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折》问西来意

31、此身许给宗门

　　这是一个好日子，漫山遍野的花都开了，似是天地为之庆贺。可是罗繁音的面上却不见悲喜，仿若一尊无情无欲的玉像。

　　玉成宗山头一派热闹之象，往来的修士不少。此日的谢句芒春风满面，亲自迎接宾客。直到那吉时到了，他才起身入得装点着红绸，一色喜气和庄严的殿堂。以他的出身，寻找道侣，那也只能是对自己有助力的，至于日后遇到了欢喜的仙子，那也可以将之纳为姬妾。亦或是在事成之后，将罗繁音踢开！

　　谢句芒眼中闪烁着异芒，他娶的不是罗繁音，而是合两家之力祭炼出来的那一件名为星元灵图的道器。

　　“迎新娘！”礼官拔高了声调，在一众锣鼓钟磬声中高唱。只见仙鹤芸集，嘹亮而高亢的鸣声响彻了九霄。一辆红色的车子自日边而来，拉车的巨兽长嘶了一声，停在了堂前。一只素白的手掀开了车帘，片刻后，身着喜服的新娘罗繁音捧着一张闪烁着灵光和清气的宝图缓缓而来。

　　“那是一件道器！玉成宗真是大手笔！”在场的宾客不明究竟，以为是玉成宗的陪嫁，一开口，又是酸涩，又是羡慕。比之那张宝图，新娘本身如何，已不是重要的事情。

　　谢句芒眸中闪烁着精光，他的身姿挺拔，面容俊逸，此刻正灼灼地望着罗繁音，看着她一步又一步向着自己走来。可就在即将迈入殿堂的时候，罗繁音脚步一顿，一双妙曼的眉目淡扫四方，她忽地开口道：“合籍之后名册将入仙府，为何今日观礼之人中，未有自玉垒仙府而来的人？”谢氏是大族，虽然被削去了属城，但是仙府并没有后续的动作，也就是没有抹去谢氏之名。按理说，大族子弟成亲，仙府的礼官会被请来。

　　一道道惊异的视线落在身上，罗繁音仿若不知。此刻她就像是罗玉成所期待的那个天真的、不知世事的女儿，她不知仙府与谢族甚至玉成宗的错综复杂的关系。

　　罗玉成眼神闪烁不定，笑容僵在了脸上。他眉头一沉，传音给罗繁音，斥责道：“孽障！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快继续往前？！”

　　“若无仙府之人前来观礼，便是名位不正。”罗繁音又道。

　　而座上的宾客听闻此语只觉得好笑，何为名位？眼下的各大家族还有这些？要是注重名位，谢氏为何还占据着已经不属于他们的城池？为何各大族公然违抗仙府的律令？看这高楼宫殿，底下都是累累尸骨，可有人说道什么吗？

　　谢句芒面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他的神情慢慢地归于冷漠。罗繁音不走，那么便由他上前迎接，此事可容不得任何差错。然而正当他迈步向前时，一道笑声从前方传来，云层中忽地闪现出一艘巍峨宏伟的飞舟，如宫阙耸立。

　　“罗姑娘说得对，此事怎么能缺少我仙府的礼？”

　　飞舟上正是沈竹桐和温寄愁二人。

　　话音落下，沈竹桐便在众宾客惊骇的视线中纵身一跃而下，衣袖翻飞，如红日坠落。温寄愁的身影则是一隐一现，片刻后立在沈竹桐的身侧，朝着那呆愣的礼官手中塞了一坛酒，淡声道：“此是贺仪。”

　　礼官目瞪口呆地望着手中的酒，看一眼便知晓是凡人新酿的，对修士而言没有任何的用处。这酒就像是一个烫手山芋，拿不住，扔不得。

　　“沈、沈——”

　　沈竹桐望着谢句芒冷哂了一声。

　　谢句芒额上顿时沁出了冷汗，如同被一条毒蛇盯住，连脚步都往回缩了一步。

　　“你是仙府的人？”罗繁音倏地转向沈竹桐。

　　沈竹桐掀起眉头，懒洋洋道：“正是。”

　　罗繁音心中的巨石骤然一松，她忽然间想明白了，除了仙府之人，又有谁会关心那群百姓的死活？她们有资格给玉成宗、给罗竞定罪。可尽管理智如此，在情感上却不愿意接受。她捏着手中的道器，眉头紧蹙，面色犹豫。

　　“罗姑娘，你若是不想嫁，可以不嫁。”温寄愁的声音温和如春风。

　　这是第二个这么说的人。

　　头一个是罗然，可是他怀着自己的目的，并非是真正的关心。罗繁音不是傻子，最近经历了这些事情后，让她看得更加清楚。

　　“这亲结还是不结？”堂中宾客之席已经无座，沈竹桐旁若无人地穿过中间的道路，一直走到了首位，当着罗玉成和谢家长辈的面大喇喇地坐下。她单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则是轻轻地扣在了椅子的把手上，眸中藏着的一点猩红越来越重。

