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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十八回 想美人老皇帝茶饭不思 窥密隙皇太子捷足先登 ...

  •   近来,京城长安大内新添了一座皇宫,比之以前的太极宫、大明宫虽说规模小一些,但依山就势之巧,傍水环流之妙,宫室格局之宏伟,屋瓦琉璃之辉煌,则是太极宫、大明宫比不了的。唐明皇李隆基原来住在大明宫内,万般皆好,只一样不好,缺一个绝色美人。有向火乞儿就出来献主意,说历代明君都是各有各的殿,有了自己的殿,不但风调雨顺政通人和,而且美人也会应时而来,伴君左右。玄宗思美心切,真就听了这些歪嘴和尚的话,开始兴建兴庆宫。历经十几年人役繁杂土木起高,如今宫殿落成,已经当了三十年皇上的李隆基坐在兴庆宫内,依然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美人无踪,孤家寡人而已。偶尔想到自己韶华已去,老之将至,炙手的皇权迟早一日要恭手让人,心下就不免戚戚然,怏怏然,看什么都与自己无涉一般,整日里打不起精神来。再有就是打从自己懂事起,眼前就没有看见过一个漂亮女子。虽说遍天下女子想要谁就要谁,想要多少就要多少,然而全都是一些歪眉斜眼的黄脸婆,偶尔有一个颜色鲜亮些的,不是嘴歪就是眼斜,多看几眼都起烦,可怜他意兴兴一腔热情到哪儿撒去?
      这日早朝,玄宗坐在那把独一无二的龙椅上,依然神思恍惚打不起精神。太监总管高力士站在丹墀前,面对殿下两班文武,脸上一副高深莫深的模样。
      “圣上操劳国事,御体欠安。”高力士代天子言道,“众位大人有本快快奏来,无本退朝。”
      “启奏圣上。”李林甫闪身出班来,手执玉笏躬身朝皇上奏道,“自开元以来,圣上运筹帷屋,励精图治,加之天道和昌,风调雨顺,以至我朝三百二十八州,一千五百七十三县出现了亘古未见的富足景象……”这李林甫今日能做到丞相之职,位极人臣,在玄宗跟前逞三寸不烂之舌,巧言令色的功夫自然非同一般。除此之外,李林甫还有一样功夫也堪称一绝,就是见着玄宗看重谁,要重用谁,将对自己构成威胁,就设计陷害;表面上对你甜言蜜语,背后下刀子,世人称为口有蜜,腹有剑。
      玄宗听这几句话特别顺耳,心头的那一丝郁闷也就一扫而去,从玉榻上挺起身来,道:“嗬,有这种事?李爱卿不妨详细说说。”
      “是。”李林甫继续道,“如今的土地都肥得向外流油,随便下几粒种子,就能长出庄稼来。而且稻麦皆结双穗。歧山麓种的西瓜,骊山脚下种的冬瓜南瓜,都大如瓮甑,重达百斤。圈里一头头大肥猪膘满肉厚,胖得走不动。南方一些地方桑叶如盖,蚕如卧兔。江河里鱼满虾稠,自行往渔人的船里跳。正所谓鱼自入船,鹿自进圈,此乃盛朝盛世之盛况也。臣如实告知圣上,不敢有丝毫夸大。”
      一当皇上,便听不进去了逆耳之言,只愿听顺耳的话。顺耳的话如何天花乱坠吹破天,连小娃娃都能听出其中的不然来,他却信以为真,不存丝毫怀疑。这似乎已经成了说不清道理,但却百试不爽的一个怪圈,即使再英明的君主也概莫能外,就更不用说恶行败德的扫帚星转世的唐玄宗了。一席话,听得玄宗欣然悦色,高兴地捋着胡子道:“如此富足之相,亘古未见,真乃万民之福,社稷之福。”
      前有车,后有辙。群臣见李林甫一番花言巧语博得圣上欢心,也纷纷学舌效仿。司天监、太常寺卿曹景也出班奏道,“启奏圣上,河北魏郡出了一奇事,母猫衔鼠仔与猫仔同哺。同哺者,甚于同处。天敌不斗,同唱共和,此乃四海无争,天下升平,共处共荣之兆也。”
      太乐署令也出班奏道:“得天之喜,万象呈祥。御苑狮象皆能舞蹈,御马坊四百余匹名驹皆知音律,闻歌而起,闻喜而舞,蹄步蹁跹,摇尾盘旋。此皆皇天雨露,化及群畜也。”
      御马坊主事出班奏道:“启奏圣上,滑州刺史献来一匹神驹,龙首狮尾,浑身斑点酷似鳞片,分明是天降麒麟。”
      又有人出班奏道:“启奏圣上,臣前些日子有事经过江西,见江西一户人家屋上突生灵芝,状如天尊。这真是天尊也光顾我朝了。”
      又有人出班奏道:“近日,洛阳邙山下出一巨蛇,高丈余,长百尺,有龙翔之气。”
      玄宗高兴地在龙榻上颠几颠,道:“有如此众多祥征瑞兆集于我朝,这是何故呀?”
