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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温泉入口处是个狭窄的山隘,仅容一人。钱大福带领几名家丁家将就在此把守,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把守片刻,却见一个少女踏着轻快的步子,嘴里哼着歌,十分愉快地走来。
      钱大福忙道:“姑娘请止步!”
      “哦?!”那姑娘眼一瞪,眸中精光闪烁,倒让钱大福打了个寒战:“止步?为何?”——这正是运河十八帮盟主花飞笑。刚刚押着黄三刀还完了所有的“保护费”,兴致上来,来此泡泡温泉。
      “是这样的……”钱大福满脸堆笑地解释道:“临江总兵钱将军府的贵客正在内疗伤,不能打扰,还请姑娘包涵……”
      “疗伤?”花飞笑微皱着眉沉吟道。什么样的伤要到温泉里去疗?
      见她不语,钱大福还以为她不肯,又满脸堆笑地奉上一个小盒子道:“钱小姐知道给大家带来麻烦,命我多多致歉。这里是历年贡品李记万金油,是小姐的一点心意,请姑娘笑纳。”
      “李记万金油?”花飞笑欣喜接过。李记万金油就是紫儿、蓝儿的父亲李绅士经销,采用多国进贡的珍惜药品制成,可以作为金创药、解毒药、下火药、止泻药……一瓶在手,行走江湖方便多了。“如此多谢了!”她拿了药,转身向外走去。
      可是走了几步,却又想:“那人受的到底什么伤,要在温泉疗养?”但凡习武之人,听说有奇怪的伤,就等同听见独门武功,非想弄清楚不可。她有心进去查看,但一看手中李记万金油,又想:“已经拿了人家东西,再进去打扰不好吧?”
      可是再走几步,仍是止不住的心痒难熬。忽一转念,心道:“他只叫我不能‘打扰’,没说不能查看啊!我飞花女侠花飞笑想要查看什么,还会‘打扰’到旁人吗?”此念一起,顿时眉花眼笑,将万金油往怀中一塞,往旁边一转,施展轻功,轻手轻脚地往温泉飞去……
      花飞笑施展轻功,绕过山岩,登上了温泉上空的一棵大树。伏身在枝叶间,往下看去,正好能俯瞰温泉。
      她定睛往下一看,差点惊呼出来,违背自己夸下“不会打扰到旁人”的海口,连忙一咬舌止住——
      钱家家将在干什么?没事洗玉像吗?
      不,不,那不是玉像,玉像怎有如此惊人的灵魄?摄人心神,让人看一眼就再也忘不掉?
      而且,从那微微起伏的匀称胸膛,和被温泉烫得略微泛红的肌肤都看得出,那是个真人!
      这个真人,自然就是天上仅有、地上无双、完美无暇、人中典范的无缺公子。他只在脐下围了一幅白布,腰部以上却赤露,全身除了头,余下尽泡在温泉里。虽然隔得尚远,花飞笑仍然看得出他双目紧闭,剑眉微蹙,牙关不时微微咬紧,似在抵御着莫名的痛苦。这情景让一向大大咧咧的“飞花女侠”心中也不由一阵阵悸动…..
      原来温泉的热力能让全身肌肉松弛,这样银针不会直刺到笑腰穴深处,花无缺就有余裕可以运功。两边各有一名钱家家将,从肩井穴给他输入真气,助他运功。花飞笑在上空,目不转睛,连眨眼也不敢,因为一眨眼就错过了一刹那;大气不敢出,仿佛一出气,就会把这个玉雕冰砌般俊逸出尘的人吹跑了、吹化了。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花无缺忽然身子一颤,让花飞笑心也一跳!只听钱家家将欢呼道:“银针出来了!银针出来了!恭喜花公子!”
      花无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露出欣慰的微笑——是微笑而不是狂笑了。然后睁开眼来。这一睁眼,让树上的花飞笑又几乎惊呼出声——这是这样的一双眼睛啊!比最最名贵的黑玉还要深邃,比最最明亮的寒星还要闪耀!只要看一眼,仿佛就能看到人心底!
      就在这时,这双明亮无比的眼睛忽然一闪,准确无误地射向了花飞笑!
      原来花无缺武功远高于花飞笑。适才专心运功,无暇顾及四周,此时即已出定,六根灵利无比,立时觉察到了树上有人。
      被他一盯之下,本来已经神游物外的花飞笑突然心头一慌,手足无措,竟抓不住枝叶,“啊呀”一声,就脸朝下从树上掉了下去,而她的下方……正正正是依然躺在温泉里的花无缺……
      完、完、完了……怎么办、怎么办……若在平时,“飞花女侠”至少想得起该变换一下身形啊,寻找安全的降落点啊,防止撞伤啊,什么什么的,可现在,除了眼中那离得越来越近,因而越来越大的超尘绝俗的人影,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眼见她的脸竟是直直地往人家的脸上贴去……啊呀!完了,完了……糗大了!她几乎无地自容地闭上眼睛,可才闭上一瞬间,又舍不得不看,于是又睁开一条缝……
      就在她预想会“啪”一声贴上去的瞬间,忽然身形一挫,只觉腰间被一双有力又温暖的大手撑住了……从她那微微睁开的一条缝看出去,自己的嘴离对方的嘴仅剩一厘……自己鼻子几乎抵住了他的鼻子,自己的头发不听话地滑下去,落在他的脸上、脖子上,还有……紧致的喉结上……
      她试探着睁大眼睛,却蓦然正对上那黑玉寒星般明亮的眼睛,就在眼前!她顿时只觉“轰”一声,脸上火烧似的烫,胸中强涌的异样情愫使她几乎晕倒了,连忙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正在这时,只觉身体忽然动起来,随着“哗啦”的水声,在那双温暖的手的执捉下,身体如在云中穿梭般飞旋回舞……
      接着她感觉双足落地,然后又似一阵风在身前抚过。她忍不住试探着睁开眼,却见那块湿透的白布已经扔在一边,那个好看得要人命的男子已经罩上了一件长袍,正在系腰间的汗巾。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随即竟又有些失落:“想不到他动作还真快!早知如此刚才真不该闭眼的,亏大了!亏大了!……天哪!我在想什么啊!”顿时羞窘无地,脸上又烧热了,低下头,仿佛自己的心事已经被对方猜透了一般……

