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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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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不要想起我》 周煜
一
时隔一年零六个月,再遇见江辞的那天,是我上大学以后的低谷期。
年前好不容易在绘画网站签约,连载的第一部漫画也刚好完结,上架后数据不错,我得到了第一次人生的稿费,我拿着那笔钱交了学费,剩下的刚好够我生活。
那天和编辑因为新开本的剧情问题吵了架,消息一条接着一条的来,我看那些批评我的话看到眼花缭乱,那么多的字,总结过来就是,我的画风还可以,但剧情不行,偏文艺,按照编辑的话来说,扔进去个石头激不起一片浪花。
她还说我的画不伦不类,让我好好学医,别再想什么画画的事情。
我在宿舍一边拿着鼠标上色一边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心想着反正我是个业余的,然后赶在八点前更新。
宿舍就我一个人,宋写意跑出去和新认识的男朋友吃饭了,寒意从脚底渗透,慢慢往我整个身体里钻,我打开窗帘,外面下雪了。
楼下玩雪的人逐渐多了起来,那是我来到上海两年,看到的第一场雪,下得又大又急,路灯下的雪花下坠的急促,我看了会儿,桌上的手机响了。
是宋写意打来的,要我去接她。
我穿好羽绒服,戴好围巾,找了双防滑的鞋子才出门。下雪天车不好打,我在校门口等了足足有半个小时,才等到一辆载着客人的出租车。
路上耽误了太多时间,所以等我赶到的时候,宋写意和一帮人已经到了饭店门口了。我被风雪吹得睁不开眼睛,只能摸着黑往前走,我刚走到饭店门口,宋写意就跑过来抱住我,我猝不及防,身体往后一仰,整个人摔了下去,脑袋重重的砸在地板上,那一刻,我觉得头晕眼花。
几秒后,我听到有人跑了过来,将宋写意从我身上拽起来。
没有人管我。
我自己挣扎着爬起来,听到眼前的人着急的问宋写意说:“没事儿吧?磕到哪儿了没有?”
我扶着墙站稳,等了两分钟,眼前才能稍微看清些东西,在此期间,旁边的宋写意一直在哭,她男朋友也不厌其烦的哄,我觉得自己可能来的不是时候。
所以彻底能看见的时候,我本打算快速转身回去的,可是我看见了江辞。
原来抱着宋写意安慰的人,是他,难怪我觉得声音那么熟悉。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到了《大话西游》里的那句台词,“那一刻,我的心里有一场海啸,但我静静地,没让任何人知道。”
大话西游在内地上映的那年,我十三岁,刚上初二。学校领导为了鼓励家境不好的和学习成绩优异的同学,自己掏钱买了一百张票,那是我看的第一场电影。
江辞也在,他是初三的优秀学生,影院当时分东区和西区,我在的东区加上我,总共也就十来个人,相反,旁边的西区是满座,中间就隔了一条走廊。
电影散场的时候我跟在他身后走出电影院,那些成绩好的学生看向我的眼神,神情里的鄙夷,我到很多年后都还记得,只是因为我跟在江辞的身后走出影院,就被和他同行的男生指点,其实没有人知道,我只是怕找不到出去的路而已,而那么多的人里,我只认识江辞。
我那个时候总以为长大了就好了,可是啊可是,这么多年了,我依然没有变成更好的人,只要站在他面前,依然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实在是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我和写意闹了点矛盾,她不让我送她回宿舍,打电话叫了你过来。”
久到上海的风雪都要停了,我才听到他的道歉。
“没关系。”我压制住心底的苦涩,努力不让声音颤抖,可我不确定他是否看见了我通红的眼眶。
“既然这样,”我说,“那我们就一起回去吧。我去打车。”
江辞点点头说谢谢,手放在宋写意的肩膀上紧紧搂着她,我站在车站看过去,等车的空隙,他偶尔会拿手给宋写意挡一下风。
