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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师姐她回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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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凡师姐回来了。
衔阳一回到师门,就听闻了这个消息。
整个师门都欢呼雀跃,除了衔阳。
衔阳并不是不高兴,只是更多地是苦恼。
原身回来了,她该不该去拜个山头,毕竟她能有今日的吃饱穿暖,全是沾了这位师姐的光。
坐在门口想了半天,她决定还是先给自己疗个伤,五日前在黄土镇斩的那头噬化魇绝非凡物,且不说缠斗的那几日,单说最后反扑的那一口,衔阳大腿处被撕咬下的伤口至今还在渗血。
她搽药的手忽顿了一下。
那位莫凡师姐,也绝非凡物。
莫凡此名其实挺平凡简单的,但大约就是因了那么个“莫”字,莫凡此人,这一生就没有平凡过。
天涯山三尊中行慈尊座下大弟子,师门内天资绝世的二师姐,她容貌冠绝,少年有为,和蔼可亲,尊师重友,是绝无仅有的好徒儿、好师姐、好道姑,是道界为人赞不绝口的天之骄女。
人如其名,不过如此。
而衔阳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
她不过是邯郸学步、东施效颦罢了。
将仅存瓶底薄薄一层药的药罐收拢起来,步伐阑珊地走到门口,外面的天色已经转暗,新月挂在天涯主山之上,夜风渐起,小径上一个人都没有,大约都上来天殿瞻仰莫凡师姐去了,她将门扉虚掩住,并未完全阖上。
她静静坐在床上,背靠石壁,一只腿曲起,胳膊搁在膝盖上,指腹摩挲着灵剑卷帘,视线定在剑身上面,像是在认真端详,眼神却是一片空荡,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剑柄,像是在等着谁,又像是谁都没等。
师尊果然是并不在意她的。
由于莫凡师姐回师门此事轰轰烈烈传遍天涯上下,因此她今日回来后去洺道堂交差才会分外引人注目,按理说,她回来这事早已递入她师尊行慈尊的耳朵里,可至今,门外连一丝脚步声都不见得响。
行慈尊一向很看重一切有关于莫凡师姐的事情。
而她的事情,行慈尊并不在乎。
在这个师门里,大多人都只拿衔阳是个笑话。
师门里没有人待见她,长辈对她只有敷衍,同门对她只有嘲弄,这一切只因她不是眺元珠择上来的,而是走后门被行慈尊硬塞进来的。
她还记得,师尊提着她瘦弱又脏兮兮的一小团降临在来天殿前,宣称这将是他收的第三个徒弟时,众人望着她这张脸,只齐齐往地上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
什么玩意儿,也敢爬上三尊的尊座?
她始终都知道,师尊他老人家当初将她从一群孤儿当中挑出来,也仅仅只是她的样貌长得与莫凡师姐有九分相似。
行慈尊当初相中她本就只念徒心切。
那时,莫凡初入俗界,随行前去游鬼坑做任务,不料任务生变,前去的弟子皆销声匿迹,行慈尊倾全门之力搜寻游鬼坑无果,心灰意冷之余,路过孤儿窟,见到皮相肖像爱徒的衔阳,便脑子一热,将其带回收做徒弟,以求顶替莫凡。
可惜顶包的终究不是真货,没几年,行慈尊对衔阳渐渐不再挂心,甚至到后来令其搬离三尊仙所的思默院,眼不见为净。
没了行慈尊的袒护,原本只敢在她背后冷嘲热讽的同门们,现今当面喊她一声“不要脸”也是坦然的,日子过得举步维艰。
她被同门的弟子骂过,被自家的二师兄打过,被冷嘲热讽过,被栽赃陷害过,被师尊扫地出门,没有灵丹功法,没有师长指导,但没关系,只要够努力,终有一日,可以让师长同门对自己刮目相看。
刚踏入天涯山的衔阳就是这么青稚地想的,但命运也想与她作对。
她头顶本就担着尊长之徒的好名声,修行之路应是顺风顺水、一帆风顺、顺得不能再顺,可偏偏她资质低下,悟性极低,入门这十一年以来,功法都没有隔壁去年刚入门的小娃娃精进,仅仅靠不间断的任务外派赚点丹药修补体质。
她原本不必这样委屈,只须与师尊讲一声,师尊没有不帮她的道理,但糊涂可以,装糊涂不行,她明白,师尊给她的已经足够了。
不会来的……
衔阳阖上眼,后脑缓缓往后,靠在石壁上,淡色的唇瓣轻轻动了一下。
不会有人来叫她去来天殿的。
不会有人想要莫凡师姐看到她这样一个存在。
师尊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他会很高兴罢。
门扉像是有轻轻的响动,衔阳的眼睫微微一颤,似是想睁开,又无论如何都睁不开。
一阵淡然香气飘然而至,那是那人衣袖间的熟稔气息。
