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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误此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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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发觉自己对他动心,是在开封的一天夜里,他狠狠的狂乱的敲着门,一身酒气的进来,扑到我身上,却还是站不稳。我被他惊到,忙一把扶了他往床上去歇着,他却大力挣扎着,口中胡乱的说着酒话:“为什么……为什么我一番心意,被他看得一文不值,龌龊至极……我白玉堂明明是一片真心啊……”
看着他这模样,我登时恍然大悟。他说的,心心念念的,恐怕除了那位谦谦如玉的御猫展昭,就再没有别人了吧?想不到平时看他们打打闹闹只当他们那是兄弟情谊,没想到白玉堂却是真的对一个男人上了心,动了情!
来不及更多惊讶,看到他如今伤心绝望的模样,我的心竟然也是一阵一阵剧烈的抽痛。他平日最是桀骜不羁,自视甚高,可是现在为情所苦的他,哪里还有锦毛鼠年少英才风流倜傥的样子?
他眉头紧皱,双眼痛苦的闭着,大口喘息,面色又是酒红又是苍白,看到这样的他,我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把他紧紧抱着,保护他陪着他,再不要人来打扰,哪怕是一辈子我都甘愿!
脑中一个霹雳。
我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想法?目瞪口呆。
原来,原来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就已经爱上他了么!
我轻轻哄着他,直到他眉宇间的愁怨渐渐消去,沉入睡梦。坐在床边,看着他平静而精致的睡颜,我又是心痛又是甜蜜。
回想起当初与他的相识,我不由自已的弯起嘴角:从开始邋遢不堪却行为怪异的金懋叔,到后来年少华美惊艳众人的白玉堂,若是我当初不理他,像别人一样不屑他,最后,我如何能交上这么一个精采绝伦的人物?
我一直想,还好还好,当初我没有放开你。
否则,颜查散一介穷苦落魄的书生,怎能同这样一个本领高强潇洒不羁的人结成八拜之交?
他就像太阳一般耀眼夺目,总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他性格张扬,行事洒脱,不受任何拘束,让旁人好生羡慕。
但是,这样一个人,最后却是进了开封府,做了四品护卫。
那时我听到这个消息,没有为他高兴,反而觉得有些沉重:五弟啊五弟,你为了什么,甘心入这公门,自套枷锁?
我是读书人,是要考科举的,以后若能中了,少不了要入仕。虽然如今他也为朝廷效力,让我有些欣慰,可是更多的,却还是仅仅为他这个人而担心:作为他的结义兄长,我哪里能不了解他的性子?他怎么能被这官场的黑暗玷污了去?
那些腐败,那些黑暗,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何能入他这谪仙的眼?
后来我看到了当护卫的他。白衣不再,官服加身,竟也别有一番风流。他仍是言笑晏晏,毫不做作,但我能感受到他隐藏在心中最深处的压抑。
包大人面前,他忠于职守,头脑灵活,百姓面前,他雷厉风行,惩奸除恶手段狠辣,毫不姑息,他把自己,完完全全的炼成了一个优秀的朝廷命官。
而我还是注意到,他看展昭时,眼眸中的兴奋之光。
他们仿佛两把天生的剑,是注定要斗上一斗的,每次两人在一起,他的全身都会燃烧着好斗的火焰,而展昭,虽然温润依旧,却也有些宝剑出鞘的锋利,他们一动一静,说不出的契合。
我想我明白了。玉堂他投入公门,多半是为了展昭。他要跟展昭并肩,成就一段英雄相惜的佳话。
可是,哪里知道,他竟然把心也赔了进去呢!
睡梦中的人不时的动动身子,我俯下身去听他呓语,却听他喃喃:“猫儿……猫儿……还要比……”
那个人,恐怕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了吧。
展昭啊展昭,你哪里会知道你到底错过了什么,放弃了什么!
