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前半生》且念北

27、枪与玫瑰

　　陈燮导演的《枪与玫瑰》今天就要在艺术学院的音乐厅上演，本来李哀只打算去看最后一次的带妆彩排，她至今还没有看过结局，很有些耿耿于怀。但穆执言坚持要她来看演出现场。
　　“你不知道，这种现场演和彩排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只有观众都坐满了，你才能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在沸腾。”
　　正当李哀在渐渐拥挤起来的观众席上坐立不安时，穆执言过来了，他朝着前排喊：“出来一下！”
　　李哀很不耐烦地起身，谁知她斜后方另一个女孩子也不约而同地站起来，两人对看了一眼。
　　是苗幼兰，她戴了一顶粉色绒线帽，越发衬得发色乌黑，肌肤娇嫩。
　　李哀即刻回身坐下去。
　　苗幼兰一把捉住她的手臂：“你还坐着呀？执言叫我们呢，大概是让我们去后台转转。”
　　李哀还没说出拒绝的话，已经被苗幼兰半拉扯地带出了座位。
　　“你们俩怎么这么磨蹭，快来救急。”
　　“救急？”苗幼兰皱皱眉头，“我还以为只是去后台逛逛呢，救什么急啊？”
　　“有几个凑场的女演员堵在路上了。你们来顶一顶。”
　　“啊？这怎么顶嘛，我什么都不会……”苗幼兰嘟嘟嘴，“我不去……”
　　“不用讲台词，等会婚礼的时候，你们俩穿着礼服在台上站着晃一晃就行……”
　　“婚礼？哦，我知道，就是那种皇家宴会，然后穿一个大蓬裙是不是？”
　　“对，对，对。有趣吧？我等会做你的舞伴领着你。”
　　苗幼兰欣喜：“听着挺好玩的……”她说着想起了什么，忙往观众席跑，“你们俩先去，我要叫覃芳芳记得待会儿给我拍照……”
　　李哀这才开口说话：“我不去。”
　　“拜托，救场如救火啊。台上就我们几个晃荡，哪里像婚礼啊？”
　　“我不能……”
　　穆执言绕到她身后把她往后台推：“我知道，放心，我们每个人都戴宴会面具的，根本看不到你的脸，再加上那种大得可怕的礼服，你只会像一只掉进衣服堆的白老鼠。”
　　李哀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我不想象那种东西。”
　　“不像不像，你这么有女王气势……我是说别人都像老鼠……”
　　李哀忽然感觉到一阵充满寒意的战栗，她下意识往观众群中扫视……
　　“好了好了，别磨蹭了……”穆执言拉着李哀往后台去，“喂，张欣平，麻烦你给她一身衣服，对，就那种宴会礼服，她是客串宾客的……”
　　李哀穿的是一件艳丽的紫色长礼服，上装紧身，下裙宽大，后摆拖地，走动起来简直要勒死人。这衣服实则俗气十分，但给李哀瘦削的身板一撑，倒显得有几分华贵。只可惜李哀面色全白，裹在艳光四射的华服里，倒有几分哥特吸血鬼的诡谲气息。
　　李哀看向镜子里，周围的女人浓妆艳抹，自己则像一个憔悴的幽灵，偷了人间的袍子。她拿过一张银色面具，盖住自己的脸孔。
　　苗幼兰也已换好衣服，正在上妆，她一身樱色巴洛克装束，脸孔精致，像童话里走出的豌豆公主。她自己画完妆，又帮着周围的女孩子描涂。
　　尹德伦一见她就做晕倒状：“哎哟，这么漂亮，女主角的风头都被你抢光了。”
　　苗幼兰笑瞋他一眼，又跑去要给穆执言化妆。
　　“我画什么，多娘娘腔……”
　　“哎呀，在台上不化妆，就像鬼一样可丑了……”
　　“怕什么，反正有面具挡着。”
　　“面具？那我不是白画了？”苗幼兰泄气了一阵，又跑到在后台拍照的摄影师面前督促他多拍两张。
　　她对着镜头巧笑倩兮了一阵子，拉过诸位“夫人”、“公主”合了影，才想起什么来，问穆执言：“唉，你有没有看到李哀同学……”
　　穆执言的眼睛往紫色的裙角上扫了一眼，说：“不知道哎，还是别找她了，我和你拍吧。”
