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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雨村 ...

  •   危石江中起,孤云岭上还。
      相逢皆得意,何处是乡关。

      风声。
      猎猎的风声。
      男人站在初春的草原上,默默地听着风。料峭寒冬带给草原的寂寥还没有完全褪去,但枯黄的草地上星星点点的绿还是勉强带来了一丝生气。
      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水草丰沃,牲畜成群,生活在这广袤草原上的部族逐水草而居,渐渐地壮大起来。他们是骁勇善战的天之骄子,他们的铁骑能够踏碎一切动荡,嘹亮的号角回荡在草原上,日夜不息。但即使他们再英勇无畏,归根结底,他们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生老病死。和历史上的君王一样,有了无上的权力之后,他们开始追求长生,企图让自己的统治延续千秋万代。而在当时,能够掌握长生秘密的就只有北方的那个诡秘的张姓家族,于是他们和这个家族达成了协议,企图借助张家的力量使自己的贪欲得到餍足。
      于是他们进入了青铜门,见到了终极,获得了永生,但同时,他们也全都失去了光明。眼疾像是瘟疫一般在部族中扩散,很多人忍受不了失去光明的痛苦,草草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一代天骄部族迅速衰落。
      当然也有在获得永生之后背负顽疾活下来的人,男人就是一个。他已经活了很久,人间的繁华如过眼云烟倏忽而逝,他不像张家人一样没有感情,但对于一个活得太久的人来说充沛的感情百害而无一利。于是他选择了披上玩世不恭的皮,孤身行走在这天地间。
      在他漫长的生命中,绝大多数人对他来说只是朝生暮死的蜉蝣,不值得花费精力记得。除了陪自己出生入死的那些人,几乎不会有谁能在他心里留下涟漪。唯一算得上意外的是哑女楚楚,在东南亚几个月的相处中,他对楚楚的愧疚和其他感情多次使他身陷危险之中。
      只不过对他来说,这根本算不上爱,他的心中只有荒漠,就如同长神仙只能像蚯蚓生活在地下,他只有行走在荒漠中,无论是在蛇沼还是古潼京,他才觉得这是自己的世界。在东南亚的事情结束之后,他出奇的平静,因为他又回到了心中满是荒漠的时候,这让他觉得没由来的轻松。
      生命中总是充斥着不可预测的意外,黑瞎子活得太久了,对这点很清楚。只是他没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意外还可以和爱有关。
      吴家二爷在某天找上他,花了大价钱让他去保一个人。吴二白开出的价令人咋舌,黑瞎子很感兴趣,想套点八卦出来,二爷叹了口气说,只不过是吴三省欠下的旧债,这人日后有大用,只不过情况有些特殊。
      黑瞎子看了看手上的资料,特殊,确实特殊,这个人跟他们比起来可以说是干净到不能再干净的小白羊,花这么多钱去保她,简直就像让总统保镖去保护路边的一根草。黑瞎子问这真的不是三爷的私生女吗,二爷抿口茶淡淡的说他刚开始也怀疑过。
      在道上,除了九门之外还有些别的家族,他们通常靠着一些家传本领在道上慢慢站稳脚跟。时家就是这么一派,他们家族历史不长,但出过几个好手,时家老二爷时老辰诨名“嗅通天”,曾靠着自己的一副好鼻子闯出了名堂,帮扶过吴三省。不过不知道时家后来出了什么变故,这变故大概率和吴三省有关,时老辰一改往日的做派,几乎掏空家产洗白了他大哥和大哥的后代,然后自己躲进了深山老林借故不出,直到前年才归西。时家到了时辰这一代已经白得不能再白了,但是“嗅通天”的本领却传了下来,这一代无长子,时辰作为家里唯一的长女,只有自己遗传了时老辰的绝活。黑瞎子推测是“嗅通天”以一甲子为轮回,而时老二和时辰都是辰龙年出生的。
      本来时辰这辈子都不会再接触到自己家曾经赖以为生的活计,直到雷城被发现,吴家人发现雷城里有东西指向了一个地方,里面有可以治愈百病让人脱胎换骨重获新生的奇物。而想要得到那件奇物,得靠有极其灵敏的嗅觉的人。
      也就是时辰。
      黑瞎子有些头疼,跟道上的人打交道容易,他有过人的本领,人人都得敬他三分,但对于身处另外一个世界的时辰来说,怎样没有痛苦地将她和她原本的生活剥离再带入到这个迷雾重重、人心比鬼神更可怖的黑暗世界来,是一个难度极高的问题。黑瞎子不想让时辰成为第二个楚楚,但他同时又很明白,如果这件事不交给他来做,吴二白也会找其他人,但没人可以保证这个女孩在这个残忍的过程中不受到伤害。况且吴二白开出的价实在太高了,这对于当时穷到去跑黑滴滴的瞎子来说着实是一个不小的诱惑。
      就在黑瞎子在放弃和钱之间徘徊时,时辰自己惹上了事。她去裘德考公司做采访,负责人产生了纰漏,带着她参观了一批刚刚到手还没洗好底的赃物。如果时辰手里的照片流出去,虽说不会给裘德考公司带来灭顶之灾,但对于裘德考离世之后面临分崩离析的裘德考公司来说仍是一个极大的隐患。巧的是,裘德考公司也找到了黑瞎子,出了五十万,要拿回时辰手里的照片。黑瞎子当时就满口答应下来,这是他娘的天大的喜事,出一份力挣双方的钱,对黑瞎子来说这是可喜可贺的win-win。俗话说金钱产生动力,在双份报酬的推动下,黑瞎子很快想到了一个能够接近时辰又不致于让她太过抗拒的办法。
      “然后你就跑过来跟我说咱俩谈个恋爱?”我听吴邪讲到这里,转头看着瘫在椅子上摆出“我什么都不知道”姿态的黑瞎子,“夺笋啊你,你这他娘的是人干的事吗?”
