日,皇帝总会来。又在想皇帝此时又在哪位妃子的榻上,是否知晓后妃们争宠的手段已经用在儿女身上。
她又想自己的生母,那位从未见过的才人,她想起其他皇子公主们可以在母妃面前撒娇,而她不行。泪滴缓缓顺着面颊留下,没入鬓中。除了被泪沾湿的枕套,没人知道宋雪柔今晚哭过。有很多人都说她是木头美人,没有感情,呆愣无趣。她也想流露自己的情感,也想撒娇,也想在受了委屈之后在母亲怀里哭泣。但是她不可以,因为她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因为她是个克死自己生母的扫把星。
宋雪柔在高热中陷入昏迷,再一次醒来时天色已大亮,半睡半醒间兰妃进了她的屋子,宋雪柔看到兰妃的装扮就想笑,白色衣裙,不沾脂粉,唯独唇上抹了一点红,格外楚楚动人。宋雪柔想兰妃好似给自己送丧一样,皇上的明黄色衣角出现在房屋门口。皇帝正是壮年,俊朗的脸上不怒自威,常年习武使他拥有健壮的体格,宽阔的胸背看上去很可靠。他的脸色很平静,宋雪柔猜测他应该是问过太医了,知道这病没什么大碍,甚至知道这一次不过是贼喊捉贼的把戏。但皇帝没有说什么,只是握住了兰妃的手。兰妃硬是依偎进皇帝的怀里,一哭三泣,哭诉着自己照顾孩子的辛苦和对孩子的担忧,结尾处不免说到对皇帝的思念。皇帝无法,只能带着兰妃出了房门,朝外走去。
宋雪柔觉得兰妃的把戏早就被皇帝识破了,皇帝看向兰妃时候脸上可全无怜惜或心疼,只有一种敷衍般的走个过场的柔情。宋雪柔低低咳了几声,兰妃这次恐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在皇帝走之后,于嬷嬷又端来解药,这病不能好得太快,所以宋雪柔还得再受几日折磨。她觉得自己的身躯好似灯尽油枯了,像是破的拉风箱,每次呼吸都大喘着气,因为腿脚的酸软与疼痛无法走动,终日坐在床头或是窗前。宋雪柔望向窗外的玉兰树。这种树一般先开花再长叶子,前几日看时它的花开着正灿烂,一树一树的白,如今已凋得差不多了。
夕阳照在残留的花朵上,映着一地狼藉,这个早春于宋雪柔的最深刻的印象便是这样的。凄凉的美。
就在这样的伤感美景中,皇帝传来圣旨,兰妃残害皇嗣,被贬为才人。
宋雪柔坐在自己窗前,兰妃,现在是兰才人的院子里跪了一群人,宣读圣旨的李总管身材短小,像个土豆安了四肢,一张圆脸平日里总带着笑。尖锐高昂的声音似乎要穿破耳膜,宋雪柔却觉得有几分顺耳,她与那群人隔得并不远,足以看清兰妃苍白的脸色和不住颤抖的身躯。她跪在圣旨面前,低垂着头,戴着护指和涂了丹蔻的指紧紧抓住裙摆。
李总管拖着长长的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兰妃心思歹毒,谋害皇嗣,作恶多端,念其旧日娴淑,贬为才人。钦此。’”
兰才人两眼一黑,整个人都好像被抽去了力气,瘫倒在地,周围的侍女膝行过去扶住兰才人,“娘娘!”,李太监脸上还是带着笑,一甩拂尘,将圣旨随意递给侍女,似是贴心补充又像是讽刺般地又说:“兰才人,可别忘了搬到倚芳宫的偏殿去。”
兰才人愤恨地咬着唇,终于在侍女的帮扶下站了起来,她仍是高高昂着头颅,好似还是那个兰妃。“给本宫等着,总有一日……”她气红了眼,狠狠瞪着宣读圣旨的李总管。
李总管嘿嘿一笑,并不答话,他身为皇帝的贴身太监,自然是明白这兰才人到底还有没有翻身的机会,恐怕是悬咯。李太监挂着职业假笑,带着身后几位小太监一起来到了宋雪柔的偏殿。
李太监脸上的笑此时看上去有几分诚恳和喜庆,太监们是最会看风使舵的群体,宋雪柔以前可没见过他对自己这么笑过。