上了出租车后,我坐在副驾驶,透过副驾驶,我看见了他被冻得红红的手,那一刻,我将脸埋在围巾里,终于无声的哭了出来。
这么多年,我终于有机会同他说话,可都是在讨论另外一个人。
二
当天夜里宋写意吐了好多次,我照顾她到后半夜,宿舍的空调开了也不见得有多热,快天亮的时候我爬上床睡觉,结果还一直做梦。
我想起江辞在宿舍楼下对我伸出手来说:“谢谢你帮我照顾她。我叫江辞。”
我固执的在心里纠正,我知道你叫江辞,知道了很多年,起码有六年。
想了想,我还是腾出手来,“我是宋写意的室友顾生生。”或许这样,他就能记得我久一些。
我想起十二岁那年我跟着父母搬家到市里,租住的房子在郊区刚处于开发的地方,我晾在院子里的衣服收回家的时候上面都是一层水泥粉,房间在二楼,有一个很大的窗户,那是阴冷潮湿的巷子里阳光最灿烂的地方,两侧已经盖起了高楼,我最喜欢坐在二楼的大玻璃前,看路上的行人。
巷子里的自来水被施工队断掉,居民们的唯一水源就是巷子尽头的一股泉水,不知道是从哪里流出来的,到了冬天水量也不会减少。
我经常去那里洗拖把,提日常用水,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看人们洗衣服聊天。
我见到江辞,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天。
读大学的房东孙女将自己不穿的帆布鞋送给我,有六七双那么多,鞋子都还很新,我从家里拿了水盆,蹲在河边用冷水一遍一遍的洗那些鞋子,直到鞋帮变成原本的白色。
我起身活动了几下身体,将冻僵的手刚放进口袋里,就看到了拿着拖把的江辞。
他住在旁边新建的高层居民楼里,因为施工的原因新建的整栋楼也会连续好几天断水断电。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精致的男生,穿着黑色的卫衣,头发留的挺长,快要遮住眼睛,他洗完拖把往回走,衣服里的带子掉了出来,上面用金色的线纹着些什么图案,我后来到学校上计算机课,才偶然发现,原来那是某个品牌的高定,只卖给有钱人。
从那时开始我就知道,他不会回过头来看我一眼,永远也不会。
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宋写意已经起床了,她将请假条和药丢到我床边,连带着热腾腾的早餐,说:“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我帮你请好假了,记得吃药。”
她走后我拉开窗帘,大雪终于停了,校园里没几个人,空荡荡的,学生都去教学楼上课了,我打开窗户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顿时冷得眼眶疼。
一向身体很好的我,那一病,居然病了整整一周。
周五的晚上宋写意回来给我带了扬州炒饭,她摸了摸我的额头说:“不烫了,还好感冒好了,不然你今天怎么工作啊?”
我吃着饭突然想起来,晚上有学院舞会活动,我是项目发起人之一,负责画卡通人物和海报,东西早就做好了,时间一久,我给忘了。
“上海卖的扬州炒饭正宗吗?”我问宋写意。
“难道因为不正宗就不卖了?你这问题就跟问苏州人为什么苏州河在上海一样傻。”
宋写意拿指头戳了戳我的脑袋。
“没有意义的问题,或者说,大家都知道的问题,你非要个答案。”
“江辞发了红包说让我请你吃顿好的,那天晚上你摔倒了,他说很抱歉,自己没有及时扶你起来。”
她说完摸了摸我的后脑勺,说了好几声对不起,尽管我使劲儿的摇头,说没关系,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晚上我帮宋写意画好妆,换好礼服,一起出了宿舍,我在门口负责向参加晚会的学生呈递宣传漫画,宋写意去了琴房练琴,观众进场完毕后我去后台查看设备,江辞正在和即将上场的宋写意拿着琴谱讨论。
看见我后,江辞将手里的矿泉水递了过来,我接过并说了声谢谢,待在一旁休息。
宋写意上台后,江辞坐在了我旁边的位置上。
“你也是北城的?”江辞问。
“对。”
他拿出工作人员的信息表查看,翻了几秒后盯着我说:“和我一个社区?”
