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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从前,有一片草原,这片草原广阔无垠,水草鲜美,飞鸟,生机勃勃。

      这里生活着一群野马,高大俊美,壮实有力,是奔走在莺飞草长之间的长鸿,是雷鸣声前的惊鼓。这样的一个种群里有一匹野马王,它漆黑如墨染,长鬓似飘絮,长腿有力,足以奔走于山河之间,粉碎猛虎凶豺。

      它高傲非凡,连春季最丰满美丽的母马也难得它的青睐。这般骄傲的马王却有个主人,是个老头,居住在离草原边缘不远不近的地方,能巧妙地避开朝廷隐隐晦晦的觊觎,也能躲开蛮人豪橫的铁骑。

      他已经很老很老了,终日仰卧在草屋前的躺椅上,不慌不忙地晒着独属于草原上温柔的阳光。偶尔的动弹,身下老旧的躺椅发出陈腐的“吱呀”声——它也已经很老了,和老人一样,偶尔一个角度一眼扫过能隐约窥见旧日的辉煌,可转眼间又消失在草原的阳光下,成为了那“吱呀”乱响的来源,让人疑惑是花了眼。

      野马王有时候会过来看他,在院门处踏着步子,喷着响鼻。老人听见就会慢悠悠地起身拉开木栏放它进来,有时候它也会不安分地从低矮的篱笆墙上一跃而过,溜溜哒哒跑进老人为它准备的粮仓里去。

      很多年都是这样,老人悠然度日,野马王心血来潮来顺些玉米粒。除去这些,偶尔春天来临,野马王也会带一匹美丽的小母马,磨磨蹭蹭踱进小院给老人瞧。

      今年春天不一样,临到徬晚的时候,野马王才嘶鸣着小跑过来,不快,有几分小心翼翼。它身边也没跟着小母马,老人待野马小步跨进院里,才眯着有些混浊的双眼,看清野马脖子上套了一个藤筐。野马不耐烦地将脑袋凑到老人手边蹭了蹭,它不知道从哪里捡到了这么一个筐子,套在脖子上甚是难受,又不敢放蹄狂奔,生怕将里面的东西给颠没了,一路小心翼翼踏着碎步而来,着实把它给憋坏了。

      老人在它的催促下,将篮子取了下来,干枯的手掌轻轻拍了拍野马的脖子,这才眯着老眼向筐子里看去。

      是一个小孩。

      很小的一团,蜷缩在小藤筐里,像小猫一样。

      老人将小孩抱了出来。可能是缩久了,小孩都有些僵硬了。

      小孩很轻,瘦巴巴的,呼吸声也很轻很浅,他在老人手里一动不动,似昏似睡。老人抱着他慢慢站起来,准备进房给他裹张毯子。野马在旁边踢了一会草玩,这时候又溜溜哒哒凑到老人身边,长长的马脸伸到老人身前,好奇自己捡回来的小玩意儿。突然一个响鼻喷到小孩脸上,小孩仍紧紧闭着眼睛,可抱他的老人分明感受到怀里的小人突然更僵硬了,隐隐有些颤抖。

      老人笑叱了声“去”,赶走了捣乱的野马。

      他抱着小孩,也不管小孩能不能听懂,理不理他,只温温和和地问:“醒着,能睁眼不?”

      小孩不做声,过了许久才悄悄睁开了眼睛觑了一眼被拦在门外的野马,然后安安静静地看着老人。

      老人扯过一床被子,将小孩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又将他连人带被子抱到院子里。老人推开凑过的马脸,将小孩放在他那老旧的躺椅上。

      “试着动一下,别僵了血脉。”

      老人转身烧水,野马在小院子里踱着步子,又趁机凑到小孩面前,拱了一下他身上的被子。老人背着身子烧着水,笑着摇了摇头,却也没再管。良久才听到有唏唏索索的声响,布料之间的摩擦声响了一会就停了,安安静静的,仿佛刚才只是这天地间的一场错觉。

      水开了。

      老人拎着水,抓了一条巾子回到躺椅旁。

      这时的野马玩够了自己捡回来的小玩意,正尝试着用蹄子扒拉着石缝间探头探脑的野草。那小孩又一动不动地躺着,睁着黝黑黝黑的眼珠子看着野马。小孩的眼睛很漂亮,在傍晚的阳光照射下映射出一片流光溢彩来,在他脏兮兮的脑袋上也显出一抹顾盼生辉。