      等待,一向是让人心绪不宁的。特别是对于沉默寡言的人,更加难耐。
      六姐妹在凉亭等候,渐渐的由那对双胞胎起头,开始东家长、西家短的聊起天来。烟雨却默默地坐在一角,静静的看着亭外的青山出神,偶尔发出一声幽幽的轻叹。
      善解人意的听雨看在眼里,笑道:“烟雨你是不是气闷,要不出去走走吧?”
      烟雨微笑着摇了摇头。她牵挂花无缺,哪里也不想去。
      听雨却过去携着她的手,拉她站起来道:“去吧、去吧,你在这里等着也不济事。去镇上逛逛,说不定能淘到什么善本古籍呢。反正这镇这么小,来来回回两条街,也不怕你走丢了。”
      听到“善本古籍”,烟雨眼中不由一亮。真是知自己莫过于姐姐。她不由点点头,道:“好吧,那我就去走走,姐妹们慢聊。”
      “要不要我陪你?”听雨道。
      “不要了,我自己走就好。”烟雨微笑道,轻轻地步出了凉亭。
      可是,没等她找到什么“古籍善本”,刚刚到山脚,豆大的雨点就啪啦啪啦地掉下来,越来越密。她掏出一方手帕顶在头上,可是稀疏的手帕怎挡得住雨?无奈之下,四方一看,见那边有一间简陋的茅屋,奔过去,在屋檐下躲着。
      茅檐稀疏,雨密风斜,雨点仍是毫不留情地落在她身上,颇有寒意。她不由双臂抱紧在胸前。正在这时,只听“咿呀——”一声门开处,一个明朗的声音道:“檐下不堪避雨,姑娘还请进屋吧。”
      她一回头,只见茅屋门开了,一位青年男子站在门口,方正的国字脸,天庭宽广,星眸熠熠,虽然一身布衣,却掩不住一身的斯文气息。他正向内平伸手掌,示意她进去。
      这人正是沈少彦。烟雨这一回头,他蓦然认出她正是早前船下走出的那位少女,不禁心中又是一震。
      烟雨不由微红了脸,低下头斥道:“这如何使得?!亏你看来还像是个读书人!男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沈少彦微微一愣,随即叹口气道:“姑娘训斥得是。”说着轻掩上门。烟雨只道他放弃了,微微松了一口气,却听门后悉悉索索几声,接着又“咿呀”开了,沈少彦戴着一顶破烂流丢的斗笠,一脚跨出了门,道:“室内已无人,姑娘请进吧!”
      “这……”烟雨略有些惊异地抬头看向他。那破烂的斗笠如何能防得了雨?却见沈少彦诚挚地点点头,又是示意她进去。
      烟雨犹豫了片刻,终觉不忍再拂逆他的一片好心,轻提裙裾跨了进去。
      待她从身前经过时,沈少彦忽又闻到那种淡淡的香气。她,会是那位写了半阕西江月的佳人吗?
      他想询问,却总觉太唐突,心突突跳着不敢开口,不由想起自己和的下半阕来,描述的,正是此刻的心情:
      “朝奉船歌出谷,暮聆涛响成眠。
      何方桂棹送婵娟,倩问雨丝风线。”