      “嘘。”黑瞎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好好听小三爷讲,小三爷讲起故事来那可太他娘的文艺了。吴邪你继续说,有不对的我给你改。”
      吴邪瞥他一眼,继续跟我说:“黑瞎子借着跟你谈恋爱的名义,带你到处去跑,想必你也知道了,你们去过的那些地方就是我们这些年来去寻求过真相的地方,他用这种方法一点一点地让你走进我们的世界,等时机成熟,他就会让你在原先的生活里‘死去’,但除了当事人之外谁都不会知道,你没有死,你只是进入到了你原先根本不会接触到的世界。”
      我叹了口气,确实,我已经“死”了。就在那个疯狂的夜晚之后的第二天早上,我睁眼看见瞎子穿戴整齐地坐在床边,见我醒了他咧嘴一笑道,你醒啦,准备好赴死了吗?
      我心中大骇,寻思这是哪一出提上裤子就不认人,只见瞎子手往我脖颈后一探,我就失去了知觉。再醒来后就已经躺在了雨村的竹楼里,身边围着一圈陌生人,还有铺天盖地的报道花季少女惨遭杀害尸体被焚毁的新闻。
      我有些怅然,虽然在这之前心里已经做好了千百次面对最坏情况的准备,但这一天真的来临时我还是觉得荒唐得有些不真实。我的家族倾尽全力保后代清白无虞,到我这里几代人所有的努力就这样毁于一旦。吴邪跟我保证受牵连的只有我一个人,让我假死也是为了让时家其他人从中摘出去,他的话可信程度存疑,我只能勉强点头说好。我不太相信我一个人被卷入暗潮涌动的旋涡之后我家其他人还可以明哲保身,现在我所处的环境处处都可以牵一发而动全身,若非要说谁清清白白不惹一身腥臊,我是不信的。我都可以想象到,如果我现在说我不想帮他们忙,这群丧心病狂的人立刻就能拿我爸妈的命威胁我。
      黑瞎子就在旁边笑,说吴邪你可别想着诓她,我们小辰可聪明的很,贼抗压还不要命,要不是刚开始没发现她这几点,我就直接打晕她给扛过来了,也不用给自己惹一身情债,落得个以身相许的地步。
      我嫌黑瞎子聒噪,而且他说话句句不中听,便站起身来说你们聊我去厨房给胖哥帮忙。胖子是我来到雨村经过考察之后认为的这群人中间最正常的人,比起心里藏的事比山还重说话三分真七分假的吴邪、不苟言笑但身上的味道一闻就恍惚能看见阎王的张起灵以及傻逼男人黑瞎子,胖子可以说是和蔼可亲得过分,说话有意思还会烧大盘鸡。刚开始他们知道我有“嗅通天”的本领,胖子好奇地让我把他们挨个闻了一遍问小辰我们闻起来都是啥样啊,我说我能闻到吴邪的肺有问题但他还偷偷抽烟,小哥身上有棺椁、灯油和腐骨的味道,很危险,我不会招惹他,胖子就说真神了那我呢那我呢,我仔细闻闻,就问他是不是在等一个姑娘,我在你身上闻到了云彩的味道。
      半晌没人说话,胖子苦笑一声说她确实就叫云彩,如果她还活着你还要叫她一声胖嫂。我张了张嘴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戳了别人痛点,最后挠挠头说胖哥你节哀。黑瞎子凑过来说那我呢,你闻闻我是不是浑身都是爱你的味道,我说起开点,我只闻到了傻逼的气息。
      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这群人一定共同出生入死过很多次。我没有说出来,但我在他们的身上都闻到了塞北的雪,南海的沙,西域的驼铃和藏地的月。瞎子确实上了心,他带着我沿着他们的脚步把这些地方统统走了一遍。除此之外,瞎子身上的味道其实不是傻逼兮兮的,他闻起来像一块冷铁,混合着燃烧的子弹的味道和不知名的藏香,既危险疏离又很吸引人。