      老人向桶里掺着冷水,将巾子浸湿,伸手将小孩捞了过来。小孩也不挣扎,只有在最开始的时候惊了一瞬,就乖乖地被他托着,任由着他用粗糙的巾子在脸上擦来擦去,难受了也不吭声,就轻轻一偏头,避开老人快怼进眼里的布巾。

      老人细致地洗干净小孩的脸。小孩很白,在洗去层层污垢和泥泞之后的小脸,在金色阳光下白的晃眼。老人眯着眼瞅着,笑着转头对野马骂了一句:“你倒是有眼光,捡回来个美人崽子。”

      野马不知什么时候又偷偷摸摸蹭了过来,打着响鼻,好奇地望着变了一个模样的小孩。小孩呆呆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依然脏兮兮的爪子在白净小脸留下了几道清晰的指痕。

      “啧。”

      老人不满的砸吧了一下嘴,反手将小孩抓过来,三五下把他从破烂布料里扒拉出来,塞进旁边一个大木桶里。小孩猝不及防在水里扑腾起来,被呛了几口水后才慢慢安静下来。

      小孩在被野马捡回来之前不知道在草堆泥地里打了几滚,满身的尘土草屑,被水泡着搓了几下,水就有些浑浊了。连换了几桶水才勉强将小孩连头带尾的刷洗干净。老人双臂用力,将小孩从木桶里提溜了出来,转身去倒水了。小孩白嫩嫩,光溜溜的在天地间站着,有些茫然。他偏头看了看野马,又看了看背着他们倒水的老人,不知道该不该伸手挡一挡,那被人帮着洗澡的羞窘后知后觉得漫上来,惹得那白玉般的耳朵染上丝缕粉红。野马蹭到小孩身边,探头舔了一口小孩湿漉漉的面颊。粗糙的舌头划过,小孩被吓了一跳,低低惊呼了一声,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和野马对视。

      老人进屋随意翻找了一下,拎了一件袍子,半旧不新的,劈头盖脸地把小孩裹着夹进了屋里。屋里不亮,小孩被放在屋中间站着,动也不动,眼睛垂着,仿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但他的身体却绷得很紧,是一种不符合他年纪的警觉和防备。老人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他,目光在他干裂起皮的嘴唇上顿了顿,转身给小孩倒了一碗水。

      小孩抬起头看了看老人,还是不说话,但是明显眼睛亮了一亮。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碗,近乎贪婪的灌着,有细细的水流顺着白净的下巴流下来,小孩也顾不得擦,等到一碗水喝完,小孩才不好意思地伸手抹了抹下巴,有些羞涩地瞅了瞅老人,攢着空了的瓷碗有些不知所措。

      “还喝吗?”老人一直看着他,见他羞窘开口问道。

      小孩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碗放在旁边的矮榻上。老人也不说破,伸手拿过瓷碗,又倒了一碗水,放在小孩的手中。

      “会说话吗?”老人问,见小孩点了点头,又问,“叫什么?”

      “……没有名字。”小孩犹豫了一下,低声回答。他许久不说话,嗓子即使经水润过还是带着嘶哑。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声音本应该软软糯糯,带着特有的奶味儿,他这样怪异的声音一出将自己都吓了一跳,捧着碗的手一抖,温水溅出来了一些,打湿了宽大袍子的袖子。小孩不安地望了望老人,低头看着水迹在布料上晕开,不说话了。

      “没有关系,”老人看着快将脑袋埋进碗里的小孩,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放轻了声音,“多大啦?”

      “六岁。”小孩闷闷地回答。

      小孩说得是汉话,但是语音腔调间不免带了些胡音,虽然不明显,但老人在草原边缘生活多年,迎来送往不知见过多少人,再结合小孩漂亮到不似凡人的面孔,老人问道:“草原上最近乱的很,你父亲刚死,你阿母出事了?”

      小孩闻言不禁瑟缩了一下,抬起黑亮的眼睛警惕地看着老人,他整个人又绷紧了,纤弱的背弓了起来,防备着老人的一举一动。

      老人看着怔了怔,一个浑身奶味的漂亮小崽子明明害怕的要命,却还想龇牙咧嘴地吓退敌人,也说不上来是怜惜还是好笑,老人柔声安抚道:“别怕,我是汉人,我认识你母亲,你阿母还让我抱过你,你和你母亲长得真像啊。”

