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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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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青临32岁那年,眼看着自己从小放在心上的小青梅被婚姻束缚折磨,最终郁郁寡欢,在29岁这年跳江身亡,他后悔自己当年没有挑明心意,后悔自己没能及时将他护在身后,但纵使心里有莫大的后悔,已为时晚矣,当晚,他在桥上纵身一跃,随着小青梅一起长眠在了冰冷的江水里。
这世道人情恍若虚设,许是上苍也怜惜他一片真情,他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在墓园外的长凳上。
嵇青临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四面都看了看,多年前的回忆逐渐回笼。
是了,自己当年曾在这里睡着过,那天是父亲忌日,他一清早便去了,跪拜后便在这张长凳上坐了一天,后来昏昏沉沉的睡了有二十分钟,醒过来的时候,暮色才刚刚降临,红晕正慢慢吞吞的自天际压下。
他好好消化了一番眼下的处境,又确定了不是一场梦,而是上天真的给他了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五指微微散开遮在眼前,透过指缝看着夕阳,低声笑了。
临近年底的工作日,墓园里一个人也不见,不是忙着工作收尾就是年终总结,也没什么人会来这,他仔细回想了上一世的这个时候,里面有一个人,有他的小青梅。
上辈子就是在这里,他头一回遇见那个小男孩。
嵇青临低头看看只有十二岁的自己,无可奈何又有些庆幸的长舒一口气,拎起凳子上的书包进了墓园。
里面果然有个小男生,穿着蓝白的校服,头发有点长了,软趴趴的黏在脖子上,发尾还微微向内卷起了一个梢,他背对着他,半坐半跪在一块墓前,肩膀一耸一耸,应该哭的正伤心。
上一世他不知原因,只见一个小孩跪在自己父亲的墓前哭的伤心,便冷着脸上去驱赶,人便抽抽噎噎的跑了。
若早知自己会怜惜他到生死相随的程度,就该在那时好好哄一哄这个傻小子。
嵇青临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小少年的肩,等他转过头果然撞上一双兔子般的眼睛。
嵇青临递上自己的手帕,生怕自己又吓跑了他,扯出一个笑容,柔声说:“别哭了。”
少年人生的好看,桃花眼里盛满笑意,声音又温柔的很,很能讨得小孩的喜欢,小少年也不例外。
他抬手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长长的睫毛还挂着水,成了一簇一簇的,微微上翘,衬的他仿佛是个会动的瓷娃娃。
瓷娃娃接过那块白色帕子,下一刻就按在了自己的鼻子上,然后突然发力,擤干净了鼻涕。
嵇青临失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一个人在这哭?”
“江清月。”
嵇青临在冰冷的江水中走了一遭,睁眼又重新听到这个名字,不禁愣了愣神。
这名字对嵇青临来讲实在太熟悉了,十二岁与他初相识,初中高中大学生涯里,这人仿佛置身于一层真空罩中,将七情六欲彻底与外界隔绝,他进不去,里面的人也不愿意出来。
上一辈子,二十年,只有第一次见面时嵇青临见他哭过,后来再不曾见到过他情绪失控的模样,甚至他16岁时,母亲去世,也不曾哭过。
江清月报了家门后没得到回应,将帕子折好揣进口袋里,起身就要走。
嵇青临伸手拦住他,胳膊横在人腰上后觉得有些失礼,慌乱的又放了下来:“你先……别哭了。”
“谢谢你的帕子。”江清月低着头道了句谢。
嵇青临高他一头出去,他又低着头,完全看不见脸上的表情,但这人虽然冷清,脾气还算温顺,他试探着问了句:“愿意跟我聊聊吗?”
但他没想到,九岁的江清月是个哭包。
抬起来头的小少年眼眶霎时水漫金山,豆大的眼泪一颗接一颗的掉下来,江清月的妈妈从来不允许他提起爸爸,从没人愿意听他说上一句话,此时他宛如有了一个发泄口,但只抽噎着说出一句“我爸爸睡在里面。”便由小雨转暴雨,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嵇青临一起蹲了下来,犹疑了半天,缓缓抬起手覆在了他头上。
江清月的爸爸是个缉毒警察,是卧底的时候为了救一个普通群众暴露了自己,被毒贩活活虐待致死的。
人甚至没有回来,里面睡着的没有他爸爸,底下埋的只有一个空的骨灰盒,和一个不敢刻姓名的空碑。
就连这个墓园,甚至都不是烈士陵园。
江清月越哭越凶,嵇青临怕他哭岔气,又怕把人抱住显得心怀不轨,挣扎再三,只得半虚半实的把人圈进了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哄着:“你来看他,他知道的,但你哭这么大声,会吵到他们休息,不哭了好不好?”
