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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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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少爷,来了。”一个银衣侍卫抱拳道。
“嗯。”白盎雪回过神,向前迎了一步,微笑着看着愈见逼近的人马。
……
“爹。”一个身着绛色锦袍的少年看向身旁的中年男子,“前面有一队人马,是望雪庄的。”
中年男子默不作声的看着前方,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俊美青年身在一棵垂柳下,微风吹拂间,衣袂飘飘,散发着说不出的神韵。
“你瞧见了。那就是你的情敌。”中年男子幽幽道。
绛衣少年也颇为俊秀,只是形容稚嫩淡薄,少了份脱俗的气质,他缓缓道:“我根本没见过什么缪可愔,我也不在意。”
“胡闹!”中年男子眯了眯眼,“不管你怎么想,梦谷必须和望雪庄结亲。”
“……儿子知道。”
“晚辈白盎雪,在此恭候谷主多时了。”声音清爽而温和,白盎雪作揖道。
“啊,不必多礼!烦劳山庄相接,受宠若惊阿。”中年男子微笑着下了马,细瞧了白盎雪,抚掌笑言,“果然一表人才,缪庄主收了好徒弟阿。”
“谷主谬赞了,快请进庄。”白盎雪侧身相请。
两人寒暄着走上仿若直插云霄的青石阶。
其实,若是站在石阶顶端向下眺望,就能隐约的看见,另一队人马,正朝这里奔驰而来。
正将梦谷之人送进专为大会修筑的西苑,白盎雪只听一阵清幽的哨声,便含笑说:“庄中有些内务,晚辈去去就来。”
“但去无妨。”谷主微微一笑,神色如常。
“那,失陪了。”白盎雪温和的看了一旁的仆人,离了西苑。
“奉茶——”仆人高声宣道,旋即一队举止得当的婢女端茶从侧门鱼贯而入。
那谷主微笑着接过茶盏,偏头向一旁的灰衣男子低声道:“去看看。”
……
哨声连绵不绝,于外庄回声激荡。
白盎雪略一沉吟,正要飞身前往,突然见斜对面玉立一人,正是缪罂。
“师父。”白盎雪走上前,“已将他们安置在梦溪楼中,有人监视。”
“嗯。”缪罂轻声应了,接着道,“方才有人来报,说是见一队朝廷的人马来了。你去查清楚每个人的底细——”
白盎雪略一踌躇:“是。”
“快去吧。你做事,我放心的很。”缪罂微笑着缓缓道。
白盎雪心底一惊,却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对,让他一时淡淡的不安起来。
“是,弟子这就去了。”白盎雪弯身行礼,旋即疾步离开了。
山顶白汽茫茫,烟斜雾横,人的表情也朦胧而不真切起来。
缪罂只能隐约瞧见白盎雪白鹤般飘逸的身影,他心里急速转过几个念头,但最终淡淡的叹了口气,眸色逐渐变冷。
******
折下一朵打着苞的花,插进装满了的花篮。
可愔正待要回涘水小轩,突然听得一阵喧哗。
不甚留意,径直要往回走。
“……我不!”一个冰冷倔强的声音冲入耳膜。
可愔的身形一下滞住了。
那声音好真实,真实的太过了,反而让人患得患失,没了章法。
她缓缓回过头,却见不远处的小院里,一群人不知围着什么,还不时拳打脚踢。
……五师兄……
“再不听话,叫侍卫抓了你去,让你半死不活!”
一个黑衣少年被踢倒在地,他的身形修长,单臂撑着地,并不抬头,但却宛若一头危险而冷漠的猎豹。
“好小子,看今天不揍你!”一个为首的正撩起袖子要打,只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天籁般的声音。
“……五师兄?”声音颤抖着,美妙的让人痴迷。
众人忙回过头去,一时都痴了,却见一个身着白色纱袍的绝色少女站在院口,她身姿纤细,手臂上挎着的竹篮中盛着朵朵清丽的白花,阳光温柔的撒在她的身上,让她像梦一般美得不真切。
“小姐!”一群人轰然行礼。
“……”可愔屏住呼吸。
她不敢和任何人搭腔。
好像身处一个无比奢侈的梦境。
她不敢和任何人搭腔。怕眼前的人只一眨眼间就凭空不见。
试探着靠近,她想握住他的手。
“小姐,您弄错了,这厮怎么能是五少爷呢,五少爷神仙般的人物……”一个男子声音结巴,脸破天荒的红了红。
“是阿……”可愔怔了怔,停了下来。
他怎么会被这样的人打呢……
……可是
“你们这是做什么?”可愔的眼光飘过众人,去了方才摄人心魄的涟漪,柔静而清淡。
“小姐,他是吴苌恩师父救了命的,新来没几个月。”
“嗯,吴苌恩是外庄的。”可愔略一回忆。
“可不是,这厮不好生学功夫,今天偷偷跑来内庄,被我们逮着了,死活不肯出去。”一个男子连忙插嘴。
可愔静静的凝视着地上那人,声音平静而温和:“你不知道,‘内外庄不互通’的规矩吗?”