我点点头,他终于发现了。
“你认识我吗我们初高中都是附中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见过的,江辞,我见过你很多次,在学校。”我说。
他挠了挠后脑勺说:“对不起,以前没注意。以后一起回家吧。”
距离太近了,近到我能看见他眉间的那颗血红色小小的痣,闻见他头发上的香味儿,甚至,能听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好。”我回他说。
三
江辞于我来说,就像是很遥远的星星,我只能望着他在轨道上滑行,望着他发出光芒,望着他偶尔偏离轨道。
那年遇见他不久之后,我欣喜的发现他和我穿一样的校服,戴着一样的胸牌,回学校的时候甚至能从我租的房子门前经过。
从那以后不管我在学校,教学楼,还是在家门口的某个超市,都会不自觉地踮起脚,四处寻找他的身影。
其实我要见到他,也并不是那么难。初高中的教学楼门前都有年级红榜,整整六年,大大小小的每次考试,他的名字永远在照片下面,只是偶尔的位置会上下浮动。
我不曾见过像江辞那样热烈的人,学习成绩永远那么好,参加竞赛睡过头还能拿到二等奖,在球场上挥汗如雨,年少盛夏的时光里,他永远穿着小白鞋和黑色的打底衫或是卫衣,衣服里面带子上用金线绣的是他的藏语名字,周一早晨主持升旗仪式时,他读稿子的声音那样爽朗干净,我卑微在尘土里,一边舔舐着伤口一边追逐他的脚步。
他高考的那年我高二,他爸爸高考那两天步行送他去学校,他从我家楼下经过的时候,我一直祈祷他能好好考试,可是他发挥失常了,后来也没有再补习,被上海的大学录取。我在学校发放的榜上看到他被录取的学校,回去就将它写成了理想学校贴在桌子上。
高三那年我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教室里,我背完单词背语法,晚自习别人在教室写作业,我跑到操场上边背物理化学的公式边哭,我当时要不是一时冲动想见同样在理科生楼里的江辞,我当时要是不选理科就好了,我根本记不住公式,物理和数学后面的大题,考试紧张的时候我一道都做不出来。
最累的时候,我在学校教室待在凌晨,在成都生活了半辈子的保安大爷上楼关自习室的灯,发现我趴在桌上睡着了,连忙赶着让我回家。
“你这女娃,学不会就不要学了撒,啷个为难自己哎,做撒子工作不得养活自己嘛?”我飞奔着下楼,回家再看书。
我的头发大把大把的掉,我站在镜子前,都能看到自己逐渐变宽的发缝。
幸运的是,我熬过了那段艰难的时光,以最低分数线被录取,和江辞学了一样的专业。
大概是我高三那年用光了所有的好运,上大学后我的专业课成绩一直不是很好,几次考证考试也都以失败告终,后来我索性直接不听课,上课的时候抱着电脑构思剧情,我只是心怀侥幸,如果以后没有办法做一名合格的医生,就去专职画漫画吧。
可现实狠狠的扇了我耳光,就在我上大学的第二年,就在我人生低谷的时候,就在我以为没有希望遇见江辞却遇见他的时候。
江辞和宋写意很频繁的出去约会吃饭,我就一个人在宿舍裹着被子发呆,有的时候宋写意叫我,我也会刻意的拒绝。
我知道她是好意,可是我心里过不去。
寒假来临的时候,江辞替我们买好了机票。那是我专门攒出来的钱,除去生活费电费和学费之外。
我们登机前宋写意来送,她抱了抱江辞,又抱了抱我。
她在我的耳边说:“真好,我们的生生以后就不是一个人回家了。”
我没出息的红了眼眶,上飞机后,因为耳鸣和害怕的原因,我偷偷将头偏向窗边流泪,江辞将我的脑袋按在他的肩膀上,从包里拿出眼罩,说:“你晕机很严重,别怕,睡一觉就到了。”
我在眼罩戴上前抓住他的手,倔强的说:“我是被宋写意感动的,不是害怕。”
他还是没有停下动作,温柔的替我带上眼罩,我在看不见的黑暗里,他在光亮处,他说:“我知道,她是个温柔的姑娘。”
四
六月开学后我们升上大三,面对我一塌糊涂的专业课,人体解剖学的老师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在课堂上不止一次的点名批评我,要我好好练习缝合。
他的原话是“你要对人家病人负责的,作为一名医生,你拿刀,拿针的时候手抖成那个样子,谁敢找你治病?”