李太监脸上的皱纹都快笑成一朵菊花,一张老脸都好像要聚在一起,有几分丑,宋雪柔撇开眼不愿去看。
李总管也不在意,主子总有主子的想法。他上前行了个礼,在宋雪柔面前做足了姿态。“五殿下,皇上为您选了处好地方,离太后娘娘的永寿宫近,皇上还亲自取名为清和宫嘞,您看什么时候收拾收拾,早日搬过去。”
宋雪柔点点头,正要说话时,又忍不住咳嗽,撕心裂肺般的样式足把李总管吓坏了,连忙打发一个小太监去喊太医。宋雪柔不愿在此多待,大喊一声“回来!”嗓音哑的像铜锣鼓。李总管又把小太监喊了回来,心里忍不住地想兰才人的确是造孽啊。
宋雪柔咳得难受,小脸都红了,乌黑长发未梳,披在身后。咳得身形颤抖,眼瞳带泪,更显稚气无辜与可怜。她边咳边断断续续说出自己的要求:“把本宫的东西都搬过去。本宫要兰才人手下的两个宫女,叫平安、顺顺。”讲到此处,宋雪柔又掩唇大咳,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她仍然端坐着,气息微弱但语气强势“找顶轿子来。”
李总管一一应下,指挥身后的四个小太监开始搬运宋雪柔院中的花草,转身去了兰才人的正殿,亲自领了两个宫女回来。
兰才人正坐在殿里哭,李总管这一来,兰才人将手边的茶盏直接摔向李总管,怒不可遏:“你这狗奴才,又回来做什么?”
李总管微微俯身,“兰才人,五殿下的两名宫女还在您这,我奉命将人领走。”兰才人气得大喘气,李总管也不理她,望向宫女们问:“谁是平安,谁是顺顺?”两个宫女站了出来,约莫二十五六。
平安和顺顺跟着李总管走出兰才人的殿门时,听到里面传出瓷器碎裂的声音。李总管仍是笑呵呵地:“你们两个可是五殿下指名道姓要领走的奴才,以后一定要用心服侍五殿下。”平安和顺顺对视了一眼,平安抿了珉嘴角,顺顺笑得眯起了眼,两个人一同脆生生地答道“是”。
平安和顺顺走进宋雪柔的侧殿,一看到宋雪柔虚弱的样子就忍不住红了眼眶。看来是清才人——也就是宋雪柔的生母,留下的忠仆。李总管心里暗想,对着被平安与顺顺围着的宋雪柔一鞠躬,退出了房外。
平安和顺顺恨不得问清事情的真相,兰才人到底做了什么,让五殿下现在如此虚弱……宋雪柔没有告诉她们兰才人给自己灌药的事情,只是让顺顺去收拾她的衣物,让平安给她梳洗打扮一番。
她对于十二年前的事情并不清楚,她原本只觉得自己生母是因为生下自己而去世的。皇帝或许是因为她克死生母而对她不闻不问,即使到兰妃宫里来,也表现得并不在乎她这个女儿。兰妃得了个不受宠的包袱要养着,对宋雪柔的态度越发得差,她后面时常觉得皇帝不来看自己,是因为讨厌宋雪柔。但是她又下药使宋雪柔重病,得以求见皇上一面,因为她悲哀而敏锐地觉察到,除非是关于生死的大事,皇帝恐怕无事不会再来了。她不可能拿自己的命冒险,只能拿这宫里第二有地位的宋雪柔做赌注。她既成功,又失败了。面是成功见到了,位分也成功丢了。
宋雪柔又发觉这事情没这么简单,她母亲的封号为“清”,皇帝给她的宫殿命名为清和宫,清才人都不在了,又如何“和”呢?李总监说的那句离太后宫殿近,意思也就是她以后便是由太后养着了,但却不住进太后的万寿宫,而是自己住在一个宫里,成了一宫之主。
宋雪柔越发想不明白皇帝怎么想的,一举一动都自相矛盾。宋雪柔看着铜镜里,平安为自己梳起发髻,露出微笑,眉眼弯弯,十二岁的小姑娘还是一团稚气的模样,笑起来有几分腼腆。她必须要先有依靠,才能打下根基。皇帝与太后的宠爱,她都必须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