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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两雁 ...

  •   46
      “沈叔叔。”顾择衍隔着玻璃看着眼前的男人,喊他。
      这一喊,恍若隔世。
      里面的那个男人,一夜白头,胡子拉碴,手上银色的手铐和身上橙色的囚衣让人想到昔日商刊上的那个人,不禁触目凄凉。
      顾择衍却安然自若,睥睨前方,满是嘲讽地喊了他一声叔叔。
      沈信昌抖了抖手,银链相碰的声音衬得周围回音一阵。
      他笑,笑得心不安理不得:“你六岁那年,跟我下棋,还是输的。”
      “那时候,我来你家,一进门你就抱着我的腿拉着我跟你下棋,那个时候——”
      “我亲爱的叔叔。”顾择衍听着他回忆,已然是厌恶,笑意却愈盛,打断他:“回忆可不是这么回忆的。”
      探监室里,顾择衍的声音穿透过墙壁,穿透过冰冷,刺人入骨的是他没有血肉灵魂的身躯发出的无声的控诉。
      “八岁那年,你的儿子沈继新因为□□被告上法庭,你来求我的母亲为你的儿子做无罪辩护,我的母亲拒绝了你并做了对方的代理律师,开庭前,你便请人去找了我的母亲,她只活到了三十二岁。”
      那具空壳有如骸骨,审视着每一个接近死亡的人,冤灵横生,他的身上看不见怨煞,却足以让人胆颤心惊。
      “不知道这些,叔叔可曾忘记。”
      “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直。”
      “惠心和呈安他们……”
      “够了。”他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这盘棋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布的。”
      “十五岁?十岁?又或者——更早。”
      他七岁家破人亡,花了三年彻底厘清沈氏集团的脉络核心,十三岁,他让顾呈平带自己去公司,他那时候还小,只能跟在顾呈平身边熟悉一些事务,真正开始着手公司的事宜是在他十七岁那年,那时候大家都觉得他人微言轻,干不出什么名堂,可谁能料想这十几岁的年轻人有着超乎同龄人的理智和清醒,处事犀利决绝,杀伐果断,商场上不见痕迹的刀光血雨在他手上都能化险为夷。
      “原来这么早……”沈信昌自嘲。
      “叔叔,怪就怪在您太小看了时间。”
      这个世界最缺的也是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时间可以长到让一个人彻底地绝处逢生。
      “这盘棋,在你布下以后,打算下多久?”
      顾择衍扶了扶眼边的金丝眼镜,一味地笑。
      他说这取决于你自己。
      “如若没有陈家宴会上的那次,或许我还能多跟叔叔下一会儿棋。”
      沈信昌回忆片刻,才想起了什么,语气轻蔑:“想不到父子两个都是情种。”
      他这话里,处处都是嘲讽,顾择衍手心已然掐出了血痕,面上却一如既往,他刻意压低嗓子:“我倒忘了叔叔家,是最瞧不起我们这些人了。”
      ”叔叔不想问问我那好表哥,您那作奸犯科的好儿子,现在怎么样了?”
      “你——你——”他那张妥协没有波澜的脸这才有了紧张。
      顾择衍却不急不慢,云淡风轻。
      “表哥在国外逍遥了这么多年,也该回来陪陪叔叔您了。兴许,父子也能做个牢友。至于您的乖孙子——”他刻意话留了半分。
      “顾择衍——你——”
      “我?您想说让我不要伤及无辜是吗。”
      “叔叔啊叔叔,我的好叔叔,我的父母又有何罪呢?”
      顾择衍笑着,瘆人的笑着,透明的玻璃上映出男子的笑容,未见灵魂,空有一身硬撑着的残躯败体。
      “你知道我这么多年都是怎么过下来的吗?我没有一刻不想把你碎尸万段,世态炎凉,我又谈什么正义善良。所谓的正义善良,就是我的父母躺在冰冷阴暗的土地里,你们却衣冠楚楚,作为基金慈善大使被媒体采访。”
      无辜之人永不见天日,奸佞小人却满身金光。
      “叔叔,不要求我,当年的我求谁都没有用。”
      顾择衍说完,起身,留下两刊报纸,一刊新一刊旧,旧的那张已是泛上霉黄的斑色。
      沈信昌隔着玻璃看着那两张报纸。
      一刊写着:安心集团顾氏夫妇两天相继遇难。
      一刊写着:沈氏被收购,集团接班人、董事长锒铛入狱,沈家败落,小少爷不知所去。
      他愣怔,恍神。
      那一刹那的罪孽,透过玻璃,一一被唤起。
      善恶隐藏在日子里,没有人愿意深究,只想着接受。文字记下过往,却记不清真相。唯独时间,只有长短,不分利弊,等得起瓜熟蒂落,等得起云开月明。
      后来的一整天,顾择衍都独自呆在了他父母的墓园。