全班都哄堂大笑,只有宋写意,握着我还在颤抖的手,说:“生生别怕,我带你去医院。”
我的手只有拿特别重东西的时候才会颤抖几个小时停不下来,大二开了人体解剖学后,某次课上拿猪皮做缝合实验的时候,手里的针被我抖到了地上,我假装镇定的重新拿起一根赶紧继续,可是我的手从那以后开始,就一直在抖了。
晚上我和宋写意打车去了医院,做了检查,最后结果出来,判断为特发性震颤,医生说暂时不能做手术,以后去临床上班拿手术刀是万万不可的,也就只能拿到毕业证再读研,读博,然后做医学研究。
我们出医院门口的时候,江辞赶来了,他自己拿过我手里的报告单,看了很久,他看了多久,我们三个人就站着沉默了多久。
最后还是江辞先打破僵局,他说:“先回去吧,总会有办法的。”
回宿舍后我就进了卫生间洗澡,折腾了一个小时,等我哭够了才走出浴室。我以为宋写意睡了,结果她开了一盏小台灯,坐在桌前手上翻着什么,我出去后,她从板凳上起身,走到我眼前,拿出手机给我看。
上面是和江辞的聊天记录,一张张的截图,她说:“我们会帮你的,老师说你这种情况做医生的还是有的,所以你不用太担心。”
“目前你能做的啊,”她把我推到床前,“就是好好睡觉然后学好专业课,我和江辞会帮你补课的。”
我的嘴巴张张合合,我想问她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可我最终什么都没问,因为我看到她的眼眶也迅速的红了。
直到很久以后的夏天,漫长的实习期度过,毕业典礼结束,我要离开上海去坐火车的那天晚上,她来送我,才将答案告之于我,“因为遇见的每个人都很不容易,”她再次红了眼睛,哽咽着说:“就像你和江辞,为了见到我,每年都要走两千八百多公里路。”
“顾生生,”我听到她说,“以后一个人走,你会不会孤独啊?”
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江辞说的是对的,她那么好,好到我连讨厌都讨厌不起来。
宋写意说话是非常算话的,所以从那天起,我就被拽到了学校的图书馆。医学生的课表到了大三还被安排的很满,江辞负责教我理论,宋写意教我实践,老师做实验的时候她也会协助我。
我们三个经常在图书馆待到很晚,有的时候背完书,江辞还会请我们吃夜宵,学校的西门出去左拐就是一条长街的夜市,营业到凌晨的店很多,我们坐在烧烤摊上一边分析鸡爪的骨骼构成,一边就着啤酒咬下去一大口。
回学校的路上再买杯奶茶,晚上回去撑到连床都难爬上去。
那大概是我一生里,从来没有过的幸福时光。
我想。
后来的很多年里,再也没有人那样陪我闹过。
五
大三第二学期期末考试结束后,我拿着手机上查出来绩点很高的成绩截图发在我们三个人的群里,宋写意嘻嘻哈哈的说我开学请客,江辞像个老干部一样,在群里说那你现在就请我喝奶茶吧,我在你家楼下。
宋写意吐吐舌头要我们注意安全,我连忙跑下楼,他真的站在黄昏的夕阳里,那天他穿了一件紫色的卫衣,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穿那样鲜艳的颜色,穿在他身上有种惊艳的好看。
“走吧。”他说。“我们去母校转转。”
我还是履行承诺,路过奶茶店的时候买了杯奶茶给他。
学校的理科楼由于过于破旧,年前拆迁重建了,主楼的风格和原本的整体建筑不太搭,从远处看上去有些好笑,我和江辞从后门翻墙进去,坐在学校的草坪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从学校的老师聊到同学,再从教导主任聊到校长,最后,聊到了青春。
他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气说:“我的青春时要是有一个你这样的朋友就好了。”他重新凑近了审视我说:“长的不惊艳但是耐看,还是个小众的单眼皮,说起话来小心翼翼的,最关键的是,”
他拿手拽了一下我的马尾说:“喜欢扎着高马尾。”
我也在遗憾,那些年只顾着跟在他身后追着跑了,都没告诉他我想认识他,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又说:“顾生生同学,你的青春是什么样的啊?”