      李林甫趋身向前奏道:“自古麒麟现于盛世。如今不但麒麟显现,众多祥征瑞兆集于我朝,必主圣上英明,洪福齐天,国运强盛,千秋万岁矣。”
      又有人出班奏道:“启奏圣上,有人禀报,河南桃林县境,古函谷关老子过关处,原关令尹喜的故宅,得到了一枚‘灵宝’,斑烂似古玉,白质赤文,上书一古篆‘乘’字。据识谶讳者解说,古乘字上面出头为十,中间交贯为十,两旁各挎一十字,下面两撇为八,合起来当是四十八。老子为本朝天子之祖,此乃告诉当今圣上合该坐四十八年天下也。”
      玄宗面带悦色,站起身来,在丹墀之上来回走几步,道:“呵,竟有如此怪异之事?”
      李林甫再次出班奏道:“恭喜圣上,贺喜圣上。自秦始皇扫平六国统一天下以来,只有汉武帝一帝在位超过四十八年,就连我朝太宗皇帝也只在位二十三年。高宗皇帝也只在位三十四年。当今圣上能够在位四十八年,实属可喜可贺。”
      李林甫说着带头跪倒,但听大殿里一片“扑嗵”声响,转眼间满朝的文武大臣已经跪倒在地,齐声山呼:“恭喜圣上,贺喜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着群臣拍马屁,玄宗突然愀然不悦起来,坐回到御榻之上,看着群臣道:“你们在朕面前都不说实话,明明知道朕只能做四十八年皇上,却呼什么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一时哑口无言。李林甫转着眼珠子竭力揣摸玄宗的意思。这时,只听玄宗又忧心忡忡道:
      “朕已经做了三十年皇帝,照此说来,朕只能再做十八年皇帝了。也就是说,十八年以后,朕就要晏驾西归,让位于他人。想到此,朕就不免心下戚戚,好像十八年就是明日或者后日的事。众位爱卿起来,快快为朕想个法子,如何才能保朕龙体永健,江山永固?”
      这可是旷世的难题。想当年,秦始皇放不下好容易拼打下来的江山,不想死,派徐福到东海去找长生不老药,结果一去不回头,自己到了还是不免一死,把好端端的江山留给了别人。想那汉武帝,做皇帝做得有滋有味,也不想死,纠结了多少牛鼻子老道,没白天没黑夜地熬药炼丹,结果到该死的时候,还是一蹬腿去了。只要当了皇帝,哪有一个想死的?众人喊喊万岁,只是哄你个高兴,逗你一时开心罢了。你若当了真,这事可就难办了。
      “启奏圣上。”李林甫心思敏捷,沉吟一时,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臣有一计,可保圣上龙体永健,江山永固。”
      “爱卿有何妙计,快快说与朕听。”玄宗神色急切道。
      “历代帝王都以年号记年,”李林甫徐徐道来,“一个年号算一个时段。圣上在位已经三十年,如果在不满四十八年,比如三十年,就更改年号,则以前的年号就此终止,新时段重新开始。新时段到三十年,再改一年号,如此一直推延下去,圣上在位就不会只是四十八年,而是会三十年、三十年一直推延下去。如此,圣上何愁龙体不健,江山不固呢?”
      “李爱卿真乃朕之股肱也。”玄宗高兴得又站起来,“就照李爱卿所言,马上组织有关人等商议改元事宜。”
      二十多日后,就在兴庆宫的东南向通化门外,一座十几丈高的三层祭坛巍巍然矗立在天穹下。又选一个黄道大吉日子,但凡在朝有品的官员,统统来在祭坛前,远处则是如山如海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但见祭坛高大雄伟,庄严肃穆,五色彩旗呼拉拉飘在半空。最高一层中央端放着一只新铸的巨鼎,鼎内青烟缭绕,直冲云天。
      午时一到,高力士站在祭坛的低层高声宣告:“大唐圣朝改元庆典现时开始!”
      礼炮鸣二十四响。稍停,高力士又高声宣告:“大唐天宝圣文神武皇帝正位!”
