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老去》朝秦暮楚

1、芳华

　　清晨她睁开眼的时候，看到半遮着的窗帘外面的天空，是灰的，可能是下着雨她想
　　下意识的裹了裹棉被，软软轻轻的蚕丝被
　　头还是痛的，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宿醉了
　　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想到他那张脸的时候就会想念酒精
　　她觉得他是她的劫数
　　熬过了，前面便是光明的阳光，她甚至觉得如果过去了，那对岸站着的会是一个福气满满的大佛菩萨
　　没熬过，前面有的便是那半遮着的窗帘外面的灰蒙的天
　　很明显的是，她现在还在后面的情境里面垂死挣扎
　　那个妙人儿跟她说看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儿，这种狗屁感情值得这么要死要活吗
　　那妙人儿是她的朋友
　　永远只会说最一针见血的话，说到让她觉得无地自容
　　但是那妙人儿的的确确是最最爱护她最最贴心的朋友
　　有的最多情绪便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最后便是痛斥其不醒
　　妙人儿说所有的感情，到最后，无论多么痛苦多么不幸多么纠结，反正所有的多么都可以用上去的感情，跳出来之后，看到的也不过尔尔，那些多么多么多么，都是搞笑的闹剧
　　是啊，她也明白，人嘛，就那么短短的几十年，除去吃饭睡觉上厕所，剩下的时间真是寥寥无几，谁不是谁的过客，个人总归要过个人的生活
　　逢场作戏，自己给自己围上高高的城墙，我不出去，别人也别进来，看看现在的人，谁不这样做，互相在城墙下面开个小门建立邦交的，是少之又少
　　哦，对，那种少之又少的称为朋友，不是邦交，建立邦交的是同事，同伴，但是不是朋友，邦交的原则就是只有永远的利益
　　拉远了，这么不安全的世界，她跟她那妙人儿说，他是第一个在这么不安全的世界给他归属感的男人
　　妙人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说她是严肃的在说这件事情
　　妙人儿挑着那双丹凤眼瞄了她一眼说，归属感么，一只狗给的归属感也比一个已婚男人给的归属感强多了，已婚男人只会让她变得更加不安全
　　她说不不，她觉得她漂流了这么久，那男人就是她想要停下来的原因，她像是攀到了一根结实的浮木，在这个冰冷冰冷的世界，她说他跟她的精神是契合的
　　是么，妙人儿这样说的，没有了下文，轻描淡写不愿再谈
　　是么，她这样问自己，这个阴天的早上她突然想到了，哦，他根本就不是浮木，他是扎了根的树了，跟太多的浮木比起来，她才觉得他是她的归属，而她却不明白，长了根树怎么能给她这个在水中央沉浮的人一双援手呢，轻薄的浮木远比那岸上的结实的大树来的现实来的深刻，这么说吧，她突然觉得他是她这个将在水中溺毙的人看到的海市蜃楼
　　拼命去抓拼命去靠近，死亡就来的更加快
　　对，是这样的
　　她突然觉得对岸的大佛菩萨在她的脑门上开了道灵光，哧的一声，她被炸醒了
　　她腾地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她在前面加了那么多那么什么的感情，突然在今天早上豁然开朗
　　十年来她从来没有像今天早上一样这么清醒这么明白过
　　她哗啦一下拉开窗帘，觉得外面阳光明媚霞光万丈，虽然那雨很不合宜的轻飘飘的优雅的斜拍在了那窗户上
　　她觉得这是个前所未有的早晨，一个属于她全新生活开始的早晨，一个劫后重生的早晨
　　她迫不及待的拨了妙人儿的电话，大叫说我被开过光了被大佛神仙开过光了，你那句是么绝对是灵丹妙药
　　那头的妙人儿一头雾水，是么，哪句是么，心里纳闷这丫头一早上发个什么疯
　　她挂上电话干净利落的收拾了自己，开车出门吃早餐上班，一气呵成
　　走在人群中，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了顶荆棘王冠，用她自己血淋淋的青春换来的一顶王冠
　　这王冠是她用了整整十五年的一场爱恋换来的
　　这场爱恋跨越她的高中的叛逆期，大学的楞青期，毕业后的拼搏期，打拼后的辉煌期
　　如今她觉得她终于跳了出来，拿着她那血淋淋的爱恋和青春跟大佛神仙交换了这顶荆棘王冠
