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草花》宵一

1、第一章

　　“金碧辉煌的大厅之中，最上方坐着的总是是我们现在最亲爱的王，他拥有着最纯正的皇家血脉，所有人见到他都要因此低顺地垂下头来，赞颂他刚正不阿的品德，折服于他的英明神武，甚至连王今天穿的金色的袍子都因为王更多了几分光彩… … 而王，也一如既往地，用他的仁政领导着这个自由的国度。”

　　穿着西式制服的老先生在教室前方坐着，嘴里念叨着今日必修的政治通识。

　　这是一个格外注重自己仪表的老头，他认为自己的外形应该如同他的身份一样，服服帖帖的，于是他总是将西服的每一个边角都熨平，戴着看起来不便宜的，有着细链子的金丝框眼镜。

　　平常若是看见了谁没有按照校规穿上西装外套时，他便总是要将头稍稍抬起几分，两只小眼睛眯缝着，用着最古板的腔调叨叨咕咕着：‘先生，我想你惹上麻烦了。’ 于是学生们背后便开始叫他‘麻烦先生’。

　　麻烦先生是皇室坚定的拥护者--当然，几乎坐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除了那个坐在第一排的，只知道一刻不停的质疑权威的家伙。

　　“先生，王像这样每天都要接见那么多人，他真的不累吗？”一道声音从底下传来，打破了教室的宁静。

　　“又来了… …那个天天抬杠的。” 即使在麻烦先生的课堂上没人敢偷摸着讲小话，但再严厉的规矩也挡不住一群学生眉飞色舞地用眼神传达信息。

　　“霍华德先生！请在我下课之前都保持安静的状态，否则你会惹上一点儿小麻烦。”麻烦先生略微提高了一些他的声调。

　　“但我想我们知识渊博的老师一定会乐意解答我的疑惑。”坐在第一排最边上的小少年正处在最莽撞的年龄，他丝毫没有被这位古板老头子带有警告之意的话语吓到，反而嘲讽似的撇了撇自己的嘴角，继续盯着麻烦先生。

　　“看来您又不得不去马厩和您的骏马好好地交流一下感情了。”老头儿缓慢地将自己满是批注的通识书合上，用手指在讲台上放着的水晶球上戳了几下。

　　“伊森·霍华德，3297年3月10日，这是你本月第三次因为在课上打扰老师教学进度而被警告了，真希望有一天你的礼节能够向你的兄长看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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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的搞不懂那个臭老头子一天天脑子里在想什么。”伊森带着手套，把装满水的铁桶哐当一声扔在了有点儿潮湿的马厩地板上。“我怀疑他只看的进去五百年前的那些满是教条主义的书，然后每天早上起来之后冲着窗外大喊我爱吾王。”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 … 每次你都赶着上去气他。” 旁边的棕发男孩从储物间掏出两把刷子，丢过去一个。“这次你是怎么被搞到这儿来的？”

　　“合理的质疑呗。“ 男孩皱着眉头接过刷子，淡金色的卷毛和浅蓝色的眼瞳在阳光下和刷子上甩下来的水珠一起闪闪发亮，却又被溅起来的泥点盖住。“脏死了。卡洛斯，今天我们还是照常？”

　　“数论的作业就拜托了。“卡洛斯笑嘻嘻地拐来一个扫帚，在地板上划了条线。 “你搞定草垛那边的地，其他我全包。”

　　“谢啦。”

　　伊森一把抓住扫帚，朝旁边准备开工的棕发小男孩一挥手，然后熟练地套上皮靴，帅气地从马厩旁边低矮的栅栏上翻了出去。

　　然后砸到了一个人。

　　“好痛！什么东西在底下，看不到上面有人… … ”

　　有点暴躁的小少爷哪里受的了这种委屈，就在他准备发脾气的时候，嘴边的话因为瞥到下面的人而突兀地吞了回去。

　　“你是谁？“

　　那是一个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孩，拿着一个叉草的工具，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只是一双金黄色的眼睛格外引人注目。不过不论如何，他都不像是这个学校的学生，甚至街上平民家孩子的打扮都比他干净一点。

　　“我是来铲草的。你是这里的学生吗？”

　　男孩没有普通人家孩子的胆怯，只是向他伸手，一边说着话，一边想把他拉起来。

　　伊森看着他黑灰色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了上去。

　　他很少见到打扮的这么不体面的同龄人。即使是他们家里的园丁，也会在孩子上学前给孩子准备好体贴舒适的衣物。

　　“ 对。我以前好像没有见过你？”

　　男孩笑了笑，“我是前几天才被叫过来帮忙的。管理马厩的先生最近有些忙，走不开。不过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遇到学校的学生。”