我思考了一会儿,不带犹豫的说:“就是白球鞋蓝校服,教室里一转就吱吱响的风扇,桌子上永远做不完的试卷,窗外数不尽的蝉鸣和满目的绿意啊。”
隔了一会儿我补充:“还有冬天飞舞的雪花和教室的暖气。”他惊讶的看了我两分钟,两分钟后竟然鼓起掌来,“说话好有文艺,不愧是你,顾生生。”
我被他夸的不好意思,低下头去,其实我还没说,我的青春,还有一样东西,那是一个人的背影,我追逐了六年的背影。
后来我们一起回家,他送我到门口,指着对面大楼的某一处亮灯的地方说:“你看,顾生生,那是我家,有空来串门哦。”
我笑着转过去身去,恍惚想起高二那年秋天的运动会,他跑完一千米休息了五六分钟,我就站在他的身后,他站起来一喘一喘的对同行男生说:“有空来我们家串门,挺近的。”
原来他只是个怕孤独的胆小鬼。
我发消息给他,问他:“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吗?”他发了一个大笑的表情过来说,当然是,是好朋友,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别踏实。
我想,我们要一直是朋友就好了。三个人的友谊也挺好的。
我大四的那年,江辞去医院实习,我和宋写意仍然整天腻歪在一起。他在学校的附属医院实习,工作忙,实在没有时间来看宋写意,我们两个就经常趁着学校不上课跑出去看他。
实习的那段时间他整个人精神状态很不好,也越来越瘦,迟钝如我,都发现他的异常。
大四结束的那天晚上,学院让我们签实习手续,想留在上海的在上海实习,想回家的回户籍地实习,签完了手续,我们去参加联谊晚会,大五一整年在外实习,等大家再回到学校,恐怕来不及道别就要分开了。
我和宋写意坐在女生堆里玩真心话大冒险,我没有什么忌讳的,玩了两轮大冒险,最后一次选了真心话。
可是真心话并没有说出来,而是写在了一张绿色的纸条上,要求是写的人必须写名字,我拿到的问题是:“年少时曾热烈追逐过的人。”当时举办活动的姑娘一再的跟我们保证,纸条会变成秘密,被永远藏起来。
我在上面写上江辞的名字,在右下角写上自己名字的缩写。
可是我没有想到,就是那张字条,让我下定了彻底离开的决心。
黄昏的时候江辞打来电话说会来学校,可是活动都结束了还不见人来,晚上回宿舍的路上,我看出宋写意情绪不对。
我抬起她的脸,她果然哭了,我焦急万分,我说:“写意,和江辞吵架啦?”她不说话,我给江辞打电话,那边人声嘈杂,后来没说两句话,电话就被摁掉了。
我接着打,他接着摁,我把宋写意带回宿舍,打电话打到快要放弃的时候,他给我发了定位过来。
六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一块儿草地上,旁边是学校种的有百年树龄的梧桐林,里面安安静静的。
我蹲下身去打开手机的光看他有没有哪里受伤,他却突然把手机抢过去对着我的脸,刺眼的光逼得我不得不闭上眼睛。
“写意叫你来的?”他问我。
“不是,我自己来的。”
“你来干什么?”
我说:“看你。”
“顾生生,我有什么好看的?你为什么不在宿舍陪她?”
我拼命咽下喉咙里的哽咽,然而只说出口了四个字,“你知道我……”
我没来得及反应,他把那张纸条扔在我脸上,快速的阻止了我说话,“你闭嘴,顾生生,我不想听你解释任何关于这张纸条上的东西,你回去陪写意,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那天的风可真大啊,吹得我整个人浑身的骨头都在疼,我倔强的不肯离开,我不相信他会这么想我,我真的好难过。
我站在他眼前说:“你们为什么分手?”
