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镖局之结婚倒计时》潇潇淡雪

1、引子

　　猗兰觉得今天镖局里每个人都不对劲。
　　先是一大早打了洗脸水送到少局主房中，一进门，猗兰便吃了一惊。少局主的卧房中被子叠得四方四正，衣服、头巾，整整齐齐的挂在衣帽架上，连鞋子都一排排在靠墙的架子上仿佛皇城里待检阅的禁卫军，也不见尸横遍野的袜子……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在做梦？猗兰忍不住使劲儿眨巴眨巴眼，再睁开，确定，这个房子果然是整洁的，虽然跟大小姐整理的房间比起来是差远了，大小姐那是长了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无论什么样的东西，到了她的手里，必然是变得又新又好，估计给她个人，她也一定能把他变得又新又好……哎呀，又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了。猗兰对这房子的整洁为什么难以置信？这必须谈到少局主的独特的品格。猗兰和镖局的婢女们开玩笑，说，少局主果然是青莲的品性：出淤泥而不染。因为，平时少局主总是穿得一尘不染，每件衣服到他的身上都仿佛会发光一般，照得人眼睛闪闪地；每双鞋子穿到他的脚上，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干干净净的，仿佛永远沾不上尘土似的；每一样发饰戴到他的头上，都仿佛是最新巧的，哪怕是普通头巾，都感觉是用了举世无双的材料做成的……可是，对照少局主晨起时的卧房，可不是烂泥里长出的青莲吗？
　　这么发了一阵呆，猗兰将脸盆放在脸盆架上，轻声细语的唤少局主洗漱，没想到连唤两声都没人答应：少局主不就坐在小窗下的花梨圈椅上吗？猗兰回头一看，少局主果然坐在那里，猗兰吁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还没患上妄想症。但是，不对？怎么不对？少局主怎生这般安静？在猗兰的印象里，少局主没有一刻是静的，他总是在动：说话，笑，闹，作弄人……只要有少局主在，镖局里总是有过年一般的热闹，只可惜他总是不在家。但是，这一刻是怎么回事？晨光照在少局主宛若刀刻般的脸上，这张脸美得异常，安静地异常，少局主用左手捋一捋右边的头发，又捋一捋左边的头发，难道少局主觉得自己的头发不够顺直，想要捋直些？这样来回捋了几遍，然后又抬头看一看屋顶……眼睛往上翻都是这么俊美！猗兰仔细观察少局主的头发，似乎，果然，变得如瀑布般顺而直了。
　　猗兰正盯着少局主头发看时，少局主突然不看屋顶了，微仰的头低下来，一双明澈的眼睛看住她，猗兰一阵手足无措，脸也烧得厉害，嘴里嗫喏道：“少局主，天还早，您要不要洗洗睡……”一出口，脸更烧了：太丢人了，少局主一定要作弄我了，传出去，黄英她们会笑掉大牙的。
　　猗兰窘得几乎要哭出来了，突然听到轻轻一个字：好。是少局主的声音。猗兰抬头一看，少局主脸上并没有浮现促狭的笑意，而是一脸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的淡然。猗兰犹自不信，道：“啊？”
　　少局主微微一笑，摆摆手。猗兰心里很茫然，但还是轻轻巧巧的退了出来，边退心里边嘀咕着：少局主这是怎么了？镖局遇上为难的事情了？不对呀，少局主不是向来讲谈笑用兵的吗？难道，难道，少局主迷上哪家姑娘了？这可不得了了，赶紧给大小姐提醒一声。大小姐这些年和少局主一个不娶一个不嫁，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少局主要娶就娶大小姐，大小姐要嫁就嫁少局主。突然多出来一个别的女人，天天和少局主亲亲热热的，她猗兰第一个受不了。怎么说少局主也是猗兰最仰慕的人，只可惜大小姐实在太完美了，完美到让人嫉妒之心都生不出来。如果是别的女人嫁给少局主，怎能让她心服？
　　猗兰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敲大小姐闺房的门，平时这个时候，大小姐都在忙，要么去账房整理账务，要么在后厨和李妈做些大家爱吃的点心，要么和六爷商量镖局的细务……反正没什么闲的时候。笃笃笃，里面竟然传出温和的声音：进来吧。嗯，大小姐这声音，什么时候听着，都让人觉得舒服，四肢百骸都感觉暖洋洋的。
　　猗兰心里有事，难免轻手轻脚的进去，只见大小姐坐在梳妆台前正在插一只珠花。插到左边，不满意，插到右边，不满意，往前插一点，往后插一点，总之不满意。只见大小姐又把珠花从秀发上取了下来，轻轻掷在首饰盒里，以往镇静温婉的脸上竟然有了罕见的百无聊赖，这种神情猗兰在自己和其它姐妹们脸上常常看见，这不就是那个思春的表情吗不会吧,大小姐原来也会这样吗猗兰不由露出又好奇又迷茫的神情。正在胡思乱想，突然额上被重重点了一指，猗兰一惊回过神来，只见大小姐没好气的看着她，道：“小妮子，又在想些什么？”
　　猗兰揉一揉额头，道：“大小姐怎么知道我又走神了。”
　　大小姐指一指镜子，道：“喏，你自己看。”
　　猗兰照了一下镜子，果然镜子里的自己是满脸的古灵精怪。
　　大小姐道：“今天又有什么新奇事情？”
　　猗兰想起了少局主的屋子，一下子什么都忘了，叽叽喳喳的将自己刚才的所见所闻绘声绘色的说了出来。猗兰原以为大小姐也会像她一般大吃一惊，没想到她只是淡淡的道：“这也不奇怪呀，我总不能一辈子帮他打理，他总该自己学着打理。”
　　这话怎么说的？难道少局主果然另有所爱，大小姐心灰意冷，准备黯然离去？
　　猗兰想到这里，眼泪哗一下流了出来，一把拉住大小姐的衣服，道：“大小姐，你不能走呀，镖局不能没有你，我们不能没有你呀，少局主也不能没你，即便他娶了别人，那人也不能代替你呀。”
　　大小姐想必被她吓着了，又是迷惑，又是惊讶，听她唠里唠叨说了大半天，突然笑了：“你这小妮子，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你就哭成这样了？”
　　猗兰还在抽噎着，边磕磕巴巴，道：“大小姐说什么让少局主自己打理的话，不就是大小姐不在了，少局主才会自己打理吗？”
　　大小姐笑着叹了口气，道：“你这小妮子，整天瞎想。花浇了吗？大堂打扫了吗？”
　　猗兰一脸的愣怔：我不是在说大小姐和少局主的事吗？怎么浇花和打扫都出来了？
　　大小姐道：“多干活少瞎想！快去吧。”
　　猗兰心有不甘，但是又无可辩驳，只好退了出去。

