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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为人 ...

  •   这行善积德一事,一做就是一整年。

      包吃包住,还给工钱,监工的就是任小公子,不苛责,不打骂,对谁都笑盈盈的,谁有难处他都愿意帮忙解决,相处起来很是和气。

      士农工商,工匠比商人的地位还高,会一门手艺就相当于有了件传家宝,能吃好几代。

      “开饭了,开饭了!”一裹着头巾的汉子敲响了铜锣。

      人群一声欢呼,飞快聚到了他身边。

      “今天啥菜啊?快让俺瞅瞅,让俺瞅瞅。”

      “臭老九,挤什么挤!今天吃白菜五花肉,还能短了你的不成?”

      “有肉!我说咋闻着这香——谢小娘,多给俺块馒头呗?饿死俺啦!”

      “就知道吃!任大人给的活干完了没?没干完我才不给你加!”

      “干完了干完了,你瞧——这木头,这一般人可雕不出来!这是俺专门研究出来的独门秘方!”臭老九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你多给俺块肉,俺就教教你!”

      分发馒头的少女重重拍了下饿死鬼投胎的小木匠,笑着多给了他半块馒头。

      那白面的实心馒头比碗口还大,一掰开就腾起一阵热气,香得人肚子直叫唤。肉也是好肉,把白菜炖出了一层油星,夹在筷子上直晃。

      任贤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口,笑看着众人嘻嘻哈哈地领了饭菜,三五成群扎堆在一起吃,边吃边天南海北地侃大山。

      臭老九:“听说谢小娘家里添丁了?取名了没?”
      “还没呢。”少女小口咬着馒头,“我想哪天问问任大人,能不能赏个名字……”
      “好啊。”任贤笑盈盈地走过来,“不过我没帮人取过名字,如果取得不好,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谢小娘大惊失色,几乎从地上跳了起来,捏着馒头羞红了脸,局促地连连摇头:“怎么会,怎么会!我,我怎么可能嫌弃您!您那么有学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任贤莞尔:“是帮谁取名字?弟弟吗?”
      谢小娘点头:“对。”
      任贤:“什么时候出生的?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前天卯时出生的,特别之处……”少女想了想,不确定道:“特别丑算吗?”
      “噗!”
      旁观的众人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得到了少女恼怒的一个瞪视。
      任贤也是哭笑不得,但没多说什么,掐着手指算了算生辰八字,温和道:“叫谢鸿俦如何?鸿俦鹤侣,意思是品性高洁,不为外物所染。”
      他怕少女不会写,弯腰捡起一块没用的边角料,蘸着锅底的碳灰在地上写下“鸿俦”两个字。
      “鸿俦指的是群雁,一般用来形容杰出高洁的人,是个很好的寓意。”
      他第一次为别人取名,难免要联想到熟悉的人身上,第一个跳出脑海的就是大哥的名字,紧接着便想到了这个名字。
      少女听他说完,如获至宝,连连道谢。
      “不必谢我,举手之劳,能帮上忙是我的荣幸。”
      这句话也是他想对所有人说的。
      他本为自救,实在算不上什么大善人,受不起他们的歌功颂德。
      面对众人的感激,他只希望自己可以做的更好,不要愧对他们的信任。

      初春的时候,二哥任之初的府邸修好了,他便安排人去修大哥的府邸。
      初夏的时候,大哥的府邸也修好了,他便再安排翻修老宅。

      总归是有的活干。

      许多穷困潦倒的百姓闻讯而来,学成的或是出师,或是留下来帮忙带刚来的人,来的来,走的走,倒是一直周转了下来。

      任贤东忙忙,西忙忙,皮肤都晒黑了一点,不再是病态的惨白,病竟真的有所好转。

      这可是件大喜事,任疏桐十分高兴,在府里拉磨似的转了几圈后,大手一挥,宣布要大摆流水宴,宴请天下穷苦人——以任贤的名义。

      任三公子:“……哈哈。”

      此消息一出,许多达官贵人纷纷厚着脸皮慕名而来,倒不是为了吃那一口饭,主要是为一睹那传得神乎其神的旷世妖才的庐山真面目。

      世人久闻任家三公子大名,却因对方体弱多病,极少出门,遂不曾谋面,实在可惜。此次对方大病初愈,头一回亮相,大伙怎么也要过来凑凑热闹,攒攒谈资。

      这些“穷人”是为了猎奇来的,任三公子可没把自己当“奇”,他只是担心那些普通百姓在府里拘谨,所以时不时出来看看。

      他怪病虽好,但依然体弱,并不日日作陪,只偶尔在席间转转,捧着碗当归汤笑眯眯地喝,谁来都能聊上两句。

      他性格温和,谈吐优雅,言行间仿佛连骨头缝里都透着修养二字,很快便折服了众多“猎奇者”。

      今天任贤照旧出来喝汤,两个才子模样的人凑上来跟他打趣,他感兴趣地听着,结果没听两句,那两人竟因一点口舌之争打了起来,碰洒了他手里的汤。
      汤汁不巧溅到眼睛里,一阵火辣刺痛。
      任贤无措地端着碗,很快就被辣湿了眼眶。
      他一身汤水淋漓,一时也顾不上去抹,几滴泪珠摇摇欲坠地挂着,半晌后才无声滑落脸庞。

      美人落泪,就算是辣的,也惊心动魄。
      帮忙擦衣的丫鬟看红了脸,大打出手的才子看乱了心。

      “对,对不住……”

      “少爷别睁眼,奴婢给您取水来洗……”

      他这一隅骚乱之际,那边人群中忽传一声惊叫,一人手指天穹,满目愕然。众宾客这才讶然发现,这十月份的薄秋,老天竟是飘起雪花来了!