江清月上辈子再如何钟灵毓秀的一个人,这辈子也还只是个几岁的奶娃娃,嵇青临三言两语哄过就慢慢的平复下来了。
哭完,江清月将自己缩成一团畏在他怀里,手还捏在自己胸前的那块衣料,嵇青临一时间竟舍不得松开他了。
“你,”嵇青临嗓子发哑,“住的远吗?”
这片地离最近的住宅区也要十多分钟的车程,江清月听他问话才回神自己还拽着人家的衣裳,忙不迭的松开手,瓮声瓮气如实道:“远。”
江清月也住长安街上的军区大院里,只是跟嵇青临家隔得远了,搬过来快一年了还没见过面。
嵇青临问了他地址:“我也住那,一起回去吧。”
江清月重新抬头盯着他看了好大一会,才点了头:“麻烦哥哥了。”
嵇青临的父亲和江清月的父亲,其实都葬在这里,只是嵇家四代从军,底子牢靠,嵇青临父亲去世后还有大伯一家掌权,三伯叛逆从商后,家里条件更上一层楼,他年纪小,但不愿意让人跟着,出门就给配了个司机。
车从早上在停车场等到现在了,司机是个四十多的叔叔,话不多,人很老实,嵇青临带着江清月到时他正在车里打盹。
嵇青临没直接上车,他绕道驾驶位轻轻敲了敲放下来一半的玻璃:“金叔。”
金叔被突如其来的敲窗声惊了一下,迷蒙着眼看见家里的小公子站在窗外又吓了一跳,连忙下车开门:“青临?先上车,怪冷的。”
嵇青临在家里排行最小,父亲过世后老爷子对老二家这个独子宠的越发厉害,嵇青临看着金叔诚惶诚恐的下来给他开车门才回想起来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有多混蛋,但碍于江清月,他没说什么,只低头钻进了车里,将小孩拉在身边才解释说:“金叔,我朋友,顺路一起回。”
这话一听就是扯得慌,嵇青临这时候哪来的朋友,活脱脱一个小霸王,大院里的小孩一见着他就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但金叔不敢说什么,只应了一声“好”,安安静静的开起了车。
江清月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又成了那个嵇青临熟悉到骨子里的冷淡模样,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想让金叔起疑,回忆了一下当年自己吊儿郎当的模样,觉得真按着这个方向发展,小孩怕是会跳车,他稍稍控制了一下才开口:“江清月,我叫嵇青临。”
江清月眼神单纯的看他一眼,点点头,以示自己记住了:“谢谢。”
金叔打后视镜看了一眼,叫江清月的这孩子看起来也就八九岁,还没长开的五官现在就已经能窥见三分日后风采了,怪不得小霸王刚认识人家就能这么热心,他弯了弯眼,将车速又放缓了些。
小霸王对着江清月就容易手足无措,这人冷淡的不分状况,他单相思了十几年都没能跨越出普通朋友这一步,眼下对着那句谢谢也是,不要脸的性子被压制的死死的,他挫败的揪了揪头发,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不客气。”
有些人见一面就能让人产生亲近感,有些人能让人产生距离感,没有缘由的。
江清月就是第二种,这种距离感不止嵇青临有,但凡认识江清月的人都有这种感觉,这人仿佛雪山之巅的盛开的花,只可远观。
小霸王一路都没能再找出一个能聊下去的话题,直到下车,这人像是开窍一样,抢先一步跳下车:“你住哪,我送你回去呗,金叔,你先回,跟家里说一声。”
江清月抬头看他一眼,不明白自己都到家门口了为什么还要送,但他又不好拒绝他的好意,只能点头应允。
“谢谢。”
又是这句话,嵇青临无奈的身后拎过他的手里的书包,站在他身后等他带路,笑道:“带路。”
江清月跟妈妈住一起,家里也只有他妈妈,两家住的其实不远,嵇青临家在东街的小别墅区里,江清月家在东南街的居民楼。
总共就十分钟的路程,嵇青临故意慢慢悠悠的走在后边,就是想跟小孩多磨蹭一会,他一个活了三十二年的老男人,怎么能看不出走在前边的江清月有多想走快两步。
但再磨蹭,这路也是有终点的。
“我到了,谢谢哥哥,你回吧。”江清月从他手里结果自己的书包,木着一张脸道谢。
嵇青临叹了口气,感觉自己的魂要跟呼出气的白气一起升天了:“我也,没啥事,那个,”少年人的嗓音清亮,但放低了声音,“我看着你上去,去吧。”
江清月有些警惕了,这人热情的有些过头。
嵇青临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了,闭了闭眼,骂了自己一句不争气,忽悠道:“我住东街29号,你可以来找我玩。”
“我住三楼。”
嵇青临只知道江清月住东南街,不知道他具体住哪一栋,虽然清楚江清月这是在礼尚往来,但今天一天就比上辈子二十年的收获要多,他还是抑制不住的开心,一开心真就将自己当成了12岁的半大孩子,弯着眼睛道:“那我明天来找你玩。”
江清月愣了一下,也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