“我知道。”少年声音缓慢而冰凉,“我不服气。”
可愔心里仿若被重重锤了一拳,她呼吸略显紊乱,凝视着地上的人:“你抬起头来。”
少年身体一僵,微微仰头,脸庞污脏,嘴角流血,而一双凌厉而沉静的美目光华万丈。
可愔身形一晃,失声呢喃道:“……昧师兄。”
少年登时被眼前的少女迷住了,他深深地望着她天地为之失色的容颜,一时忘了说话。
“你是谁?”可愔神色迷茫,幽幽问。
“我不是什么叶昧,我叫孟子虚。”少年回过神来,声音依旧和“他”那样相像。
可愔眸色略一黯淡,旋即恢复清明。
“他受了很重的外伤,明明不会武功,你们做什么那样打他?”可愔声音里携着淡淡的怒气。
“小姐……”玉泷的声音传来。
可愔转过身,看向玉泷。
“您怎么在这儿?”玉泷忙跑进来,这时才看到地上的少年,她“啊”了一声,花容失色。
“怎么?平时不见你这般胆小。”可愔轻蹙了眉,低头问那少年,“你能走么?”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起了身,有些踉跄。
可愔微怔了一下。
连性子……也这般像。
“人我要带走……你们各做各的事去。”
“小姐,这是外庄的人,不合适阿。”一个男子为难道。
“他已经见到我了,不如就留下来。”可愔顿了顿,“去找六师兄便是,就说人我留下了。”可愔淡淡道,旋即便要走。
“不。我有事没说清楚。”少年突然开口。
“你这厮不知好歹!小姐维护着你,你倒不领情!”一个壮汉嫉恨的呲牙咧嘴。
少年眸色登时深了几分,似结了层冰。
“不要骂他。”可愔瞧见他的眼神,一阵心软,她声音恬静,“不管你要做什么,和我说总比和这些人说要管用得多。”
少年低了眸,稍作迟疑,跟上了可愔。
“玉泷,你说要不要带他去八师兄那里?这些人都有些能耐,又性恶,万一有内伤……我又瞧不出来,耽误了可不好。”
“……不合适啊小姐,璇少爷那儿不是谁都让去的。”玉泷吞吞吐吐的。
“我没事。”子虚低声道,虽然受了不少伤,可依然身姿挺拔。
“……罢了。”可愔轻轻一叹。
******
刚插完花,玉泷就进来了。
可愔朝她身后一瞧:“人呢。”
“小姐。孟公子不肯进来,跑到浣溪去了。”玉泷的脸色不很好。
可愔没说话,只是托起原本放在桌上的一只檀木小匣,向屋外走去。
绕过回廊,就是后苑了,远远的见到一条玉带般的河流,在阳光下波光璀璨。
河岸旁开满桃花,一个少年坐在一块大石上。
孟子虚换了一件黑色的缎袍,丝绸般的黑发垂在肩上,左臂被牢牢包裹着,像是骨折了。
“你喜欢这儿吗?”可愔声音清雅而放松。
他背影僵了僵,缓缓转过头来,面容俊美无伦,竟同记忆里的少年一模一样。
可愔的手抖了抖,默默地瞧着他。
“看来我和叶昧长得真很像。”他淡淡一笑,安静而孤傲。
“我得给你上药。不然对伤口不好。”可愔在他一旁坐下,打开了那匣子,从里面挑出一只精致的青瓷小盒。
她打开盖子,手指轻挑了点,均匀的涂在他的脖颈上,那原本白皙优雅的脖颈现在有一片青紫。
“这些人怎么能往脖子上踢。”可愔神色一冷,然而转瞬不见。
少年的身体很僵硬,可愔抬头看了看他,正对上他美丽如黑夜般的眼眸,她一怔,那少年突然轻轻别过头,玉白的脸颊泛起一丝潮红。
可愔心底被轻轻一撞,记忆温柔的蔓延开,让她的脸一阵发热。
她低下头:“玉泷怎么把你的手臂弄好了?不知她用的什么药——过阵子换药时我再看看,现在打开不好。”
“……嗯。”少年的声音清凉,带着些淡淡的不自然。
“那……你自己涂么?”可愔声音宛如柔软的泉水。
“放在那吧。”少年回转过头,容色紧绷,不只是恨意还是紧张,“我进内庄是要找庄主。”
可愔微微一笑,瞧着他。
“我来庄中想要学好武艺,不是每天打柴,还要受人喝骂。”他眼底冰凉。
“你这个样子,怎么有人敢欺侮你?”可愔歪歪头。
“我每天脏兮兮的,活又重,怎么可能有空梳洗。”
可愔侧过头望着他,轻轻道:“你学过什么?”