想到这里,我竟然为他心疼。他性子最是烈性的,哪里肯一直暗恋下去,现在他把话跟展昭挑明了,反而再也不能跟他回到以前那般亲密无间。
玉堂……玉堂……
我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暗下决心,我要让他幸福。
玉堂,展昭不爱你,我爱你。就算你一时不接受我,我也会永远陪着你,不离开你,不放开你。
第二天他醒来,对我又是彬彬有礼,看着他强自压抑痛苦的样子,我忍不住想抱住他,最后生生改为拍拍他的肩膀。
他回了开封府。看着他的背影,我满是心疼。
一会儿之后,我就听说丁家兄妹来了开封府,展昭与丁月华定亲的消息。
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展昭竟然做的这般干脆决绝!
我怎么能放他一个人回去那个伤心的地方,看那展昭跟他未婚妻卿卿我我!
顾不上还要温书准备考试,我急急冲了出去,往开封府跑。
然后,我看到了他。他面色极差,手紧紧握着画影,神情却是一如既往的骄傲和倔强。
他身边还有其他人。展昭仍是平静,我却觉得他英俊的面容有些冰冷,他身边的是丁月华,娇俏可人,站在未婚夫边,笑得一脸羞涩而满足。她身边,还有面带欣慰的丁家兄弟。
看样子,想必是玉堂他们要巡街,结果丁家兄妹出来相送的样子吧。
可叹玉堂他,还要受如此的折磨。
我冲过去,大声喊:“玉堂!”
他看到一早才刚见过的我,有些惊诧。
我一把拉起他,从那帮人中间拉出来:“今天我陪你巡街!”
“颜兄,不可!”他大惊失色,“颜兄不是还要温书么?昨日玉堂去打扰已经很不该了……”
我一把打断他,笑眯眯的说:“温书不差这一日!倒是玉堂巡街辛苦,为兄自然也要多体贴体贴,甘苦共享!”
其实我的理由很牵强,但是我一个书生突然发了这般气势,把他们都愣在那里,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平时反应极快,我有时斗嘴都斗不过他,可他今日这般呆板,应该是心神大乱了吧。
勉强压下心疼,我不由分说拉了他就走:“五弟走吧,带为兄好好看看这开封风物!”
他只好答应。
后面展昭不知怎么,竟没有跟来,来的只是他手下的几位护卫。
陪着他走了一遍,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只是这步行太久,我这百无一用的书生身子承受不住,脚底疼得厉害,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起了不少水泡,奈何说了陪他,我就只能咬牙,陪他到底。
可能是走到后来身形有些踉跄了,让他眼尖发现了,一把扶住我:“颜兄,可是走得太累了?”
我勉强笑笑:“没事,继续吧,这不是快到了么?”
他看我一阵,看得我心中发毛,不知道他看没看出我勉强装样子。他却忽然背过身,弯腰一把把我背了起来!
我忙推他:“玉堂快放我下来,如此巡街,成了什么样子?”
他却执拗不肯放,只道:“颜兄身子弱,我照顾照顾一下兄长,又有什么关系?”
听他这话,我心中黯然,叹了口气,自嘲的笑笑:“为兄果然还是不中用啊……”
他忙道:“颜兄你这是什么话?”他把我放下来,转过身,我看到他已经肃正了脸色:“颜兄你有大才,前途定不可限量,如何能妄自菲薄?”