      温泉之畔。
      自从上了岸后,这位从天而降的姑娘就一言不发,倒让花无缺不知所措了。偏偏此时,豆大的雨点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来。
      “姑娘……”他终于清了清嗓子开口了。两个人这样站着也不是一回事啊,何况后面还有好几位伸头探脑等得不耐烦的家将。他道:“你……无恙否?”
      “呃?啊!”花飞笑总算回过神来,抬头一看见他有些为难的脸色,脑筋一转,立即自说自话道:“啊~~那个,你放心,我不会要你负责的!”说完脚一点地,施展轻功,倏然就不见了。
      花无缺心下不无侥幸地舒了一口气。他还真想过这下是不是应该负责?可是铁心兰……
      一想起心兰,他的心就不由抽紧。兰……是他永远的牵挂,也是他心底永远的痛。

      从茅草房的窗户看出去,烟雨只见沈少彦顶着一领了不济事的斗笠,居然好整以暇地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悠然地跺着步,一边摇头晃脑,煞有介事地诵起书来。她心头不由微微好笑:此人莫不是个书呆子?仔细听时,辨出他诵的是《易经•像传》:“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沈少彦读得忘情,忽然一转身,发现烟雨正隔窗看着自己,微微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她一笑,露出白亮亮的两排牙齿。
      烟雨立即羞红了脸,一闪身往室内而去。只见室内十分简陋,只有勉强维持生活的必须用品,但是收拾得还算整洁。临东墙一方书桌,上面书籍和一些笔墨纸砚。她不由过去,想拿本书看看,却见桌上有首未完的《清平乐》,写的正是时下风物。更巧的是正好嵌入了她的名字:

      潮升断岸
      水草平江满
      绿意深深春已半
      飞絮万花缭乱

      青青翠翠天涯
      茫茫素素蒹葭
      烟雨缱绵碧落
      ……

      她心下道:“好一首清润之词,只可惜怎不见尾句?”一时技痒,忍不住提起笔来续完最后一句。
      刚放下笔,就听外面听雨叫道:“烟雨?你在哪里?该启程啦!”
      她忙小跑出门,只见雨已小了很多,只剩毛毛细雨。听雨正在左顾右盼地寻找她。她开了门道:“我在这里!”
      听雨走来,向沈少彦裣衽一礼道:“多谢公子收留舍妹避雨。”
      沈少彦连忙还礼:“小小方便,何足挂齿。”烟雨见他背上都湿透了,不由有些歉疚。却闻听雨道:“花公子已经成功拔去了银针,咱们该走了!”
      “哦?是吗!二表姐的方法果然奏效!”烟雨一听,立即喜上眉梢。她牵挂着花无缺,只想立即回去,但走了两步,想起还未向沈少彦道谢,有些不好意思。回身也是裣衽一礼,道:“多谢公子!”
      沈少彦只得又还礼:“哪里、哪里!”声音却略有些古怪。原来看刚才烟雨欣喜的神情,他立时知道,这位“花公子”在她心中,恐怕分量不清。
      烟雨却毫不觉察,和听雨一起走远了。沈少彦进屋,走回书桌边,准备继续攻读。却蓦然发现自己的词被续完整了:

      潮升断岸
      水草平江满
      绿意深深春已半
      飞絮万花缭乱

      青青翠翠天涯
      茫茫素素蒹葭
      烟雨缱绵碧落
      生生世世人家

      看见最后一句,他不由精神一振,心下大喜:此词他正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收尾,这末句提纲挈领,真是绝妙!而那字迹更让他一惊,他连忙从袖中取出一直仔细收藏的那首西江月,比着桌上的字迹……
      没错、没错,是她、正是她!
      他连忙奔出门,可是,烟雨缱绵之中,已不见了那两位少女的身影……
      他怅然呆立片刻,长长地叹一口气,却忽又自嘲起来:“就算找到她又如何?观其仪容,必是门第高贵的大家闺秀,岂是我一小小西席所能高攀的?——我虽无妄自菲薄之心,但世事总不由人!更何况,看来她已有意中人,我又何必徒添自她困扰!”想必哈哈一笑,依旧回去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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