孟子虚沉默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
“我说一段口诀,你背给我听——我只说一次,你记得多少算多少。”可愔旋即念了一段望雪庄的入门口诀。
孟子虚听完,流利的复述了下来。
“很聪明。”可愔目光流水般滑过他美丽而年轻的脸庞。
……一样的聪明。
“……我帮你想办法,你不必心急。先养好伤。”可愔声音淡雅。
孟子虚没有说话,他伸了伸右臂,然后轻轻地向后一仰,躺在了大石上,目光幽远的望着天空。
可愔无言的凝视他,心底里一片复杂,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轻红的,莹白的桃瓣偶尔飘落,顺着流水落寞而去。
“我也喜欢这里,从前……和你长得很像的人还在的时候,我还跳过舞呢——那时我才多大……不知多少年了。”可愔淡淡一笑,目光飘向远方,有些疲倦,也有些向往。
孟子虚眸光轻微的一颤,纤长的睫毛缓缓的盖住眼眸,宛若柔软的羽毛。
“可儿,到处找你不见,原来在这里。”一个熟悉而温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可愔神色一黯,悄悄地瞥一眼闭目的孟子虚,换上温柔轻巧的笑意,回眸:“喂,这就是六师兄。”
“那些人这时腿脚却快了,没多一会儿的工夫,你便来了。”可愔站起身,轻轻拂了拂迎风飘舞的白衫,几抹轻红盈盈飞去,波光潋滟之下,宛如花仙般让人迷醉。
“这就是那个人了?”白盎雪缓缓地看向那个侧对着他,平躺着的少年,那少年已转过头来,静静地凝视着他,神色说不出的高贵冷漠。
白盎雪微微一惊:“昧师兄!”
少年怔了怔,旋即清淡道:“孟子虚。”
白盎雪眼神悄悄染上一丝阴冷,他微笑着瞧着那少年。
“原来是这样——的确,昧师兄那般人物,多少三流武师也休想碰上他的衣角……”他目光流连于少年身上的黑色衣袍,“这衣服,竟是昧师兄的。”
“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你知道,我这里除了女装……只有他的衣服,明日我就下山去,定作几套给子虚。”可愔声音再自然不过,眼中光芒流转,看向子虚,“你和我一起。”
孟子虚眸光幽暗,定定瞧向可愔。
“胡闹。你怎么能出山?!”白盎雪脑海中孟子虚和叶昧的身影不断重叠,心底一阵不安,然而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些宠溺的责备。
“有什么?以前我也出去过,会很小心的。”她一弯嘴角,清纯中透着些妩媚,向孟子虚恬然一笑,“对吗?”
孟子虚怔了怔,美眸一挑,透出不甚明朗的淡淡笑意:“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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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愔打开纱窗,树木的清香随风飘入。
白盎雪坐在一旁,良久才道:“理由呢。”
屋子里充满淡淡的花香,美人觚里的白花正盛放着,却美不过窗旁纤纤的侧影。
“他是个人才,聪明的很。”可愔的完美的侧脸旁滑落几缕青丝,莹白的缎带松松地系着绸缎般的黑发,慵懒的飞舞。“你若教他成才,也不无好处。”
“……我若说,不愿意呢。”白盎雪站起身,走至她身后。
可愔睫毛轻柔一颤:“为什么?”