我痴痴的望着他薄怒的面容,为他这番鼓励心中甚是安慰,可是不由得暗叹一声:我所希望的,不是入仕为官,而是有能力有资格站在你身边,与你共同笑傲这人世啊。
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巡完了街,我执意要请他吃饭。他拗不过,最后终于和我一块去了馆子,吩咐那些护卫先回去了。
席间我一直缠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说着话,只想着拖延时间,能拖多晚拖多晚吧,最好等到展昭他们睡下,才让他回去,不要让他见那个人的面。
后来,我一直想这么陪着他,默默安慰他,想要帮他渐渐忘了那展昭,可是他顾着我要温书,死活不让我再陪他巡街。我跟他讨价还价,才终于得了个巡完街就回来与我吃饭的承诺。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我要考试了。
那几天,当最后一门考完的时候,是他等着我,接的我。
放榜的那一天,他兴高采烈的跑过来告诉我,我中了。
我终于被封了官,做了巡按,被皇上派去襄阳。
听到圣旨,我又忧又喜。夙愿得偿,鸿图之志得展,我却万分不舍。
这些天,我越发的怜惜他,发觉自己离不开他。
说来可笑,明明我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可是在他面前,还是忍不住借了兄长的名义关照着他,恨不得将他含在嘴里。
我哪里舍得离开他,只是襄阳王谋反之心已久,襄阳水定是深不可测,我哪里能让他跟我一块去冒这大风险。
谁知道他听说了,竟然自己跑进宫,请求顶了展昭的位置,前去襄阳。
闻此消息,我心急火燎的找到他,要他放弃,可是他那么倔强,哪里肯听我的话。
我该高兴还是该忧心?如今我虽然是有他相伴,可是那危险之地我是万万不能让他去的。
何况,他这次自请去襄阳,究竟是为了什么?莫非其心思也跟我一样,不愿心爱的人前去冒险?
一想到这个可能,我心里一片苦涩。
他忘不了展昭,这一点,我能从他看展昭的眼神中看出。他总是避免看展昭,可是眼神往他那边瞟去时,总是带着关心的,和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压抑着的爱意。
我自嘲的笑笑。已经这样努力的让他忘了展昭,想不到还是收效甚微。
单从他请去襄阳这一事来看,他对展昭的情意到了何种地步,不难想象。
叹只叹我不是他所选择的那个人,无法伴他一生。
就算他不爱我,我也可以以兄长的身份关照他,这也算是我最小的安慰了吧。
到了襄阳,办案同时,我一直注意着他,时时同他促膝长谈,抵足而眠,只盼他千万不要一时任性,独自去找襄阳王的麻烦。
每次看着他的睡脸,我总是忍不住想要亲近他,拥抱他,可是生怕惊醒了他,发现他一心一意待着的兄长竟对他有如此禁忌的爱恋情意。我知道,如果那样,他不会瞧不起我,可是他对我终究会心生芥蒂。他一直以为我们是兄弟之情,知道若是对他恩义深重的我竟暗恋着他,他必定是会烦恼苦闷的吧。以他刚烈的性子,断不会委屈自己接受我,可是若要狠心绝了我的念想,他也一定不会忍心,到头来,还是他自己受折磨。
为了一个展昭,他已经心神俱伤,我怎么能让他再为我烦恼?
随着各种证据渐渐浮出水面,襄阳王的谋反已经是既成事实。问题就在于,那关键的证据与辽国的通敌盟书。
那冲霄楼实在是太过凶险,如此襄阳王才有恃无恐的将盟书藏在那里。
我们虽然有一帮武艺高强、有勇有谋之人,可是去那机关重重的冲霄楼,还是太冒险了些。一时间,竟不好决定。
那一晚,他来找我喝酒。
我酒量浅,只喝了几杯,便承受不住。
恍恍惚惚间,有人温热的嘴唇贴上了我的。
我想推开他,推拒间,竟看到了那双眼睛。
一如当初相识的那般,五彩光华,耀眼夺目。
原来是他!
拼着最后的清明,我捧着他的脸,轻声问:“为什么?”
他一震,没想到我这时醒来,瞪大了双眼,复又黯淡了眼眸,刚想要说什么,却被我阻止。
我已经等不得他的回答了,这一吻在我心中,激起的无疑是惊涛骇浪。
我猛地扑了上去,一边狂乱的亲吻他,一边涩声问:“你终于……可以爱我了吗?”
他顺从的不动,亲吻的间隙中,他断断续续的答:“这……算作个了断……”
我一停,疑惑的看着他,在他的眼中我可以看到自己的目光灼灼:“了断?你……你不接受我?”
他一笑,很苦涩:“颜兄,你难道忘了,你已经有了妻子了吗?”