　　终于把活都干完了。猗兰今天脑子里头装得事情太多，整个人都觉得不舒服，她这个人有点事情就会无限制的想像下去，早上少局主和大小姐太奇怪了，她一定要再想一想，他们到底是怎么了。这样一个人在镖局里晃来晃去，猛然间劲风扑面，一抬头，原来自己信步走到了演武场。演武场中，将一条铁棍耍得如活龙般的，不正是二局主吗？猗兰不由停住了脚。
　　二局主整天一张苦大仇深的脸，话也从来不多说，猗兰和他说的话统共不超过十句，得到的答案一共有三句：嗯。啊？好。猗兰最不喜欢闷葫芦，为什么要到镖局当婢女，还不是因为不愿意嫁给村里面那个木讷的陈三吗？可是二局主就不一样了。二局主话虽然少，可是那身段，那气度，尤其是舞起江湖闻名的镔铁盘龙棍，那真是，天地为之动容呀。每次看见二局主练功，猗兰的仰慕就水涨船高，高到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淹没了。而且，猗兰对二局主的好感主要是因为有一次下过暴雨，镖局后门的那棵大槐树上的一个鸟窝掉下来，窝里有五只小鸟，是少局主不顾泥泞，将鸟窝送回树上的。那天母鸟欢快欣喜的叫声猗兰至今还记得。自那以后，猗兰就很喜欢二局主，像喜欢少局主和大小姐一样，这样又冷又温柔的男人……猗兰又走神了。
　　不对，不对，怎么二局主今天来来去去只有一招，这招叫金龙转尾，前几天一个趟子手刚告诉她的。转，再转，又转，还转。哎呀妈呀，怎么跟扫地似的，还扫的漫天黄土。不对劲，不对劲。

　　猗兰转身去找商六爷。商六爷是镖局里的老狐狸，还是那种尾巴很多很大的，什么都知道，去问他一定没错。

　　六爷坐在镖局大堂前的藤椅上，眯着眼睛，抽着烟袋子。猗兰觉得呀，人老了，像六爷这样，应该就是所谓的乐天知命，挺好挺好。
　　猗兰准备把六爷吓一跳，放轻手脚，可惜，还差三步，六爷发话了：“猗兰，又调皮了。不是说了吗，就你的身手，十步之内，我就能猜出是你。”
　　猗兰道：“六爷，你能不能别这么聪明？”
　　六爷道：“鬼精灵，又有什么事找我？”
　　猗兰不情愿的把今早的事情给六爷说了。六爷脸上一点表情变化也没有。猗兰不服气，为什么明明大家心里都有事，却没人愿意关注。六爷见猗兰嘟着嘴，道：“大堂的桌子上有个帖子，你去拿出来。”
　　猗兰不动，六爷道：“拿出来你就知道他们都是怎么了？”
　　猗兰在桌上找到一个大红的帖子，红的像是新娘子的嫁衣。猗兰拿出来，双手递给六爷，六爷却不接，道：“打开，念一念。
　　猗兰迟疑着打开帖子，念道：
　　兹长风镖局郭旭、程铁衣、程采玉，已过嫁娶之年，据太祖旧规，男子超过二十有五，女子超过二十，不行嫁娶者，罚钱三千。现限定郭旭、程铁衣、程采玉，自即日起，于一月之内自行嫁娶，一月之后，若还未婚嫁，由官媒司指定嫁娶，不得再有异议。
　　嘉靖三十年二月初一
　　猗兰凌乱了：“我们镖局是要大喜了。”
　　六爷叹口气道：“是要大喜了。”
　　可是怎么六爷的语气里都没有一点喜气呢。
　　猗兰道：“一个月时间，确实太紧了。上哪儿找知根知底的？要不，我就为镖局牺牲一次吧。也不为难别的姐妹了，就我了，嫁少局主也行，嫁二局主也行。您看着安排。”
　　六爷笑嘻嘻的看着猗兰道：“听说陈三也超过年龄了。”
　　猗兰彻底凌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