白盎雪突然从身后抱住她,于她耳边低低道:“没有理由。”
可愔身子一僵,只听他继续道:“从前昧师兄在时,你那样对他,我无话可说——可如今呢?”
“这不是一回事。”可愔声音缓慢而沉静。
“是一回事——爱没有道理,恨,也同样没有道理。”白盎雪声音淡淡嘲讽,然而透着深深的落寞。“你对叶昧,和我对你,是一样的。”
“你恨孟子虚?”风吹地树叶微微凌乱,可愔声音轻得缥缈。
“……我想恨他。”白盎雪缓缓松开了可愔,“我恨他,为什么只因一副相似的面孔,可以得到你全部的关心,全部的温柔。”
可愔缓缓地转过身,想要望着他的眼睛,然而他似乎已知晓她的意图,轻轻的闭着眼,容色微倦而依旧美丽。
“……恨他凭一张相似的脸,可以得到你的心。”白盎雪睁开眼睛,深邃的悲伤一闪而逝。
“你怎么了……我从没见你这样子。”可愔一时怔住了。
“对一个人的了解,不在于他深不深,而在于你用不用心……你的心不在这里。”白盎雪极其惊艳的一笑,宛如深夜里漫天绽放的烟火,“仔细观察过我么。”
可愔心底突然有些黯然,她轻柔的扣住他的手指。
“放心。我随口一说的。怎么会不答应你……我能为你做的已经够少了。”白盎雪轻轻的,但坚决地回握了她的手,随即缓缓挣开,“我回去打理一下,一会儿带他到我那便是。”
白盎雪优雅的打开屋门,身形顿了顿,微微转头:“我是想恨他。可是你在意他,要我怎么恨。”
******
孟子虚坐在横栏上,背影孤独而安静。
听到门响,他微微侧头,看见白盎雪负手而立,气质儒雅而安定,他安静的看向自己,眸色宛如镜面般丝毫不见波澜,神情依旧温和。
他同样没有说话,回视他,神色莫测。
“可以随时去我那里,可儿知道。好生养伤,我教你武艺。”良久,白盎雪微微一笑。
“谢谢。”他同样一笑,却散发出奇异的魅惑力,美丽的让人痴迷。
“不,不能这样笑。”白盎雪轻轻晃了晃指尖,笑容依旧,“叶昧从不这样,不能妖媚。”
孟子虚瞳孔一阵收缩。
“要学的像,就要学神韵。”他顿了顿,“他的笑,纯洁,神秘,高贵得令你不能想象;而且少见。”
孟子虚收了笑意,声音宛如珠玉:“谢谢赐教。”
“咦,声音又不对了呵……要注意。”白盎雪优雅的摇摇头,“她现在,因为叶昧,暂时瞧不出,可你若不时时警惕,很快就被发现了。到那时你会知道,缪可愔的绝顶聪明,和绝顶冷酷。”
“你我心知肚明。”孟子虚突然声音温润如玉,似携着三月的春风般,竟与白盎雪的音色毫厘不差。
“很好。”白盎雪眸色一亮,“不知真神呢。”
孟子虚望着他,神色悠闲。
白盎雪又道:“这种风流之色叶昧也从来没有呢。他也很少说,‘谢谢’。”
“叶昧的弱点,我也没有。”孟子虚容色微微一变。
“是么?”白盎雪转过身,准备离开,“他唯一的弱点就是可儿,可你很快就会发现,他的弱点,绝不是个弱点……何况,你若有机会多和她接近,很快,这种弱点你也会有的——”他深深吸了口气,“而且,甘之如饴。”
孟子虚望着他已到回廊拐角的身影,突然出声:“慢。”
“[玉君子]秋繁水,是么。”他声音低如梦呓。
“你猜呢。”白盎雪眸色一深,旋即微笑,消失于拐角处。
白盎雪一去,窗内窗外一片寂静,再无声音。
可若是细细一嗅,屋中白花幽幽的香气似乎透过窗缝,能悄悄地逸出几丝来。
不可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