　　她把这些告诉妙人儿
　　妙人儿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说那大佛神仙其实盼着你再迟点跳出来，那么这无知少女盲目剩女的青春爱恋史的份量就更加重了，那笑资就更加充足了
　　二十九岁的她觉得自己终于脱胎换骨
　　她说她从前爱他爱得脱力，以至于无法爱自己
　　如今她终于可以空出时间精力来爱自己了
　　接着她就变了
　　想到他的脸她不用再拼命往自己肚子里浇酒了
　　对他的消息也开始漠然处之了，完全没有之前的热衷
　　活生生的眼不见心不烦
　　事情就这样变得奇怪了，以前每夜每夜她都想要梦到他，可是总是天不遂人愿，偶尔梦到一两次她就想要让那个梦一直持续下去，永远不要醒过来
　　而如今她却连着三个晚上梦到他，高中的样子，大学的样子，然后是之后的样子，那场爱恋像是一场连续的电影一般在她的梦里回放
　　然后醒来的时候她便觉得那些梦是一场告别演出，那场爱恋的special ending show
　　她觉得这是场荒唐的闹剧，只有弄到自己筋疲力尽才甘心退场回家，她完全明白了妙人儿说的搞笑的爱情是什么意思了
　　就这样，她顶着她那顶荆棘王冠，在纷乱的城市里面，走着一天一天的日子，飞快充实
　　妙人儿说她的黄粱一梦终于是醒过来了
　　她自己也觉得，这南柯一梦如今终于梦醒，却也不至于如自己想的那么断壁颓垣了，可能是因为这梦到最后已经尽是苦涩了，梦醒了反而轻松了，她知道迈不迈过完全在于自己心里愿不愿意放下
　　她突然恍然大悟，大叫说自己总算知道什么是大佛说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就在她大彻大悟之际新闻上说从伦敦飞去巴塞罗那的一架飞机失事了，无人生还
　　对着那新闻她唏嘘感叹了一阵，不过她辉煌灿烂的日子在继续，毕竟一架失事的飞机不可能对她产生什么大影响
　　在他的妻子愤愤得把那张U盘甩在她面前之前她都不觉得那架失事的飞机能有什么大的影响力
　　他那美艳的妻子的妆花成一片，她无法容忍最后一刻他还是只想到她，把只存了三张她照片的U盘死死抓在手心
　　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倒塌，她想过要嫁给他，想过要忘记他，想过要放开他，甚至想过要恨他，却从来没想过他会这样离开她
　　过去她总是想纵使他们不在一起生活不属于彼此，但是至少他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她也能觉得安心
　　即使在自己跳出了爱恋之后，她仍然觉得他是她最美好时光的一道绝美的风景，不能从她的记忆中剥离的一部分
　　他是她的恋人，朋友，知己
　　而现在脑子里回响的就只有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她机械得把U盘插上，点开，那是她的照片，三张，一张是她高中毕业旅行拍的，一张是在西藏拍的，还有一张是在午后的咖啡馆
　　他只有那么三张她的照片，因为她从来不爱拍照，即便是她自己也很难从文件中找出自己的照片
　　她记得那咖啡馆，他叫了她一声，然后她就懒懒把头偏过来，画面就这样定格在他的手机上面
　　她觉得自己的手在发抖，脑子轰的一下炸糊了
　　这些照片似乎活生生的把她从大彻大悟中拉回了那个逃不开的劫数里面
　　是不是真的像妙人儿说的那样那些大佛神仙嫌她彻悟的太早，那些笑资不够茶余饭后闲话
　　或许她根本没有顿悟，那些大彻大悟是假装的，因为太辛苦，所以她想蚌一样分泌物质想将自己的伤后舔舐包围，化成珍珠
　　如今她被从深海中打捞上来，活生生被掰开，被人从里面抠出珍珠，痛得不能自己
　　她不记得后面那个美艳的女人在讲什么，然后耳边突然都安静下来，她似乎看到了他最后的样子，手提上显示的是她的照片，他从恐惧中镇定下来，嘴角慢慢弯起，弯成为她喜欢的弧度，然后缓缓探出手隔着屏幕轻轻触摸她的脸，回应他的是液晶屏幕荡起的水纹，她仿佛看到他朝她笑了，她看到他拔开U盘的那一霎那的眼神，说不出的滋味，有留恋有不舍又有释然和安心，然后她看到他盖上U盘的盖子，紧紧抓在了手心
　　接着她眼里的世界褪去了颜色
　　她知道是他带走了她的声音和颜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