　　温寄愁一眼就看穿了沈竹桐的心思，这是无聊了，等着玉成宗或者是谢家的人怒起，从而有个借口拔刀。她想杀人，竟然还要找借口了。这点算不算是一个进步？

　　“结！”罗繁音的声音响了起来，她倏忽一指谢句芒，又拔高声音道，“但不是与这个人！”

　　此言一出，罗玉成、谢句芒等人面色骤然一变。罗玉成身形一动，正打算一巴掌扇在罗繁音的身上，却是被一柄森然泛着戾气的剑给格住。温寄愁站在了罗繁音的身侧，周身剑意往前一铺，如长河浩荡。

　　是仙府的人，仙府来了多少人？他们是否已经提前知晓了？罗玉成心中泛起了惊涛骇浪，他强压下这股怒气，死死地瞪着罗繁音。

　　而罗繁音恍若不觉，她独自一人走入了殿中，完成这一场只有她一个人的结契之礼。“我将此身许给玉成宗，我以道心为誓，若是护不住属下子民，则被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这是她的誓言，同时也是一个恶咒。

　　上首的沈竹桐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眸光扫过神色各异的宾客，她开口，取代了礼官，懒洋洋道：“礼成！”她是玉垒的主人，这一声代表着她不再追责玉成宗的过错，保留玉成宗的名头。只不过那些罪恶之辈——沈竹桐眸中凶光一绽，旋即又压了下去。此事还不算彻底落幕呢。

　　“仙府真是欺人太甚！”谢家的弟子中有一人忍不住，拂袖而去。

　　沈竹桐视线如刀，她的手指抬起又压了下去，控制着那股磅礴的杀意，她微微一笑道：“本座在玉垒仙城，随时恭候。”

　　沈竹桐二人大张旗鼓地来，又大大咧咧地离去，偌大的玉成宗地界，竟然无一人敢上前阻拦。这也是因为他们之中，修为最高的是元婴境界，宾客不想得罪仙府，而谢家与玉成宗，则是心中有鬼，一时间摸不清仙府到底来了多少人，故而不敢轻举妄动。

　　那座如同宫阙一般的飞舟始终悬在殿外，在日光下流转着万般色彩，极为辉煌。

　　温寄愁转向罗繁音，温声道：“需要入仙府更改名籍，同行么？”这婚事是被罗繁音自己破坏的，看罗玉成的脸色，她若是留在玉成宗下场定然不大好。罗繁音斟酌了片刻，压下内心翻滚的情绪，应了一声：“好。”

　　那祭炼的星元灵图还在她的手中，她一动，谢家与玉成宗的人一起动作。

　　沈竹桐忽地拔刀，艳红色的刀光将那张星元灵图挑飞，她冷笑了一声又收刀归鞘。之后不多发一言，便飞身落在了飞舟上。而温寄愁和罗繁音紧随而上。

　　星元灵图落下来时，罗玉成和谢句芒的心便揪起，等到接住那道器时，他们才松了一口气，这么一来，也无暇去管罗繁音了。东西还在，说明仙府并不知道他们的谋划，此事大有可为！

　　罗繁音失神地望着星元灵图，她的面上血色褪尽，她道：“那是祭炼的用来对付仙府的道器。”

　　“我知道。”温寄愁一颔首。看沈竹桐的模样，并不把这道器放在眼中，她也就不去管那些。

　　“那还——”罗繁音的话语被沈竹桐的一声嗤笑给截住。

　　“那祭炼之法不是玉成宗能有的。”沈竹桐又道。

　　罗繁音沉默了片刻，还是选择坦诚相告，她道：“是一名姓方的道人送来的。”至于更多的事情，她便不知晓了。

　　“原来如此。”沈竹桐缓声道，她的眸光闪过了一抹讥诮。姓方的道人，八成是方异。看来三清秘殿在这事情上，也插了一脚啊。沈竹桐眯了眯眼，不再理会罗繁音，转身就走。

　　罗繁音面色红红白白。

　　温寄愁望了她一眼，缓声道：“她就是那种人，阴晴不定，罗姑娘不要在意。”

　　“小娘说我坏话，也不等我走远？”沈竹桐的笑语声飘去，清晰可闻。这回轮到温寄愁变了脸色。而罗繁音狐疑地望了温寄愁一眼，因为她见到的温寄愁都是戴着银面具的，根本认不出到底是谁。这会儿才惊疑不定地开口道：“仙主……夫人？”

　　温寄愁眼皮蓦地一跳，她咬牙切齿道：“我道号见愁！”

　　“见、见愁夫人？”罗繁音恍惚地开口。

　　温寄愁抿唇不语。

　　沈竹桐的笑声传出，昭显着她此刻的心情十分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