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掌中仙》信安

15、第015章金童Ⅴ

　　朝暮睐她一眼，用力想扯回被她拽得死死的衣裳，好奇道：“你哭什么？”过九泉时都没见她流过一滴泪，现在反而为别人哭得稀里哗啦。

　　“这叫共情，你没爱过是不会懂的。”戴落换了片新的衣角接着擦泪，“含羞花是父君迎娶母后时，专程向花神讨来亲手种下的。后来它成为了羽族的族花，意思是深沉的爱。”
　　她其实是想说，自己想家人了。

　　木族，深冬的竹绕山上，一青一百两个身影在篱笆院内踏雪而行。
　　秦修谨腾出环着妻子的手在虚空念诀结印，银色灵光如水泛涟漪层层向四面散开，只是一刹满院霜雪消融，枯木抽枝，含羞花的紫色花苞在眼底逐一绽放。

　　此时的露华青面色红润、身形微丰，她一手撑腰，一手摸着显怀的肚子嘟囔着：“驰闻，你孩儿又踢我了，怎么这么调皮。”

　　秦修谨俯下身为她挑着花朵，每一朵都恰当地在离根七寸的位置掐断：“像你，好动。”他起身折了只最短的插在露华青鬓边，嘴间溢出轻快爽朗的笑。

　　露华青扶上那朵花，偏头含笑着问：“好看吗？”
　　“花好看。”眼见对面的人儿撅起了嘴，秦修谨又笑道，“阿青秀色迷人眼，此花羞玉颜。”

　　露华青笑得合不拢嘴，满心满眼都是秦修谨，她的夫君是一诺千金的君子，是清雅如兰的好儿郎，真是越看越让人欢喜。
　　刚想伸出手去碰碰秦修谨的脸，他已先一步地将脸凑了过来，熟练地闭上双眸。露华青用指巅在他眼下的泪窝上来回抚摸，这是在成婚当日第一次见他笑时养成的习惯。

　　她念着从老人那里听来的调子：“摸一摸泪窝窝，无忧无愁的泪窝窝……”

　　就在此刻，朝暮目光骤然微凛，快步来到露华青左侧，手在虚空一招将时间拉回到秦修谨为她戴花那瞬。
　　戴落紧跟上前，不挪一眼地盯着戴在露华青鬓边的花，音色冷峻：“你也看到了。”

　　只见一只通体泛紫的六脚甲虫从含羞花蕊里迅速爬出，没有分毫停滞转眼爬进了露华青耳中。

　　“是苗域蛊虫！”朝暮凝眉推测，“此蛊应是被种在雨中，不单存在于水里，也寄生在花叶上，发育成熟后钻入有身孕人体内，造成婴孩早产夭折。想要实施这一切，此人必定有摆弄风雨的高深灵力。”

　　之后的事无须多言，露华青仍没有逃脱与柳姨娘相同的命运。不同的是在紫婴产下后不久，蜂拥而来的百鬼恶冥将秦修谨伤得奄奄一息。紫婴被随后而来的蒙面羽卫带走，依旧葬在了禁区林。露华青强行自抽神魂，使用沧陆禁术“双魂共生”保住了夫君性命，之后伪造了秦修谨被害身亡的现场。

　　坊间从不缺秘辛，但缺令人叹为观止的异事，旁人的故事大多人选择摘自己喜欢的去听、去相信，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被世人传为：一代医师露华青疯魔杀夫。

　　镜中世界数年，外面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此刻两人已从镜中出来，面色各异。

　　戴落又愧又悔，将躺在地上的秦修谨连椅扶起，从虚实袋内唤出瓶上等灵药给他喂下。

　　她钦佩对方的重诺守信，也为他此生的遭遇感到唏嘘：“我为方才贸然一脚道歉，可即便羽卫插手了此事，也不能证明是我父君所为。他是羽族帝君，比谁都希望族人幸福安康，他没有理由这样做。是百鬼恶冥伤了你，他们听命于魔界，你为什么不怀疑是魔界所为。”

　　服下灵药后，秦修谨仙力逐渐恢复，他轻蔑一笑：“谁能证明百鬼恶冥听命于魔界？皆说三万年前凤主为救羽族子民被百鬼恶冥所害，之后魔界杀上九天，就都认定它们听命于魔界。可若它们真正听命的人是戴辛，亦或是戴辛与魔界早有勾结，难道没这个可能？”

　　戴落心如鼓击，血气上涌，强忍着听完勤修明的话，语气生硬：“我父君一生为族人殚精竭虑，无论去往何处、身体是否欠佳，族内公务未有一日落下。我说了他没有这样做的理由，无论是三万年前的仙魔大战，还是两万年前金童子之事。”

　　“理由？两万年前，只育有六位公主后继无人的戴辛老来得子。此子降生时满林异香，容貌更是冠绝沧陆，有说这是上天垂爱之体，未来可期之兆。”秦修谨眼眸里有丝不易察觉的暗线窜出，他大喝道，“那你告诉我，为何在族人皆诞下紫婴百年之际，独独他喜得麟儿，独独你戴落破了所谓魔界诅咒？”

　　戴落知道族人在背后称她为聚不了灵力的废物点心，可因她的降生打破了羽族断子绝孙的诅咒，族人更视她为族中的吉祥物，以致当父君立她为小帝君时，他们大多选择了拥戴与认可。

　　秦修谨做到了，他的发问如一把尖刀正插戴落胸口。她脑海中不断重复着那两话“为何独独他喜得麟儿，独独你戴落破了所谓魔界诅咒”。
　　戴落用力按住桌沿，防止自己踉跄退去，她喃喃自问：“是啊，为什么？”她的确相信不了“上天垂爱之体”这样的鬼话，可也无法相信父君会为了后继有人不顾子民性命。