他像猛兽一样冲过来把我撞倒在地,我的后背磕到了地上的石头,无数的冷风从敞开着的衣服里灌进来,我躺在地上疼的起不了身。
“我们挺好的,不麻烦你费心。”
他走后很久,我终于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我用颤抖的越来越厉害的手扶着树走出树林,天空窸窸窣窣的落起了雪,不一会儿,我的头发衣服上都是雪。
我回到宿舍的时候,宋写意楞了一会儿才跑过来抱住我,她说:“你要原谅江辞,他只是最近实习压力有点大,焦虑了而已,我们没有分手,我哭只是因为他的病。”
“对不起。”宋写意不停的说,“生生,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我苦笑,怎么自从我们认识,他们两个总对我这个外人说抱歉呢。
我克制住颤抖的手,费力的支撑身体站着,我看见宋写意从抽屉里拿出病历,“他从高二就被诊断为焦躁症了,这次实习压力大了,他又开始着急,学校附属医院的院长是江辞的爸爸,他来上海,也是这个原因。”
我们终于都冷静下来,我想起他高考的发挥失误,他有时候会直接请假一周,原来他是把一切压力,放在了自己身上。
我抱着宋写意,她哭着说:“生生,你的手在抖,你有没有事啊?你的衣服怎么也破了,江辞他是不是对你做什么了?”
我只是搂紧她不吭声,我的眼前模糊一片,眼泪顺着掉在她的白色毛衣上,渗透进去,再也没有痕迹。
我说:“宋写意,你怎么那么好呢。”她哭的更凶。
第二天我趁着天未亮就启程,我删掉了宋写意的微信,留了一张纸条给她,我写:
你告诉江辞,我那天要说的原话是,你知道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的,这世上最好的江辞,只有最好的宋写意能配得上。
我回到北城,期间偷偷回去参加了毕业论文答辩,我边实习边治疗手抖,可到底还是没有办法根治。
隔年我回到学校拍毕业照,打包的行李收拾好的东西全部寄回了北城,宋写意全程没让我碰过,她只跟我说了一句话,“手还想不想要了?”
我看到江辞也来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行李搬完后宋写意就去找他了,我在拍毕业照的地方找了树荫坐着,我看见他们牵着手在旁边有说有笑,我看见他们的中指上戴着的戒指。
我听说,他们订婚了,婚房买在了上海,就在两个人的工作医院旁边。
江辞也看见我了,他看起来好了很多,他想走过来和我打招呼,我趁着人群匆忙跑开了。
我们没有必要再相见,以后的顾生生,会继续黯淡无光的生活,会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反反复复的想起往事,然后在深夜里痛不欲生。
这一切,都和两个幸福的人无关。
七
拍完毕业照的下午我就要去火车站,我没有告诉宋写意,可她还是来了。我只能再抱着她最后一次,她说:“生生,遇见你太不容易了。”
“生生,江辞清醒以后很后悔,你该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生生,以后你要一个人了。”
我在哭出来之前上车,我没有回过头,所以我没有看见蹲在角落里同样哭的泣不成声的江辞。
我在北城找了一份销售的活儿,第一本漫画的出版合同签约,漫画逐渐开始售卖,十八岁那年我做过的炽热的梦,终于实现了一个,我拿着不多不少的工资和稿费,终于把父母租的房子买下来并装修。
杂物间里的漂流瓶里装着那张写着我们共同名字,被人恶意塞给江辞的纸,那是我再也不敢打开的东西。
我无数次看向江辞曾指向的那个方向,自我回来后,灯再也没亮过。后来终于有一天,灯终于亮了,我兴致勃勃的跑上去敲门,原来是换了主人。
我便明白,我再也不会被江辞想起。
后记·江辞
年少的江辞和外婆住在一起。他的爸妈都是医生,去上海打拼多年,终于在上海安家。江辞很小的时候就被留给了老太太,所以他一直在北城待到高中毕业。
他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极好的东西,可是他从来没有收到过来自爸妈的爱,他们只会问他,儿子,今天学的怎么样,最近学习怎么样,卷子够做吗?
他觉得烦,就会带上拖把,拉着外婆一起去泉水边洗,老太太腿脚不便,就在远处等着,他把自己衣服里的带子扯出来寄在外婆的手上,怕她走丢。
他的太多时间用来学习了,所以没有朋友,那些经常围绕在他身边的学霸,也只不过是想知道他学习的方法,然后拼了命的考过他。
他对人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有空来我家串门儿啊。可是几乎没有人来过。
高二那年他因为学习压力大,患上了焦躁症,隔三差五的进医院。
知道他病情的爸爸妈妈也只是很冷静的看着他每天做题学习。
他曾被无尽的压力折磨到没有朋友和娱乐,他的记忆时好时坏,高考也没能稳定发挥。
他的一生都被掌控,他不知道自己是别人追了六年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