师尊……
有人在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垂下的袖口若有若无地触动她的下颌,一阵微麻酥痒。
衔阳的下唇颤抖起来,
“师尊……
“您会不会不要我了……”
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宁静的房间内似乎响起一声悄然叹息。
“笃、笃、笃”
衔阳猛然惊醒,从床上坐起,卷帘从怀里滑落,她抬手往眉骨上挡了挡,日光斜透入虚掩的门扉,整洁到只剩下一床一桌的石屋内空无一人。
原来是梦。
她发觉眼角处有些干涩,揉了揉眼,忽门扉微动,她慌忙仰望,门缝处露出一个小脑袋来,
小脑袋仰见衔阳已经转醒,便绽开个大大笑容,“师姐,你醒啦,”没等衔阳开口,阿瓮将门扉的缝隙推得更大一些,将手上的食盒提了提,高高兴兴道,“我带了吃的。”
阿瓮是外门的弟子,今年也才十三四岁,当初衔阳被行慈尊赶走,就是阿瓮带她下的山。
衔阳想到好在那时是阿瓮带她走动,而不是其他看不起她的人,要不然仅凭她“自入门就不曾离开思默院”这一点,她大概这辈子都找不到分配用物的临诲堂在哪。
简易地洗漱完毕,衔阳打开门,日光投入屋内,绿茵丛影里,阿瓮已经跑到小院子里葡萄藤下的石案坐下,将食盒放到案上,“我给你带了两盒露禾草糕,一碗泉芽羹,和一壶对霞花茶,都是极好的补气草药……”
衔阳目光向远处移了移,
门前番石榴树下立着个背影,脚边堆着一只大布囊,见到怔在原地的衔阳,他随即抬手摆了摆,“啊哈,衔阳师妹,你起的真够早,”他的笑容一滞,关切问,“你的脸怎么了?可问过养心堂的人了?可搽过药了?”
“啊?”衔阳将目光从蜡白着小脸的阿瓮身上移开,抬手作揖,“师兄也起得很早,”摸了摸左脸颧骨处的伤口,“这个是前几日打噬化魇打的,别担心,那个家伙叫我割了脑袋,算是报过仇了。”
“你这么这样不小心,等会儿记得去养心堂叫他们再瞧一瞧,别留什么后遗症才好,女孩子的,向来最疼惜样貌了,再拿些药……”
衔阳连忙打断他的话,“明白了,大师兄。”
颁辰略感放心,转而道:“方才我来寻你时,就见到莫凡师妹在此处等你,不过我一来,她就扭头走了哈哈哈。”
衔阳再是一愣。
颁辰笑了笑,“莫凡师妹许久不见,可变了许多,不过人还是极亲切的,她还特意夸你种的萝卜漂亮呢。”说罢,颁辰抬手指了指旁边的一片地,“确实漂亮。”
衔阳的房间极小,仅仅只是在山脚辟出的一间小石室,那时行慈尊让她下山另寻住处,她跑到临诲堂登记借用洞府,最终只能临时借到这么一间不足十尺方圆的石室,石室内也什么都没有,只留有一张石砌的石头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便再什么都没有。
虽是简陋,好在石室外还有个挺漂亮的小院子,也不大,足够她种几头萝卜和两株紫蔷。
衔阳望过去,“多谢师兄夸赞,但那片是地瓜,这一片才是萝卜。”
气氛沉默了一下。
颁辰清咳两声,坐到矮案旁,招了招衔阳,“快来快来,看看阿瓮给你带了些什么。”
衔阳“嗯”了一声,走到矮案的另一边坐下,“这么丰盛。”
像天涯这样修行的地方,俗食之物是绝无可能出现的,但平日里弟子们面对难以下咽的丹药,宁可外敷,也不愿内服。
灵施尊是药道的一把好手,研究过不少法子,其中有一样就是将这些草药炼做成俗食模样,果真受到了弟子们不少青睐。
衔阳捻起一块露禾草糕,咬了一口,道:“不错,手艺有一直保持着。”
旁边战战兢兢的阿瓮一听衔阳的称赞,终于露出一点自得的神色。
颁辰也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还是一样的味道,嗯对了,衔阳师妹,最近你的修行如何了?”
阿瓮的目光露出了怜悯。
掌门重霄尊的大弟子,天涯山的首席大师兄颁辰,样样都好,还很热心,但衔阳觉得他要是别那么热血,那就更好了。
大师兄颁辰不愧是将来要当掌门的,真是凡事都要插上一脚,在大师兄的眼皮子底下,所有事情都只分为两种,一种是能插脚的,一种是不能插脚的,而不能插脚的只有一件,那就是衔阳的修炼进度。
不论他怎么横插竖插斜插,衔阳愣是进步不了,大师兄可叫一个忧心啊,忧心到头发逐渐减少。
因此,每回逮住衔阳,就要好好探一探她的灵元近来长进了多少,剑法有没有勤练,课业的评数是什么,搞得衔阳每出门都要挑着大师兄不走的路走。
听闻大师兄前段时日跑出去做任务了,衔阳方才敢大摇大摆地走在天涯山上,没想到大师兄今日竟亲自找上门来。
衔阳认认真真地禀报:“灵元最近大了……呃……一小小小小圈,剑法的话……我特意跑去打噬化魇,也算是小小地练了,课业嘛……适初师叔给了我全丙。”
阿瓮师弟的目光更加怜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