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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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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霜是被一阵哭喊叫醒的。
“好痛……”她捂着心口喃喃说。
周围安静了一瞬，很快嘈杂起来。
有人呼喊着，有人在摆弄她的身体，那哭声渐渐歇了，有人凑上来摸她的脸。
“霜霜！”
晚霜睁开眼睛，又说了一声：“好痛啊……”
“哪里？霜霜你哪里痛？”
入眼的人又熟悉又陌生，晚霜愣了一会儿，哭了，叫了一声：“妈。”
秦娇把女儿抱住，眼泪不停地流着：“霜霜，我的霜霜。”
晚忠军隔着老婆和几个医生护士，站得稍远一些，他伸长了脖子问女儿：“宝贝女儿你哪里痛快跟医生说呀！”
晚霜捂着心口发怔，她感受了一下，那里面有强有力的心跳，虽然总觉得空荡荡地，但没什么痛楚，仿佛醒来那一瞬间的尖锐的疼痛是自己的幻觉。
见大家都看着她，她犹疑着说：“好像没什么。”
对于这位在床上躺了三年多又毫无预兆苏醒的病人，医生不敢有丝毫放松，对夫妻二人道：“还是需要做一些全面的检查，患者的苏醒虽然是喜事，但还是有待观察。”
“这是自然的，谢谢你了陈医生。”晚忠军握住主治医生的手，激动得哆嗦：“感谢您！太感谢了！”
陈医生被他强大的手劲摇得都快站不稳了，使劲把自己的手抽出来：“那就准备准备，等会儿患者就开始做检查吧。”
“好的好的！陈医生慢走！”晚忠军还保持着一丝理智，把人都送走后，立刻奔回女儿的病床边，高大的男人这才红了眼眶，他俯身看着自己的女儿，哽咽道：“爸的好闺女，你终于醒了。”
秦娇抱着晚霜一直哭，这下终于看清爸爸的脸，晚霜楞住：“爸，你怎么老了这么多……”
女儿无知无觉的一句话让两夫妻都顿住，片刻后，秦娇哭得更加撕心裂肺，晚忠军也终于落了泪：“没事，你好了，爸也就好了，没几天就能容光焕发起来。”说着他又去劝妻子，“阿娇，你也别哭了，再哭伤身子，咱们女儿醒了是好事……”他虽这样说着，可他却哽咽地连话都说不完了。
晚霜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她动了动自己绵软无力的身体，问：“我躺了很久吗？”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车祸那一瞬间，制动不及的大货车为了躲避违章乱窜的摩托车，越过车道撞向了正常行驶的她。嘭一声巨响之后，她感觉自己随着车身翻了几个跟头，然后剧痛让她陷入昏迷，再然后她就醒来，一群人围着她，她的父亲仿佛老了十岁，她的母亲至今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只是抱着她哭。
晚忠军怜爱地抚着女儿的脸——从晚霜初中起他就再没有做出过这样亲密的举动了，虽说如今女儿已经醒来，到底也不能彻底抹去这三年的苦楚，他有些艰难地回答：“三年了，霜霜啊……”
“三……三年……”晚霜喃喃，她看着父亲苍老许多的脸久久不能回神，耳边还有母亲的哭声萦绕不停，她低着头去看，只能看见母亲花白的头顶埋在自己肩头颤动着。
“妈，妈，让我看看你。”
秦娇听了，赶紧擦擦泪，然后抬起头与女儿对视。
两人都对这一瞬间有些不能承受，很快都别开眼。
晚霜忍不住，还是哭出来，她以为她只是出了个车祸，昏迷了几天而已。可眼睛一闭再一睁，正值壮年的一双父母，仿佛都成了垂暮的老人，只是三年的时间，是有多少痛苦积压在他们身上，才把他们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晚霜难以想象。
夫妻俩哪还有心思再哭，赶紧安慰女儿，深怕她哭得撅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你醒了就好，你醒了爸妈就都好了！霜霜，你别哭了，你刚醒，这样哭对身体不好知道吗？”
“就是，霜霜，你听你妈的，别哭了，待会儿还要做检查呢。”
这话刚说完，便有护士推着轮椅进来了：“23床患者，该做检查了。”
秦娇听了不由瞪了自己老公一眼，一说一个准儿，她还没看够自己的宝贝女儿呢，话也没说上几句。本想跟着一起去，可护士见家属情绪激动，硬是拒绝了家属跟随，要是检查出了点儿问题，那不得把医院给掀了？
除了血液尿液之类的需要化验的检查项目，其他的胸片、CT、心电图之类的都是即时就能出结果，目前来说，晚霜的身体是一切正常的，拿到结果后，陈医生倒是比晚霜还高兴，忍不住说了一句：“非常好！”
可晚霜觉得不怎么好。
她拿着心电图看了一会儿，揪着眉头放下——她压根看不懂。“陈医生，你确定我没什么问题吗？”
“就目前的检查结果来看，肌肉有些萎缩，但这很正常，你毕竟在床上躺了三年。“陈医生很肯定地把检查结果收拢，见晚霜仍然皱着眉头，便问：“你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刚醒来的时候你说痛？”
