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之下》纵合

7、7

　　李长生顺着恐慌的人流走出了小方皮冻坊，一转身便拐到一个死胡同里，抬手点了根烟，吞云吐雾起来。

　　星火忽明忽灭，映着李长生的大蒜头鼻子和能夹死人的皱纹。待人潮涌过，他走到对面的公交车站低头等车。

　　车停了，人挤人地往上涌。

　　李长生岁数大了腰腿都不算好,肩周炎、颈椎病什么的一应俱全，更别提年轻时抓捕罪犯、毒枭时留下了的伤。

　　又因着离婚后体重飙升，身体也不像从前那么轻巧了。人群混乱，于是结结实实地被踩了几脚。

　　他顿时失了耐心，逆着人流迈步离开。

　　李长生家住在江沿区最早一批国家给分配的家属楼，算起来也有三十年了。

　　这是当初最早一批带小阳台的楼房，如今因着这些陈年老砖经历了多年的风吹日晒，缺角的缺角、开裂的开裂，政府便让小区里的住户封了阳台不再使用。

　　现在院里的楼就像是一排排老头的大板牙一样，难看什么的都算是小毛病了，冬冷夏热才是最闹心的。

　　院子里出了不少有能力的年轻人，一批批地跟青茬似的都出了这村小池，再也没回来，只有李长生伴着院里不愿搬家的老人们度过风吹日晒的岁月。

　　院子里的每一个人都认识李长生不止十年了，他是个什么人他们再清楚不过。

　　现在日子苦，外头的人嘴又脏。什么污言秽语都砸到了李长生身上，说什么李长生为了吃香的喝辣的跟那帮“人”一伙，天天折腾小老百姓，又说什么李长生为了局长的乌纱帽祖坟都被人泼了狗血，说什么的都有。

　　院里的阿婆那张刀子嘴这时候不用什么时候用，可是这就像是社会新闻一样。我爱看出轨、杀人等等剧情令人愤慨的社会新闻，可是只要新闻题目中出了“辟谣”二字，您甭怀疑，这条新闻的点击率肯定不好。

　　所以奸诈狡黠的新闻工作者多用“网传……，官方回应如下”来代替辟谣二字，以维持自己见不得人的新闻数据。

　　“李长生啊，自打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死脑筋，不求名不求利的，老实本分地干了一辈子警察，也是不容易啊……”看见李长生进了单元楼，老婆儿们唠了起来。

　　“可不是！可是这女人啊，哪个不想找个能说体己话的，李长生嘴巴笨，那嘴像是臭大粪一样。自己偷摸干了好事儿还不说，脑袋后落了个碗大的疤却如今落得这个名声。”

　　“你知道他那个疤怎么来的吗？”几个人围城一堆，互相之间交换吐沫。

　　“不确定，”一猴瘦老头说，“不过，隔了好多年我看新闻说李长生几年前打了个什么虎？好像就是那阵子受的伤。”

　　“打虎是什么意思？”

　　“不懂……不懂……”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连这风都无可奈何。

　　风吹树响，小区里没有物业常年都是居民自发打扫，所以一地的尘土卷积着妖风扫荡着整个院落。

　　云也变了脸色，一看便是风雨欲来的开场白。老头老太太在风中晃晃悠悠，半截入黄土的身子像是风箱一般喘着难听的粗气，便很快就散了。

　　李长生回家后看着手机半天没等到想接的电话便蒙头开始睡觉。

　　梦中自己半生戎马盘根错节地回放，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凶险。警服外头的奖章数都数不清，如今却落得六亲无靠。

　　醒来后窗外夜深如墨，给自己煮碗面条稀里糊涂地吃完。桌上放着的记录近期林海市案件的本子，深深地喘了口气，竟不知如何是好。

　　今天中午是场鸿门宴，可是自己却不得不去。如若自己不去的话，在宴上被讽刺的怕就是自己的老上司——林海市原市长张元严了。

　　如若不是千里马遇了伯乐，李长生这块粪坑里的烂石头如何能做到市警察局里的一把手。

　　李长生从前年轻气盛，领导又重视自己，便愈发肆无忌惮地大展身手。

　　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

　　打虎，是一件非常敏感的事情。

　　如今看来，这场虎打得是祸患无穷，给自己找麻烦不怕，怕的是给自己的老上司找了麻烦。

　　“长生，”林海市新市长何环笑着说，“现在局里就你一个人会不会太累了？这样，我有个亲戚之前也是警校毕业的，到你那儿给你当个端茶送水的，你看怎么样？”

　　端茶送水吗？怕是盯着自己吧。

　　原市长张元严坐在主宾位置上，面上不显，桌下轻轻拍了拍李长生的腿。

　　“行。”

　　李长生深知，以后的每一步都要小心至极。从前是老市长处处护着自己，自己如今也需行事谨慎不给他人留把柄。

　　想到这儿，李长生又犯了难。

　　警局的出警条例如今很简单，分为五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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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级，反动罪，也是最高级别。那些妄图反动的人都被关到了监狱里，李长生问过监狱系统的警察关于罪犯的下场，他们却三缄其口、避而不谈。