　　说着凑着镜头做鬼脸，逗得苗幼兰哭笑不得。
　　快门一下下按下来。
　　李哀在镜中看着他们。
　　陈燮从幕布那边过来：“各位同学都准备准备，等下就是婚礼的戏了。”
　　尹德伦已经在舞台一角低声嘶唱“Estranged”，他在唱一个年轻的心，如何被爱情反复折磨，瞬间衰老欲死，以至于想动用阴暗的力量来摧毁他所能摧毁的一切。
　　舞台全暗，男男女女摇身曳影走至台上，四散各处。灯光乍亮，音乐响起，身着礼服的男士将面前的轻腰搂住，款款起舞。
　　李哀是为数不多几个缺失舞伴的独身女之一，只在舞台左侧取过一只香槟杯独站。
　　苗幼兰与穆执言舞姿轻灵如蝴蝶，她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
　　苗幼兰自小同穆执言学了不少东西，这交际舞也是其中之一，她手脚不算灵的，但被穆执言训练过些许时日，比充数的滥竽还好得许多。
　　“奥地利公主”孟婷婷开始和“法国王子”翁旭合唱甜美情歌——You Could Be Mine，穆执言往里面加了一点小夜曲基调的曼陀铃伴奏。等到曼陀铃声消退，低音提琴掺入时，“西班牙王子”尹德伦也开始介入合唱，打乱节奏，他低沉嘶哑的嗓音正是危险的序曲。
　　“砰——”
　　一阵枪响击穿耳膜，台上的人身子一震、一惊、又是一喜：枪声效果这样好，可惜早了些。
　　台下的观众兴奋而起：枪与玫瑰，可不是么，枪炮来了。
　　只有穆执言和李哀察觉到了，他们各自在原地停下脚步，扫视了一眼台上台下，然后飞快地对视了一眼，确定了彼此眼中的讯息：那枪声是真的。
　　一个手持枪械的男人从幕布后走出来，他披了一件舞台效果极佳的法式长袍，裹得像个红死鬼。
　　穆执言忽然越过舞台最右侧的尹德伦，一个箭步冲到枪口前。长袍男人想将枪口移开，却发现穆执言已经一手握住了枪口。
　　长袍男人的手顿了顿。
　　穆执言坚定地往幕布后退了一步，长袍男人也不得不退了一步。他的手指极有分寸地扣着扳机。
　　观众已经看不见幕布之后两人的脸孔。
　　能用生命威胁别人的刽子手，最怕遇到不能被要挟的人。
　　男人飞快地往台上扫视。
　　李哀就是在这时走出来的。
　　她一步没停，一直走到了帘幕之后，经过红死鬼身边时，她脱下面具，露出完整的面孔，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恐怕你要找的是我。”
　　长袍男人戴着鲜红的面具，没有人可以看见他的神情。
　　穆执言的手僵硬地发抖：“你疯了吗？”
　　李哀轻轻朝他摇头，对红死鬼说：“我们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让你解决我。”
　　穆执言没有松开紧紧箍住枪口的手，只是咬牙切齿：“李哀……”
　　李哀仍用只有三个人能听见的嗓音：
　　“放手，枪一响，其他人也很有可能没命。”
　　“Welcome to the jungle we\'ve got fun and games
　　In the jungle, Welcome to the jungle
　　watch it bring you to your knees, knees
　　I wanna watch you bleed
　　Feel my, my, my serpentine
　　OOh, I wanna hear you scream
　　You know where you are?
　　you\'re in the jungle baby...
　　you\'re gonna die ”
　　音乐声早已把他们淹没，人人都察觉了不对劲，却只把它当做一次演出事故。没人相信在这个台上，会有一个真正的凶手用可以致人死亡的枪械抵住他们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