      这是实话,小孩眉眼精致,没有草原上汉子的粗犷,反而带了一些江南水乡的柔美,是与草原上格格不入的一种绝色,虽是在草原上经风历霜长大,却依旧细腻白皙,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他的母亲是汉人,多年前是个宫里头当差的女官,被随意封了个称号和亲到草原上来的,是个很漂亮的江南女子,名字也温婉,闺名叫白妍玉,也许是经历多了,看多了,她也不像寻常女儿娇弱无依,很快适应了草原上截然不同的习俗和生活方式,反而让她爽朗大方的笑容给那些草原蛮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很快在这里站稳了脚跟,甚至也引起了不少男人的爱慕。

      来到草原一年后,白妍玉有了身孕,生下了西戎最小的王子。小王子长相随了母亲,在草原上显得尤为格格不入,虽然白妍玉深受西戎王宠爱,但他却没爱屋及乌被西戎王喜爱,反而经常因为长得太过瘦小,且娇嫩细腻,不够高大威猛而被受嘲笑戏弄。除了他母亲白妍玉能护着他,他在草原上的日子颇为难过,就连个名字也没有。别人唤他除了偶尔戏谑地叫一声小王子,其余时刻都毫不客气地用“小畜生”来使唤。

      前年冬日里西戎王犯了病,有道是人一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一个平日里气壮如牛的汉子,受了些风寒,却好巧不巧的引发了身上的旧伤、暗伤。常言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西戎王却没熬到病去抽丝的时候就硬生生耗干了生气,在病榻上缠绵了一年有余,终于油尽灯枯,眼看着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草原上的人不比宫里的人会勾心斗角,但依然暗潮汹涌,白妍玉毕竟是在宫里当过女官,对权利更迭的嗅觉异常灵敏,早早就做好了准备,西戎王前脚刚死,她后脚就让心腹带着藏着她孩子的藤筐朝边关逃去。但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孩子被丢在杂草堆里,阴差阳错的被野马王给捡了回来。

      老人看着面前白净净、水灵灵的小孩,心生怜爱,忍不住摸了摸他脑袋,问道:“你母亲可告诉你要投奔谁?”

      小孩咬了咬下唇,摇头。因为年纪太小,阿母只告诉他要随着她那心腹逃,离草原越远越好,并没有告诉他逃出西戎之后该怎么办。

      “你若无处可去,不如将就和我过活?”老人拍了拍小孩肩膀,顺手替他抚平袍子上的褶皱,“你在我这儿不会被人寻到,我会教你读书识字,为人处事,教你江湖规矩,庙堂法则。”

      他已经很老很老了,就像一块朽木,他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幼嫩鲜活的生命了,很想把这么年轻的小家伙留在身边做个伴,以致百年之后有安身之所,不会曝尸荒野,也因为他很寂寞很寂寞了,草原太大太辽阔,一匹大黑马不至于抚平所有的寂寥。

      “不将就,请先生收下我。”小孩单膝跪地,右手放在胸前,笨拙的向老人行了一个草原上最高的礼节,“敢问先生贵姓?”

      “我姓熊,熊姚安。”老人笑眯眯地望着小孩,“若你还未曾有姓名,我予你一个,如何?”

      小孩一愣,赶忙又行了一礼:“请先生赐名。”

      小孩虽说在草原生长,但白妍玉在私下里却依旧教他汉族礼节文化,虽然行了草原的大礼,但对汉族的说话方式倒也应对得意,游刃有余。熊姚安见此倒也满意的很,若是没有些文化底子,即使是年幼,日后调教起来也不算容易。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1】,你母亲姓白,你随母姓,我便予你白鹤影可好?”熊姚安思虑片刻到,“我这里没有中原那么多规矩,但你也要知晓男子二十加冠取字,我无意拖至于此,今日就一并将字为你取了。”

      熊姚安自知年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到小孩加冠取字,不想误了这孩子但也不希望自己错过,索性就一起取了,也了了一桩心事。

      小孩默默点头,也不出声打扰熊姚安思绪。老人捻着下巴上为数不多的几根胡须道:“你长得秀气,名字也秀气,但你要记住你将是顶天立地的男儿,男人可以美可以秀,但是不可以没有志气,更何况你身份特殊,注定与常人所处之事,所负之重不同,我为你取字疏狂,希望你不为琐事所绊,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不可想而想之的傲骨。”

      “小子白鹤影,叩谢先生,多谢先生赐字。”小孩在老人指点下按照中原习俗规规矩矩拜了熊姚安,先谢赐名取字之恩,后敬茶叩首行了拜师之礼。

      随着三声叩响,戒尺轻点,小孩正式阔别西戎生活,拜入熊姚安膝下。自此,西戎少了一位漂亮的无名王子,草原上却多出来了一个漂亮的有名小子:

      白鹤影,字疏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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