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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被谋士舍弃 ...

  •   天历十五年,建康城。
      泼墨阁内气氛凝重,众人屏息垂首,大气不敢出一声。
      再看阁内地板之上,撕碎的纸张、破损的绢布散乱各处,连落脚的地方也无。
      林良允本是奉命来此取画,可入得阁来,却发现等画的人已经排到了门口,好不容易挤到里面,却见了这般景象。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旁边的侍女便轻轻扯了他衣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他连忙止语,眼神穿过层层叠叠的人影,抬眸去看那作画的人。
      案前挂着几只上好的湖颖狼毫,大幅宣纸铺开,左右压着一对燕雀欢鸣竹镇尺。那人穿着件素白袍子,半束着发,一些散在肩头,眉头紧蹙,凝神走笔,姿态端的是入定般不在世间。
      好些人看的痴了,林良允没念过书,看不出什么门道,只觉得这白隐画师长得秀气,颇有君子如竹的味道。
      霎时间却见他兀地搁笔,一声“水来!”,似有几分暴躁。
      侍女连忙端着茶水送上,白隐将它一饮而尽,又伸了个懒腰,抱怨道:“终于画完了,累死我啦!岚华,你看看如何了?”
      被称作岚华的侍女凑到案前看了,眼中闪过一丝掩不住的赞赏之色:“形神俱佳。”
      白隐瞥了瞥嘴:“连续工作十个时辰,我受不了了,本阁主决定关门三天!”
      “你还好意思说?”岚华打趣道:“这些都是上个月就承下来的单子,明明可以慢慢画,你倒好,光顾着耍,全压到交货这天来做,怪的了别人?”
      白隐讪讪的笑了:“好岚华,都是我的错,你快跟他们说说,把画交了吧。”
      岚华这才对阁内众人道:“请各位来此取画!”
      众人陆陆续续领了画,无不交口称赞,先前等候的戾气,早已一扫而光。
      “白大师!”刘栋轩激动道:“早就听闻大师画工了得,天上地下独此一家,我本不信。今日为兄长来取画,得见真迹,方觉名不虚传!求白大师为我作画一幅!”
      白隐揉了揉自己发酸的手腕,问:“你是?”
      刘栋轩笑嘻嘻道:“在下常州刘氏刘栋轩,我兄长在建康做官,父亲是常州太守,舅舅乃京师…”
      “喔,我不想知道,”白隐将额前有些汗津津的碎发撩开:“也不想画。”
      刘栋轩疑惑道:“白大师?”
      白隐懒得搭理,对岚华说:“你应付,我走了。”
      刘栋轩好歹是世家子弟,心高气傲,哪里忍得了这般冷落?怒道:“白隐!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白隐打了个哈欠,喃喃道:“我要睡上四个时辰,不,五个时辰!”转身进了内室。
      刘栋轩气急,咬牙骂道:“白盗山,竟敢无视小爷我!你等着!你等着!”
      “等着?”从门口进来位穿着玄色深衣的男子,面容俊美刚毅,声音有些低沉:“刘小公子,你让阿隐等什么?等你吗?”
      后几个字咬的很重,刘栋轩心里凉飕飕的。
      他一肚子火正想发作,看清来人之后,又生生压了下去。
      贺知,建康王的谋士与心腹,官场上的新起之秀,贺家的嫡长孙。
      惹不起。
      刘栋轩叹了口气,赔笑说:“元常,原来是你啊,好久不见。我是仰慕白师的才华,想着此次求画不成,下次再亲自登门拜求呢。”
      贺知眸中似有冷意,对刘栋轩说:“刘小公子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刘栋轩愣在原地。
      贺知绕过他,不咸不淡道:“青眼分文不取,白眼千金不换,是我家阿隐的原则。”
      刘栋轩傻傻站着,眼睁睁看着贺知挂着抹淡淡笑意,也进了内室。
      ***
      贺知进了里间,穿过长廊,来到泼墨阁后院,正逢上侍女杉灵拿着些衣袍走出,他问:“杉灵姑娘,阿隐呢?”
      杉灵向他欠了欠身:“贺大人,隐公子之前作画,有些乏了,正在沐浴。”
      贺知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画面,笑意深了:“多谢。”
      白隐泡在热水里昏昏欲睡,一双手环上了他白皙的脖颈。
      贺知从后边抱住他,贴在他耳边唤道:“阿隐。”
      白隐迷迷糊糊撑开眼皮,看了贺知一眼,敷衍地恩了一声。
      贺知舔了舔他的耳背:“几天未见,想我没有?”
      白隐又恩了一声,鼻音很重。
      贺知不满他的反应,重重地咬了他的耳垂。
      白隐吃痛,怒道:“贺!元!常!”
      贺知笑了:“恩恩,我在。”
      白隐在水里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谋士大人忙完了,倒是精神。本画师累的很,没工夫陪你玩。”
      贺知声音有些哑:“阿隐,你这就错怪我了。我帮王爷做完事,顾不上休息,就跑来看你了,我也是累的很。”
      白隐戳了戳他的脸颊:“我看你的样子,倒是一脸兴奋啊?”
      贺知厚脸皮说:“看你这个样子,我当然兴奋。”
      白隐轻轻啄了啄他嘴角:“自己兴奋去吧,我要睡觉了。”
      贺知哀求道:“阿隐。”
      白隐从木桶里站起,姣好的身形上满是水珠,他取下长长的毛巾裹住自己,完全没有避讳的意思。
      贺知看着他,眸子都要燃了起来。
      白隐朝他勾了勾手指,贺知立马凑了过去。
      他扯着贺知的衣领,将他拉的低了些,而后贴唇上去,给他一个细腻温柔的吻。
      贺知反客为主,一手搂住他的腰,将他抵在柱上,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轻吻,直到口中津液溢出,白隐微喘,才恋恋不舍的放开。
      贺知搂着白隐,将他圈在怀里:“阿隐,我们去房里吧?”