　　“灭尘。”恢复仙力的秦修谨挣开捆仙绳的同时召出灵剑，仙力尽数倾注于剑身之上，带着势不可挡的劲力朝戴落面门劈去，“去死吧！”

　　一切发生得毫无预兆，坐在桌旁的朝暮只能顺势拍出木桌遮挡，桌子在强大的剑气下化为齑粉。戴落被震得五脏俱沸，一口鲜血从喉头喷出，而她顾不得自己的伤势，一脸焦急地蹲下，手足无措地望着飞身挡在她身前的露华青。

　　露华青仰躺在地上，魂魄于虚实间不断转换。她不眨一眼地看向还在同朝暮交战的秦修谨，满目悲伤。

　　为防止伤及无辜，朝暮放出保护金网，将外界阻隔。秦修谨仙力大涨，双眸暗线纠缠似蒙上层暗黑雾瘴，像个失去意识的傀儡，招招狠绝，剑剑要命。

　　朝暮召出“定乾坤”用力挥出，定乾坤如银蛇缠住灭尘，剑尖在对方剑柄处来了个甩尾，灭尘被成功甩出。与此同时，朝暮已闪身来到秦修谨身后，趁他不备两指点在他耳后，定住了他的身形，随后一指垂在其眉心，将操控他的毒瘴引了出来。

　　秦修谨腰侧的银铃不断发出鸣响，预示着露华青即将魂散。他瘫跪在妻子身旁，泪眼迷离，发疯地喊叫：“阿青不要走，不要走。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不管此事，我们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我们不问世事，好不好？”

　　“驰闻没有错，驰闻永远都不会错！”露华青抬起那只逐渐虚化的手抚在他脸颊的泪窝上，哽咽道，“别哭了。摸一摸泪窝窝，无忧无愁的泪窝窝。”
　　“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得不到回应，露华青挣扎着要起身，她力竭地重复道，“驰闻，答应我……”

　　秦修谨才像那个被抽去神魂的人，眼神空洞地点了下头。

　　银铃鸣响戛然而止，铃身在数道裂痕显现的瞬间与地上露华青的魂魄一同消散，如朝叶上的露水，只有叶子知道它曾存在过。

　　良久，久到蜡泪尽燃，堂内戏散，枯坐在地的秦修谨才虚浮地站起身，掏出一方帕子沾着茶水擦拭脸上的血渍：“抱歉小帝君，杀你并非我本意。抱歉朝暮神君，弄坏了你的捆仙神。”

　　秦修谨此时太过平静反让戴落心生不安，关切道：“你还好吗，我们能为你作些什么？”

　　“不必。”他又回到了初识露华青时，习惯性拒绝旁人好意的秦修谨，“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罢。”

　　戴落心里五味杂陈，没料到他还有心思聊别的，沉声道：“你如何得知我会去太无宫，或者你听命于谁？”

　　秦修谨道：“我收到一封信，信里称他也是受紫婴一事的受害者，一年前意外获得戴辛犯下罪行的证据，可他势单力薄在寻求盟友。让小帝君进入太无宫是我与他结盟的投名状，事成后他约我来禁区林说要将证据交我保管，之后的事你们便都知道了。”

　　朝暮道：“想必那信是看过即毁，那你可见到人了？”

　　秦修谨抿唇默然摇头。

　　戴落心下茫然，五指插扣进发中，耷拉了眼，忙活一天一夜本以为事情会有进展，本以为能找到父君，没想到越查水越深。

　　朝暮曲指揉上眉心，从目前掌握的线索看，戴辛失踪看上去像是畏罪潜逃，隐楼是受他指示的替身，但细想若他真有操控族人百年产下紫婴的能力，又怎会在什么都未发生前逃走，解决掉手握证据的人对他来说应是易如反掌，除非背后有令他更畏惧的人。

　　紫婴一事与戴落降生到底有没有关联？

　　她为何有灵泽，无神力，这与她聚不上灵力又有什么关系？

　　百鬼恶冥到底是听命于羽族还是魔界？

　　三万年前仙魔大战羽族在其中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谁才是幕后真正的始作俑者？

　　这潭水不但深，还很浑浊。

　　当戴落与朝暮沉浸在思考中时，一声轻哼从秦修谨嘴中发出，他震碎了自己的灵根，捂住嘴的白色巾帕浸出大量鲜血。朝暮闪身上前欲封住他的血脉为他传入神泽，他却虚力拂开：“不必，事已至此，我了无牵挂。”

　　原来，秦修谨早存了随妻而去的决心，才会在死前整理仪容，用最好的模样去见她，可她不是魂飞了么，到哪里去见她……
　　戴落泪眼婆娑的为他递上块干净巾帕，这样好的两个人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她艰涩开口：“可你答应过她，会好好活下去。”

　　“允我食言一次。”秦修谨温柔地盯着露华青魂飞那处，仿若人从未离开，像是对她讲，又像是自言自语，“我救过那么多人，那么多条命，独独救不了夫人和孩儿。阿青一去，我此生形同枯木，四季临冬。”

　　天色渐明，屋内却一片死寂，戴落奔向窗棂，想让秦修谨在闭眼前看一看天边的黎明。她推开窗，悲戚而决绝：“我对着初旭发誓，定查清紫婴一事，给你们个交代，无论始作俑者是谁，绝不手软！”

　　戴落回头刹那，秦修谨肉身似离枝的花瓣片片剥落，此时吹来一阵轻风，他如雪花般飘零消散在风中，随他的阿青魂飞了。

　　“灭尘”被端端搁留在桌面，闪着暗淡的光。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