      雪绒,素衣,佳人,清泪,赶巧凑到一起,竟比景都好看。

      才子心乱如麻,诗兴大发,连做三篇美人赋,引得一室赞许。

      虽然这三篇美人赋没指名道姓,但这天过后,我们京城任三少还是多出了个比天妒妖才更脍炙人口的诨号。

      倾君当归,秋雪拭泪。
      “任秋雪”是也。

      “任秋雪”本人哭笑不得,但也没说什么,心态良好地接受了。

      月余后,流水宴终于散了。

      任贤送走最后一波宾客,回房休息,路上轻声问丫鬟:“大哥回来了吗?”
      丫鬟应道:“回少爷,听说是已经到了,但没回府,直接进宫了。”
      “进宫了?皇上宣的?”
      “不晓得,奴婢也是耳闻,要去问问老爷吗?”
      任贤想了想,摇了摇头,“……罢了。”

      深夜,任雁行匆匆进府,与任疏桐彻夜长谈,灯亮了一夜。

      隔着数道院墙,任贤遥遥对着主屋的灯火,坐在院里想看星星。
      他等啊等,等不到那边灯灭,也等不到头顶雪停。
      天公不愿作美,几缕寒风便把“任秋雪”冻得嘴唇发紫,面色惨青。

      “少爷,咱们回屋吧!”丫鬟哀求道。
      “你先回去,我再等等,兴许一会儿就停了。”
      “停不了的,停了也看不见天,少爷,您身子骨受不住,跟奴婢回去吧!”
      任贤不愿进屋,丫鬟便也不进,他见那十二三的小姑娘在雪中冻得瑟瑟发抖,到底于心不忍,最后还是起身跟她回去了。

      雪下了一夜,当真未晴。

      “啪!”

      第二日一早,厉脆的鞭声抽响了整个任府,任雁行马上领命,披甲带盔从家中奔赴战场,长嫂余涟漪抱着孩子,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远去。

      任贤也来相送,京城漫天飞雪,他一身素衣,站在任府朱红的门前,沉默肃穆。

      战场在西南,大皇子赵王起兵造反,与之暗通曲款的三州刺史殷封寒大开方便之门,叛军在西南如入无人之境,几日便打到了秦岭。

      消息还没传到京城,只有朝堂上的那些高官收到了快马加鞭送来的急奏,圣上怕人心惶惶,并未广而告之,只调遣了兵马过去迎战。

      任贤其实不愿让长兄前去,紫微黯淡,贪狼借道,这皇宫恐怕当真是要易主了。

      但这话他没法说,他任家是当今圣上和东宫太子的人,脑袋是拴在这二位裤腰带上的,赵王若是胜了,他们全家谁也别想落下好来。

      跟任雁行一起挂帅出征的还有任贤的叔父,任老将军。

      任老将军是任太傅的堂兄,当年的边关野狼,如今已许多年未曾上过战场了,眼睛花得认不清人,总是拍着老三叫老二的名字。

      这天下太平了太久,朝风重文轻武,除了那些固定守关的将领,皇帝手里竟连第二个能挑大梁的武将都没有,只好硬着头皮把任老将军从家中拎了出来,塞上了帅位。

      任家叔侄顶上前线,任之初在东宫为太子出谋划策,任疏桐为圣上分忧,任家不愧为本朝最显赫的权贵,当真是与皇权正统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任贤未及弱冠,还担不了大任,便只能在家陪着长嫂和小侄儿,不时写写文章抨击赵王行事乖张大逆不道,传阅于京城名门世家之中,以求赵王篡位之举不要得到这些望族的支持。

      成王败寇,看天意,也看人为。

      这一年的雪下得格外的多。
      雪虐风饕,前线战报来得很快,可惜好消息甚少。

      任雁行的西南兵被扣在了殷桃手里,他带的是中原驻军,互相并不了解,配合起来达不到令行禁止的效果。
      老将军虽然经验丰富,但到底是上了年纪,没法真的骑马冲锋,只能在后方作帅,下达命令终究不如身在阵中及时妥帖,战事胶着时还常常是干瞪眼。
      而他们手下的中原驻军更是烂泥扶不上墙,在江南鱼米之乡养得各个肥头大耳,全是兵少爷,没打过仗没上过战场,一见到寇匪练成的悍军,只想着怎么往别人身后躲,以至于好不容易有那么几个敢冲锋陷阵的,也被他们拖了后腿。

      “不,不好了!老爷,少爷!秦岭,秦岭,秦岭破了!”探子连滚带爬地爬进来,悲怆呼喊道。
      任疏桐猛地站了起来,一阵头晕目眩,想扶桌子却抓了个空,摇摇欲坠之际被任贤焦急扶住。

      秦岭是皇城前唯一的天险,秦岭破,皇城唇亡齿寒,逼宫,只是时间问题。

      “秦岭破了……那雁行呢?他如何了?”任老太傅扶着额头问道。

      “大少爷……大少爷听说是,是受了重伤,已经,已经……”探子伏在地上,艰难道:“已经不行了……”

      任疏桐眼前一黑,跌坐回了椅子上。

      任贤没能扶住父亲,发怔地望着地上的探子,好似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已经不行了?

      什么叫已经不行了?

      不是有军医吗?受伤了怎么能就说不行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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