　　“我，嗯，我是来帮忙的。”伊森有点不自在。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一向有些微妙的自尊心，承认被老师惩罚这件事对他来说有些难以启齿。

　　“像你们这样的少爷也需要做这样的事吗？”男孩歪了一下头，看起来有点疑惑。

　　“我们是要学很多东西的，作为骑手，我们需要多和我们的骏马交流，沟通。在马术课上，清理马厩是最基础的一部分，也是骑手和骏马心灵沟通的最重要的一部分。“ 伊森在心里悄悄补了一句，只是这次的清理比较额外而已。

　　“这样的话，希望你和你的骏马交流愉快。”男孩答应了一句，然后拿起叉草的工具，往旁边挪了一些，开始干属于自己的活。

　　“哦，谢谢。”伊森干巴巴地说。

　　一时间没什么人说话，草垛旁只有铲草的沙沙声和抹布在水桶里搅动的水声。

　　小少爷很少见到这样的人。他侧面对着男孩，心不在焉地用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地板，用余光悄悄瞟着他，地却越擦越脏了，从均匀的灰色变成了不均的黑黄色。

　　半晌，他有些犹豫地开口：“你，是住在这个区域的人吗？“

　　“在更往西边些的地方。”男孩一边叉草一边说。

　　“西边。我记得那里是一片森林？之前猎狐的时候老师说那边太危险，学校还专门立了高栅栏。”

　　“那是流民住的地方，学校不会让你们过去的。”

　　“抱歉。”伊森感觉这个问题有点冒犯，打算止住话题，没想到男孩却接了下去。

　　“流民住的地方没那么恐怖。你觉得我家的环境是什么样？”

　　“ 住的地方很暗，没有光？”伊森回忆了一下从小到大接触过的关于流民的信息，除了教科书上的内容，只记得家里厨房干活的那位女士在被他拉着闲聊的时候提过一点。

　　“不是。我们只是和你们生活方式不一样。”男孩干脆把草叉往边上一丢，两下爬上了干草堆，问他：“上来吗？别跟马夫说我在偷闲。”

　　“酷。”伊森学着他的姿势翻上了草垛。这种学校里不被允许的攀爬动作让他觉得很新奇。

　　“我猜你们每家都有自己的花园？管马厩的说他认识一个园丁，每天都要拿着大剪子修花。”

　　“对。”

　　“你们讲究的要命。”男孩嗤笑了一声。“我们是住在树洞里的。一种叫安吉的树，枯死之后中间就是空的，最多能站下五个人。我住的树外就是一大片花。“

　　“茜草花？”代表王都的花是茜草花，上至贵族下至平民都会在家里种上一些。这种花开的时候花瓣是鲜艳的红色，就像王都本身一样华贵。

　　“太娇贵的花我们养不起。”男孩耸肩。“我不知道是什么花，零散的很小只，随便踩踏也不会死。只是夜里看会发光。”

　　“树干旁边有很小的洞，遮住晚上也会有点漏风，不过顺着藤蔓爬到高一点的地方很好看。不过我猜学校不会让你们学这些，毕竟你们连西边的栅栏都翻不过去。”

　　“栅栏。”伊森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的转身面向男孩“喂，栅栏过去就是你家？”

　　“不远，再往西走半个小时。”男孩有点不习惯两人间太近的接触，后背不自然地后仰了一下。

　　“那离这边不是很远。” 伊森没有注意男孩的小动作，注意力全在刚才被提到的栅栏上。 “你叉草溜走被发现有什么后果吗？”

　　“没什么后果。我临时被叫过来，学校不会让我多待。”男孩金黄色的眼睛微微睁大，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贵族学校教出来的好学生“你该不会是想从栅栏那边溜走？”

　　“你不觉得待在这里太无聊了？清洗马厩中途溜走这种事我可干太多了。”想到清理马厩后可能还得回去继续上课，伊森有点坐不住了。

　　“你如果不怕我住的地方危险，”男孩看着伊森，伊森这时也正好背着光看他。

　　大风呼啦啦地刮过去，他那代表着高贵的纯金色头发早就被风刮的毛躁，衣服因为爬上爬下也已经皱了，袖口还沾着一点泥。

　　这个人好像和那群盛气凌人的家伙不大一样。

　　“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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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洛斯气喘吁吁地干完活，探头向栅栏外另一块地看去。

　　“喂，伊森，活给你干完了，数论的作业… …”

　　话说到一半止住了。

　　地板是不均的黑黄色，地上摆着一桶有点浑浊的水，上面散着一些被风刮下来的杂草。草垛也乱七八糟，旁边靠着一个整理草的大叉子。

　　且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