他这一句,无疑是晴天霹雳。
妻子!
我竟然忘了,在我的家乡,我还有个妻子!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瞪大了双眼。
他还是笑:“颜兄你忘了吗,你我当初结交之时,你曾经随口跟我谈起过你的家里。你说,你成年时,家里便给你娶了妻,她姓柳。”
“还有,今天马汉来告诉我,有个妇人来找你,自称是颜家的夫人柳氏。我推说你在外面,给她安排了一间厢房住下。”
我无法动弹。
跟他目光相交,我只能木然。
原来我从一开始,便失去了爱你的资格了吗?
他一步一步走向我,轻轻抱住我,我颤着手,回抱。
他幽幽的声音传来:“其实我很自私,大嫂今天来,我却没让她见你。”
“我知道不能对你动心,只是情之一字,实在难以掌控。”
“也罢,大嫂既然来了,今晚就是最后一夜,便说开了吧。”
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被动的听着那些字句,看着他嘴唇一开一合。
他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爱展昭的吗?
他……承认他对我动了心?
最后,我傻傻的看着他在我面前解去衣衫。
我颤颤巍巍的抱住他。
一夜情散,翌日早晨,我头痛欲裂,浑身清爽,旁边哪里还有他的踪影。
推开门,我见到了玉容。
她已经端着水盆等在门外,见了我眼眶发红,却还是温柔的替我收拾打理。
她正替我梳发之时,马汉猛地闯进来,喊道:“大人,白护卫不见了!”
我登时一凛,猛地站起来,连头发被扯到的疼痛都没有感觉了。
只觉得浑浑噩噩,心思不宁。
脑中老是浮现起他那晚的表情,甜蜜,却带着绝望。
五天之后,我等来了他的骨灰。
我怎么都不能相信,那样一个精采绝伦的妙人,会被盛放在那个小坛子里。
看到那个坛子的一瞬间,我脑中一片空白,四肢麻木,只是胸口极度憋闷,最后忍不住,呕出一大口血,身体放了松,顿时沉入黑暗。
醒来的时候,看得的是玉容担忧的脸。
我笑笑,只叫她别为我担心,只是一时悲伤,并无大碍。
其实早在他不辞而别之后,我就已经预料到了。如今的结局,并不出我意外。
我奇怪自己可以这么平静,但是我总会觉得很累,因为他的样子总是会在脑中旋转,回放。
后来展昭来了。在他下葬的那一天,在他的碑前站了一天一夜。
因为我也站在那里。
我们默默无言,只一心想着他。
后来,还是我先开口,“听说你退婚了,为什么。”
展昭一脸颓丧,胡子拉茬,衣衫脏污,半分君子风采不见,只是闷闷的说:“是我的错,我不该亲手推开所爱的人,到最后才后悔莫及。”
我笑了:“你知道吗,是我们共同逼死他的。”
展昭一惊,看着我目光灼灼:“颜大人,你什么意思?”
我仍是笑:“当初他爱你的时候,你负了他,后来,后来我死缠烂打,逼着他对我这一个有妇之夫动了心。”
展昭还是一脸愕然。
我看着他的墓碑,柔声道:“他爱的人,一个放弃了他,一个根本没有资格爱他,这样让他如何不痛苦?他去冲霄楼,未必不是想做个了断。”
我又盯着展昭:“他的一番好意,你怎么能拒绝?要我说,此时你应该娶了那丁月华,跟她好好过日子,而我,自然是守着我的原配妻子,成就一段伉俪情深的佳话,这样,才不枉负他的一番成全好意。”
展昭的表情先是惊愕,后来又变成了愤怒。他压抑着怒气,狠狠道:“颜大人!”
我悲悯的看着他:“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你在这再怎么痛心疾首也没有用。说到底,在他面前,我们就是两个懦夫。”
转过身,再不看展昭,和那墓碑,只轻声道:“若有来世,但愿他不要再遇上我们这样的人,误了他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