      “爸妈,十五年了。”顾择衍坐在墓碑前,手指抚了抚碑前的青草尖儿,平静说道。
      “这些年,我过得不太好,尽管任人都说风光无限。原本想在这一切结束之后,就去找你们的。遇到她,在我的计划以外。
      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我却不太配得上她。在这之前,她有一个很喜欢的人,他们和我,不是一种人。说来也可笑,那些支撑我活着的手段,在她面前,肮脏不堪,难以挂齿。就像阴沟里的虫蚁,见不得光。”
      偌大的墓园,稀疏人往,他独自一人坐着,自言自语式的诉说,与其说是在说给他的父母听,不如说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每一句,无不提醒着他,黑与白有多么截然不同。
      将近傍晚,他终于起身出了墓园,手机落在车里的驾驶座上,顾择衍扫过,都是时慕打来的,心中不由地生出一丝不太好的感觉。
      他拨过去,未等他问及,时慕便冷嘲热讽骂了好一阵子。
      他眉头不免紧簇,脸色不太好看。挂完电话便直接开汽车朝医院赶去。
      他赶到病房的时候,夏烟已经睡着了。
      她侧身蜷在被子里,两只手抵在胸前掩饰着内心的恐惧,头发蓬乱地遮着脸颊的半边,夕阳余晖,洋洋洒洒,断断续续,落在她的发丝上,生出一余残缺的美来。
      初见她的那一天,也如这般,阳光凑巧。
      顾择衍轻声走近,替她盖紧被子,只敢缕着她的发丝,手指颤着靠近她的脸颊,自责不已。
      夏烟睡得并不安稳,很快就醒了。她睁开眼,对上顾择衍的目光,眼神复杂。
      他不像寻常一样,很快收回了手,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落日的余晖正盛,一道金色的阳光笔直地穿插在两人之间,细尘颗粒在空气中清晰可见,错落其间的光影,交互离合,形成一条明显的分割线。
      顾择衍背着窗户坐着,阴影照了一大半,夕阳映衬着女孩憔悴的面容,明晃中的一暗一亮,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要喝水吗?”顾择衍问她。
      “不用。”她轻声,“你去哪里了?”
      顾择衍下意识地偏头,沉默。
      “连这个我也不能知道吗。”她低头像是在跟自己说话,像是无奈之后的妥协。
      “顾择衍。”她喊他。
      下一秒,似乎即将宣布死刑。
      顾择衍不看她,就连他自己也无法确定,继续和夏烟待在一起对她来说是好是坏。
      “我们——先自己好好想想吧。”
      那一刻,尘粒仿佛凝固在了空气中,窗外,风停了,鸟也归巢了,落日下山,不见红光。
      顾择衍答应了。
      走之前,顾择衍替她削好了一个苹果,放在纸巾上:“新年快乐。”

      “你——”
      在医院待的这几天,夏烟是没有想到简瑶会过来的。
      “很惊讶?”简瑶拎着水果放在桌上,说:“我也没想到我会过来看你。”
      “坐吧。”夏烟淡声说道。
      “夏烟,我放弃了。”
      夏烟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简瑶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我入学天就看到了他,他站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他很少说话,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可你应该知道,偏偏这幅模样总能吸引到许多人。”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简瑶看着她这副一无所知的样子,就忽地笑了。
      “真该让你看看他最近的样子。”
      简瑶走了,走之前发了一段视频给她,那是她偷拍的,画面有些模糊,顾择衍坐在酒吧外面的路边上,手里拿着酒瓶摇摇晃晃,旁人要拉他走,都被他推开,他在骂人,在骂自己,又在自言自语。
      “我真tm不想放手。”
      “我每一次看到沈家,都会觉得我配不上她。”
      “她喜欢的人死了,可还是会有千百个那样的人出现,比我好。”
      顾择衍将酒瓶狠狠砸在地上,碎玻璃握在手心,酒液和血化在一起,麻木而绝望:“吴凛,我的手洗不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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