　　第二级是煽动罪。

　　第三级便是贩药罪。前三类犯罪处罚结果大同小异：死刑。不过自打异星人接管政府之后，死刑犯在哪里处置，用何种方式施以极刑却无人知晓。

　　四级是放火一类的。

　　五级便是更为轻的违法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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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长生冷了脸。

　　如果前两条大家只要不找事儿便可自保，可是这第三条害死了多少人，不说地球上就单单说这林海市就有多少人在死之前无药可医，苦苦哀嚎、鲜血满地。

　　很多院子里常年支起了灵棚，用完撤都不用撤了。你家用完我家用，一茬接着一茬，一捧灰换一捧灰……

　　可是就是面对这么操蛋的条例，自己一封信一封信地往上层递，换来的却是警告和处罚。

　　置于为何会有这样的条例，李长生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于是李长生每个月都忙碌于解决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月末洋洋洒洒地写到报告上，也是写得满满登登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吃了两根闺女送来的肠，手机响了。

　　接过电话，“喂？”

　　“李局长？”是个男声，有些熟悉。

　　“谁？”

　　“真是李局长啊，听不出我的声音来了？”听声知面相，定是奸诈之人。

　　“哼，听不出来。”对方的声音算有辨识度，当年纠缠了半年，不知监听了他多少电话录音。

　　“我被放出来了，李局长，”说到这儿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说李长生，你抓我抓了半年，我这关了三年就放出来了，你气不气啊？”

　　“嗯，有什么事儿？”

　　“嘿嘿，也没什么事儿？就是监狱太满了现在，像我这种小罪都不配坐监狱了。”

　　判了十年，坐了三年……唏嘘

　　“有话快说。”

　　缓了缓，那边突然开了：“你知道周申吗？李局长？”

　　李长生顶烦和这种混社会的打交道，说话弯弯绕绕，最爱玩心眼：“不知道。”

　　“我！作为林海市的好市民，现实名举报周申贩卖药品罪，请求抓捕！”

　　李长生脸色陡然一变。

　　贩药必死无疑。

　　刚想挂了电话，那头又说：“别挂电话，人民的好警察。”

　　“李局长，你别挂电话，我不想举报你知情不报。”

　　“明天去青湖区范家屯的宏泰五金铺子，好好找一找，局长，您的事业飞华腾达的另一趟顺风车来了。”

　　嘟嘟嘟……

　　他攥紧了手机，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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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着张嫂赶忙回家，周申刚好也到家。

　　柳熠母亲早逝，父亲不久便娶妻生子，平日里不太来往，而周申父母生周申的时候岁数大了，前几年便双双归西。

　　家里有个岁数大的很重要，像是颗定心丸。

　　“没事儿，没事儿，不用这样看着我，我啥事儿都没有。”张凤华摊了摊手，深吸气，强挺着笑脸说。

　　“没事儿，没事儿，就是从来没见过死人。”

　　嘴巴发颤，张凤华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热水，热水顺着嗓子眼滚了下去，热乎了心口窝，才慢慢冷静下来。

　　紧接着张凤华便开始娓娓道来今日之事。

　　自从异星人来了之后，在全球各个城市发布一系列的规定，其中非常重要的一条便是所有农作物等生活用品交由政府和异星人管理。

　　他们在每个城市都设立了农产品交易市场，发布了新的全球统一法定货币。

　　人们可以用新的法币在农产品交易市场购买所需要的农作物、食品和一些重要的生活用品，类似于盐之类的。

　　农场主或者地主也可以将自家生产的农作物直接兑换成另外一种所需的农产品，或者直接卖掉兑换成法币也是可以的。

　　不过兑换的比率例如多少斤冬枣兑换一斤牛肉，是由他们来决定的。

　　那天正好家里没有面了，但是张凤华又想着做点面食，于是决定下午去农产品交易市场。

　　这个城市没有人愿意去农产品交易市场，因为那里是这个城市唯一有异星人驻扎的区域。市场的正上方常年悬停着几架飞碟，虽然仅仅是悬停在那里，不过人们也能感受到……它们在看……

　　当快到商品交易市场的时候非常明显，众人开始低头不语，步子迈得不大，犹如无形的枷锁束缚着手脚一般。

　　像是被流放，或是上刑场。

　　在死一般的沉寂之中，人们自觉地开始大排长龙。

　　“第一关就是大家都得路过一个球状的东西。”张嫂比手画脚说不太清楚，“那个光球在每一个人走过时会融化？诶呦，我说不清楚，就是光点会分散开来，包裹住每一个人。”

　　“大概……十秒后又重新聚合成原有的球状。”

　　“等离子体。”柳熠说。

　　等离子体又叫做电浆，是由部分电子被剥夺后的原子及原子团被电离后产生的正负离子组成的离子化气体状物质，尺度大于德拜长度的宏观电中性电离气体，其运动主要受电磁力支配，并表现出显著的集体行为。在地球上等离子体物质远比气体、固体等少，但在宇宙中等离子体占物质总量的99%。星球大战中的光剑也是等离子体。（来自百度百科）

　　刚开始，一切都很顺利。

　　人们没有注意到，排队的人群中，一个男人神色诡异、不停地摇头，妄图将脑子里的魔怪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