      白隐平复了呼吸,勾笑道:“贺大人,我还没原谅你呢,不想做。”
      贺知急道:“阿隐,前几天的事情,确实是王爷吩咐。君命难违。”
      白隐从他怀里钻出来:“难不难为是你的事,生不生气,什么时候消气是我的事。再说了,王爷的闺女确实是个好姑娘,你若真是钟意,趁早与我说明,咱们也方便… 好聚好散。”
      贺知咬牙道:“白盗山!什么好聚好散?你要气死我吗?”
      “喔,”白隐又取了条毛巾擦头发:“不散,甚好。”
      贺知说:“阿隐,你信我。”
      白隐斜靠在墙上:“我信你,但我也最是厌倦不清不楚的感情纠葛。贺大人,我喜欢你,才会纵容你,可凡事都有个度。”
      贺知僵在原地。
      白隐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若是要享齐人之福,贺大人怕是找错了人,我眼里最容不得沙子。”
      贺知喉咙滚了滚,终是没有开口。
      白隐披上里衣,转身走了出去。
      ***
      一觉睡到次日,白隐洗漱完毕,自去了泼墨阁逗鹦鹉。
      鹦鹉上蹿下跳,一直学舌道:“阿隐,懒鬼。阿隐,懒鬼。”
      白隐笑了:“谁教你的?”
      鹦鹉扑腾着翅膀从架子上飞起,落在岚华肩上:“懒鬼,懒鬼。”
      白隐坐在蒲团上说:“岚华,这鸟都成精了,也不知谁,老教它这些浑话。”
      岚华递上一杯茶水:“除了贺知还有哪个?每回在阁里等你的时候,他就逗这鹦鹉,打发时光。”
      白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岚华看出他有些不悦:“怎么?那位昨日不是还来了吗?怎么不见他?”
      白隐敛目:“被我赶走了。”
      岚华没有细问,只顺着话说:“走了也好,省的教坏这鹦鹉。”
      白隐来到案前,铺开宣纸,说:“岚华,替我研磨吧。”
      岚华将鹦鹉放回鸟架,跪坐在书案边上:“恩?转性啦?知道用功啦?”
      白隐挑了挑眉:“你倒是抬举我了,今天不画画,写点字打发时间。”
      这一写又是好几个时辰,阁内静谧,只听见研磨的声音。
      阁内少年正襟危坐,笔如游龙,侧颜煞是好看,如明珠拂尘。
      案边研磨的女子,也是低眉杏目,端庄淑雅。虽是主仆,却更似雅交之友。
      却听吱哑的开门声打破这片宁静,杉灵从外头回来,脸色有些白。
      白隐抬眸,问:“杉灵?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杉灵欲言又止:“没什么。”
      岚华察觉不对:“你去做什么了?”
      杉灵将篮子提起,勉强笑说:“隐公子,岚华姑娘,我去买了些新鲜的菜回来。公子不是最爱吃鱼和番薯吗?我叫厨房把番薯烤了,再亲自做碗鱼汤…”
      岚华说:“杉灵,外头可是有什么事?”
      杉灵看了眼白隐,又看了看岚华,眼睛水汪汪的,咬着下唇,颤悠悠说:“没…没什么啊。”
      白隐搁了笔,走到她跟前,叹了口气:“你呀,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若真想不被人察觉呢,心肠要再硬上几分。就像我这样,万般挫折,云淡风轻,面上那是不能透露一点。既然被本阁主看出来了,就好好讲讲吧,到底怎么回事?”
      杉灵眼眶红了一圈:“我看到告示说,建康王的女儿,玉璇郡主,要成亲了。”
      白隐心忽的一沉。
      岚华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白隐却无所谓地笑道:“哦?倒是个大喜事,你难受什么?难不成你看上那新郎官了?”
      杉灵急的剁了脚:“什么呀!我是为公子不值!新郎就是那贺知贺大人!”
      白隐的笑凝在脸上,不过一瞬,他又恢复如常:“真是,有些意外。”
      杉灵愤愤道:“我在公子身边时间虽然只有三年,但我知道,公子是一等一的好人。相貌又好,才华又好,品性又好,对贺大人更是上了心,可他…”
      “杉灵,”白隐摸了摸她的脑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千古如是。贺知和我虽然有一段情,但如今看来,也终是缘分尽了。没关系的,我没事,别难过了。”
      杉灵哇地哭了出来,扑在白隐怀里:“公子,对不起,我还是很难过。这三年以来的种种,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公子,你要是难过,就和我一样,哭出来好不好?”
      白隐帮他擦了泪珠:“傻丫头,我一个大男人,这种事有什么好哭的,真和那郡主争风吃醋不成?我没事,你先去吧,我和岚华还有事要说。”
      杉灵点点头,抽抽搭搭地进了内院。
      岚华一直很缄默。
      白隐掐了掐眉心,问道:“岚华,你跟了我多少年?”
      岚华说:“岚华自十三岁以来,就随侍阁主身边,于今已有五年。”
      白隐自嘲似的笑了笑:“我和贺知,已经相识七年了。”
      七年之谊,到底还是比不上他的宏图伟志。
      岚华斟酌道:“你和那位,这么多年,我也是看着的。阁主,他对你不似作伪,或许…”
      白隐提起笔,一滴墨晕在纸上,形状极丑:“哪有那么多或许。当欲望和欲望不可兼得,只有取舍。”
      不过是被舍掉的棋子,何必再找理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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