晚霜捂住心脏的位置，充满了疑惑和不确定：“可能是错觉吧……”见陈医生一脸紧张，她又想到自己的父母，明白自己再不能出一点差错了，于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对方，“我感觉自己就是被疼醒的，好像有人在我心脏上面扎了一刀似的。可是醒了吧，又不痛了。”
陈医生把心电图拉出来又看了一遍，也皱眉了：“心电图没有异常，只痛了那一下吗？”见晚霜点头，他道：“可能是人醒过来之后，身体机能的自动反应。不过，还是得再做精密一些的检查。还有别的不适吗？”
晚霜想了想，正想说没什么，忽地，她的心脏猛跳几下，然后慢慢降下速度。
“怎么了？哪里出问题了？”陈医生忙起身绕过桌子，等他来到晚霜跟前，晚霜又恢复了正常。
“很奇怪……”这种感觉让晚霜一时间有些难以形容，她回味了一会儿，说：“有点像蹦极之后，心跳过速的感觉，就几下，然后就没了。”
陈医生顿住，有点好笑地问：“小丫头还蹦过极呢？”
晚霜笑了，开始贫嘴：“我们年轻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不怕死了。”
玩笑归玩笑，陈医生还是开始给晚霜安排更加精密的心脏检查，不过今天已经来不及了，检查时间就安排在明天一早。
原本陈医生还想多观察几天，可晚霜等不及了，她想早些出院看看自己的家，三年过去，双亲变得年迈沧桑，不知道家里又变成什么样了。
家里的情况当然不会好。
所有的检查结果出来后，显示晚霜身体一切正常，几天后就达到了出院的指标，她也再没出现过心跳过速的情况，于是陈医生便同意他们出院了。
晚霜其实想过，这三年她一直躺在医院里，是对家里肯定有很大影响的，但她没想到，维持自己的生命居然是父母付出了倾家荡产的代价换来的。
晚霜的情况并不是很好，隔三岔五就会在昏迷中被送进抢救室，出来后就会在ICU睡上半个月，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哪里支撑得起？
她从小长大的家已经不复存在，两年前夫妻俩便把房子卖了以维持晚霜高额的医疗费用，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找了个合租的单间，和几个刚毕业的小年轻住在一起。晚霜一回来，一个轮椅就让逼仄的单间更让人难以下脚了。
肇事司机当场去世，这个司机是个拉私活的，既没有公司也没有保险，家里穷苦极了，对方家属拿出了所有的积蓄赔偿，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压根没什么用。晚忠军秦娇两夫妻见司机遗孀带着三个孩子，因为这次事故几乎活不下去，便不再要求他们赔偿后续的医药费了。对方因此感激不已，反而时常探望，送些鸡蛋之类的东西过来。
晚霜出事不久之后，秦娇的公司恰好裁员，在四十多岁失业是件非常尴尬的事情，再加上医院里需要照顾的女儿，这样的情况让许多公司都对她敬谢不敏。后来她就只能找一些零工，也方便照顾女儿。
晚忠军是个职业军人，不过因为文化水平不高，他的职级普通，领着微薄的薪水，根本不够女儿在医院的开支。存款用完后，他们便把房子卖了，租了这么个小单间。
好在卖房款还没有消耗完，他们还能用这笔钱付个首付，再贷款买套小房子。
听到这个结果，晚霜沉默许久，她忍住了没哭，反而笑嘻嘻地说：“那今晚咱们仨可以一起睡了！”
倒是秦娇，背过身去又开始抹泪。
晚忠军这时候显示出了他多年未见的娇羞：“那多不方便，爸去客厅打个地铺。”说是客厅，也不过是这房子原来的客厅隔断后留下来的一小块空间，被租客放了几个箱子就占了个七七八八。
晚霜当然不干：“不行，你们就得和我一起睡，少了谁也不行。”见晚忠军还想推辞，她梗着脖子说，“我是病人我最大，你们都听我的，不许说不！”
当晚一家三口一起躺在床上，没一个能睡着的。
半夜，睡在中间的秦娇悄悄坐起身子，慈爱带泪的目光在女儿的脸上一寸寸碾过，窗外的月光照到晚霜苍白消瘦的脸上，更显羸弱。她脸上的一层细细的绒毛在月光下仿佛一层浅浅的光笼在脸上，让人有种躺在床上闭目沉睡的女孩随时都会消失的错觉。
晚忠军感觉到这细微的动静，便也撑起身子，凑在妻子身边，悄声道：“可别把她惊醒了。”
秦娇回过头，是一副又哭又笑的表情，夫妻俩对视了一会儿，晚忠军叹息着和妻子相拥。
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其实早前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亲密相拥的习惯了，好像老夫老妻之间，就该是平淡如水的。可自打晚霜出事之后，平日里五大三粗的晚忠军就渐渐学会了如此安慰妻子。这三年来他们之间的各种拥抱，比多年前两人热恋时期也不少了。
“霜霜醒了，咱们会好起来的。”秦娇呜咽着压低声音这么说。
晚忠军感受着妻子说话时在他胸膛的震动，轻轻拍着她的头顶，甚至在她依然花白的头顶上吻了一下，展现出他难得的温柔：“当然了，咱们会越来越好的。”
两人都没有发现，躺在最外侧的晚霜，看似沉沉睡着，却缓缓把头偏过去，眼泪渐渐把她的枕头濡湿，月光顺着她的眼泪坠落，在她脸上划出一道道细小的微光。
会好起来的。
晚霜捏紧了被角，也在心里这么跟自己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