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烟鹤月》碧水青映

47、姑苏六

　　林清泽怔了怔，随即浅笑道：“你拿好要换的衣服，我带你去。”
　　云端从柜子里找出一件干净的衣裳，跟着林清泽走出房间。两人穿过水磨青砖门，沿着石板铺就的小径而行。凉风带着松枝的香气，吹得人神清气爽。
　　松林的尽头细竹成篱，里面云雾蒸腾，湿润的热气替代了松风迎面袭来，烘得人鼻尖上浮起一层细细的水珠。
　　云端猜测前面应该是一处山中温泉，轻蹙眉头道：“这里不是浴室。”
　　林清泽回首看着他说：“这里是我平日沐浴的温泉池。”
　　云端没想到林清泽会带自己来这种地方，一双海蓝色的眼睛不由地瞪大了几分。
　　林清泽眉目间蕴着笑意：“客房的浴室路程远，而且还是混用的，你想沐浴不如在这里。”
　　他说话的语气和风细雨，给人一种极其舒坦的感觉，然而云端一想到这里是他洗澡的地方，心里便有些许异样的感觉，不禁移开视线，道：“这不妥……”
　　林清泽以为云端有洁癖，忙说：“池中的温泉水都是活水，你不用担心不干净。”
　　“我不是这个意思，”云端见林清泽像是误会了，解释道，“我不是计较这个，我以前也和大理寺的同僚一起去过混堂，没有那么讲究，我是觉得……”
　　云端说到这里不由得顿住了，暗暗地想：以前在外面办案的时候，没有那么好的条件，只能和君子晏他们去混堂沐浴，大家就聚在一起洗，反正都是男人，谁也不会觉得别扭，怎么今天一听说要在林清泽用过的温泉池里洗澡，就突然矫情起来了？
　　云端喉结滑动了一下，尽量摆出淡然的神色，道：“我是觉得，来浩然山庄的其他客人都住在客房，我和你住在一起已经很打扰了，还占用你的温泉池，实在有失做客之道。”
　　林清泽浅笑道：“无妨，你本来就和旁人不同。”
　　声音很轻，好像灞桥边鹅黄浅绿的细柳枝，在熏风暖阳中飘摇，看似轻盈无定，却分毫不差地勾在人心尖最缱绻的地方。
　　云端的心情一下子更古怪了。
　　林清泽推了推他，说：“愣着做什么？快去啊。”
　　云端蓦地一颤，抱着衣服匆忙走进竹林。
　　绕过竹篱，便听到水声潺潺。山泉汇聚在一方天然形成的小池内，荡起烟云薄雾。
　　云端在水池边犹豫了良久，才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褪了下去，赤着足踏进温泉池内。
　　温热的池水从脚踝开始漫过身体，云端靠着池壁坐在水中，长舒了一口气，修长的四肢舒展开来。
　　他不停地给自己暗示，不要想这是林清泽洗澡用的温泉池，因为一旦想到这一点，他的脑子里就开始发麻。
　　别别扭扭地洗完澡后，云端披了一件轻薄的衣裳，趿拉着一双木屐走出竹林。
　　没走多远，他就看到林清泽提着一盏灯，背对着温泉池站着，正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碎石子。
　　云端走上前，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林清泽边转身边说：“我怕你不认得路，所以等你一起回去。”
　　然而转身之后，林清泽不禁一怔。
　　云端伫立在松林前，清隽的面庞在月光下雪朗莹然，身上只穿了一件雾绡般的素衣，包裹出清晰的轮廓，长颈宽肩，薄背窄胯，瘦不露骨，带着沐浴过后的清爽。湿漉漉的乌发尚未干透，用一根金簪松松垮垮的绾着，垂落于肩头。修长的腿在摇动的衣摆下若隐若现，脚上踏了一双木屐，露出白皙光洁的脚背。
　　“哦。”云端点点头，快走几步来到林清泽跟前。
　　林清泽回过神来，嘴角生牵出一弯笑意来，提着灯和云端并肩而行，为云端照亮脚下的路。
　　青石板上浮着一层薄薄的露水，云端穿着木屐踩在上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云端平时并不觉得这声音刺耳，但是现在是和林清泽走在一起，这吵闹的木屐声音就显得非常尴尬了。他偷偷调整步子，想让脚步声小一些，没想到适得其反，声音更大了。
　　“溪水涵天影，山云趁屐声……”林清泽似乎看出了云端的烦恼，浅笑道，“这哒哒哒的声音挺好听的。”
　　云端闻言，绷紧的身体松懈了下来，用一副豁出去了的架势迈开大步，任凭木屐声响彻松林。
　　不知道是不是门外种满了灵香草的缘故，这一夜云端睡得十分安稳，完全没有客居异地的不适，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他起床披了衣服，撩开竹帘，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趴在书案前画画。
　　云端一边挽头发一边问晚儿：“你怎么在这儿？”
　　“庄主让我在这里守着，说等云叔叔你起床了，就叫你吃早饭！”晚儿转过头，一双骨溜溜的眼睛瞧着云端，忽而嘻嘻一笑，“不过现在应该吃午饭了！”
　　云端假装没听到小姑娘的嘲笑，神色平淡地问：“你家庄主呢？”
　　晚儿从椅子上跳下来：“他说有事，很早就出去了。”
　　云端轻“哦”了一声，又问：“你今天还要教小徒弟习武吗？”
　　“她们下午才来呢！你等我，我端饭去！”晚儿说完一溜烟跑出了书轩。
　　等云端盥漱完后，晚儿刚好提着一个小篮子回来了。因为篮子里放了食物，她没敢用跑的，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
　　云端赶忙将篮子接过来，揭开盖布一瞧，里面放了一碟鲜红娇艳的树莓伴几样江南小食，赤豆桂花小圆子、海棠糕，酒酿玫瑰饼、软香糕，虽然平常，但样子十分精致，器具也清雅别致。
　　云端随意拿起一个酒酿饼咬了一口，舌尖上都是甜软油润。
　　他记得林逸曾经提起过姑苏的“冬酿酒”，可惜他来晚了，冬季已过，没能喝到，如今吃到了酒酿饼，也算是弥补上了遗憾。
　　晚儿趁着云端吃饭的工夫，又伏在了书案上，毛笔蘸了朱砂在纸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心的形状。
　　云端瞥了一眼纸上的画，放下酒酿饼，问：“你为什么要画那么多心？”
　　“这不是心，是花园里的花！”晚儿放下笔，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手帕包，将四角打开，手帕中放了几枝刚摘下来的红色小花，花朵的形状就好像是一个心形。
　　晚儿拈起其中一朵递给云端：“我摘的，送给你一个。”
　　云端心下了然，这种花叫荷包花，形状与众不同，十分罕见。他将花朵悄悄插在了晚儿的头上，然后指着画中一朵只勾勒了线条的花问：“这朵花为什么只勾了线，没有颜色？”
　　晚儿抬起头，很认真地对他说：“因为这朵花是透明的。”
　　云端道：“胡说，哪里有透明的花。”
　　晚儿争辩道：“有的，我见过！”
　　云端的心骤然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