      胖子在煮汤,见我进来笑眯眯地喊了我一声小黑嫂。我恶心得直掉鸡皮疙瘩,噫了一声说胖哥你可别拿我开玩笑,瞎子跟我那就是逢场作戏。胖子嘿嘿笑着说我看不一定。看我还是摇头否定,胖子就道:“虽然我也不太了解黑瞎子,但他跟花儿爷熟,俩人既然惺惺相惜,那肯定是因为这俩人身上有什么共同之处。我知道花儿爷,事情没有把握就不会去做,心思比那针鼻都细,把你拐来才多大点事,瞎子犯不着非要跟你谈恋爱。干这种事不符合他的逻辑,所以肯定是有什么原因把他的行为打乱了。所以小辰你也别急着否定,我们谁都没见过黑瞎子动情,但都能看出他很在意你。”
      我不说话,透过厨房的尘烟,就看到瞎子倚在竹楼的窗户边,正在朝厨房这边张望。跟我对上眼之后他一下子就笑了,用嘴唇说“小辰我饿了”。胖子就在旁边嘿嘿笑说瞎子心里肯定有你,你看他这是在跟你撒娇呢,好家伙,瞎子这嫩草吃的可真够嫩。
      在去找奇物之前,我得先在雨村待上一个月,跟着吴邪他们对听雷的所有事件进行仔细的梳理。雨村生活安逸,我每天的任务就是听故事,做下斗之前的体能训练。吴邪想要找到我嗅觉的极限在哪里,于是我每天还要跟小哥上山,在味道潮湿冗杂的山里靠嗅觉辨别不同的东西。最后得出的结果是我的嗅觉灵敏度跟狗差不多,但有意思的是吴邪发现我能闻出人的情绪,在接触到一个陌生人之后我能够通过嗅觉对这个人进行基本的速写。看得出来吴邪对这个结果有点失望,他可能觉得我应该更加牛逼,但我现在的作用大概只类似于一条会说话的狗。但狗至少还能咬人抓人贡献一点武力值,而我还没小满哥能打。
      我也没怎么在意,寻思去他妈的吧,能帮你们就算是我仁至义尽了,毕竟我被这群人逼到了绝路上,大不了横竖都是一死。
      远离了都市和社畜的生活压力只剩下死亡压力以后,我反而比之前红润了不少。黑瞎子还是和之前一样天南海北地跑,我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他自知理亏,刚开始从外面回来时还会带点新奇小玩意儿哄我,后来见没什么效果,渐渐地也就作罢了,回来待不了多长时间,留下一句“跟小辰说声我还活着”就又走了。
      胖子不忍心看我俩这样闹别扭,过来劝我说小辰啊虽然黑爷动机不纯,但我现在看出来了,黑爷心里头绝对装着你,你俩置气谁都不好过不是?服个软,亲个嘴,再打一炮,这事儿不就过去了么?
      好嘛,嘴上没把门儿的,现在谁都知道他黑瞎子把我睡了。
      不过后来我也差不多想明白了,说白了黑瞎子也是拿钱办事,等这个斗搞完了我和他的缘分也差不多到头了,刨去表面恋人这层关系,我俩顶多算是坐在相邻工位的同事,我跟他这么闹其实完全没必要。
      挣钱本来就很不容易了,我又何必给他难上加难。
      想明白之后仿佛一切都很明朗,我再面对黑瞎子的时候又能做到客客气气跟他插科打诨了。瞎子也没说啥,像以前一样,也仿佛有点不一样,总之俩人就这么处着,还弄出来点相敬如宾的意思。
      至于那晚我们谁也没再提,黑瞎子也再没碰过我。我一厢情愿把那晚理解成一个感情的宣泄口,毕竟相处了也不是一天两天,相互之间多少也有几分在意。人有基本的生理需求,只不过刚好他需要我也需要,各取所需罢了。没人强求,都不是小孩子,也实在不用哭哭啼啼要谁负责。
      不错,很不错,我觉得这样下去我很快就能大彻大悟,等日后哪天死了,说不定还能烧出舍利子来。
      要真烧出来就托胖子搞个手链吊坠啥的送给黑瞎子,也算留个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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