      丝竹声骤起,文武百官及周围将士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玄宗一身簇新踏着丝竹声缓缓拾级而上,向坛顶攀登。祭坛似乎高了一些,玄宗在中间小憩两次,才到达坛顶。玄宗在大鼎前久久跪拜不起,参拜天地,至使文武百官一阵不安。高力士、李林甫等互相使眼色,却谁也不敢上去。玄宗跪罢起身,百官才松了一口气。玄宗点一把香在手,口中念念有词,直到香快烧到手,才抛到大鼎内,大鼎内立刻燃起熊熊烈火。玄宗祭完天地,转身端坐在龙椅上,坛下的文武百官和众将士一齐扑嗵嗵跪倒,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玄宗的声音犹如从天际飘来:“众爱卿平身。”
      百官又磕头,山呼万岁,方才起身。高力士手持圣旨,高声宣读道:
      “天宝圣文神武皇帝诏曰:大唐圣朝开国以来,皇恩浩荡,润及草木。近来,国内屡有祥瑞征兆出现。上顺天意,下顺民情,改今岁为天宝元年,喜得灵宝的河南桃林县改为灵宝县。朕顺应百官之意,尊称为天宝圣文神武皇帝,重登九五,重开天宇。并大赦天下,尽释狱中之人犯,免去三年徭贡。在册的九品以上官员皆升三级……”
      文武百官又一起跪倒,山呼万岁。
      只听玄宗一声高腔:“高力士听封!”
      高力士忙跪在坛下:“奴婢在。”
      玄宗:“朕封你为龙虎大将军。”
      高力士连连磕头:“谢圣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玄宗:“李林甫听封。”
      李林甫急忙跪在坛下:“臣李林甫在。”
      玄宗:“朕封你为一品丞相。”
      李林甫头磕得“嗵嗵”响:“皇恩浩荡,为臣受此殊荣,诚惶诚恐。谢皇上知遇之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玄宗看着众人又开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欣逢千载一时之盛世,皇恩浩荡,波及域外,润及草木。百官幸甚,百姓幸甚,寡人也深感幸甚。以后,做官的只要不贪不占,勤于民事,朕就会记你们的功,升你们的职。做子民的只要老实本分,勤于农桑,朕就会让你们过好日子。夫妻们要互敬互爱,和睦相处,尊敬长辈,怜爱弱小。你们生了好儿子,朕都让他们进士及第,当大官。生了好女儿,朕都让他们进宫来当娘娘,一样可以光耀门楣……”
      说到此,玄宗突然顿住,一阵哽咽。坛下的百官不知所以,一阵骚动,探问究竟,还是一脸的茫然。这时只见玄宗奋而起身,拔下就近的一杆旗,一折两断。继而拿着半截旗杆指着台下愤然道:“朕升你们的官,让你们过好日子,你们却从不为朕着想……”稍事停顿,平息一下激奋的情绪,又道,“朕当三十年皇帝了,一直想找一个出色的妃子,可是你们……你们……三十年了,竟然一个也没找出来。每想到此,心里就不免惶惶,想朕这个皇帝当得好可怜,好没滋味。想想从前历朝历代,哪一个皇帝没有几个倾城倾国的女人?再看看朕,每天起来面对得都是几个不堪入目的黄脸婆……这是为何……朕得罪谁了,为何对朕这么不公?……今日朕再说一遍,你们再给朕找漂亮女子去;谁找回来,官升六级,赏一万两黄金。找不回来,你们通通都回老家种地去……”

      却说嫦娥在天府之国一个水绕山环的富庶地方出脱了一个女子,这户人家姓杨,主人杨玄琰在渝州衙门当一名从八品的司户。做为一名下级官员,心头盼得就是每年都有升迁,能做到一方军事统领也就心满意足了。女儿出生时,满屋馨香,众人就诧异。再看女儿时,一张小脸艳若桃花。一般初生婴儿都很丑,看不出好看难看来。而这孩子一生下来就这般姿色,将来一定是那倾城倾国的阿物儿。杨玄琰看着女儿,想到当今皇上年年选美,年年下诏以高官厚禄在民间征招美貌女子,心里就打起主意来:也许他乃至整个家族的命运就系在女儿身上了。自此他就吩咐家人不要对外人提起女儿美貌的事,把女儿养在后院,不让出门一步,只和自家的孩子一起玩。女儿一日日长大,那相貌竟是越长越漂亮,说倾城倾国的话,竟是丝毫不虚。杨玄琰认定,女儿就是他出人头地敲门的那块砖。只等二八芳龄一到,一顶轿子抬进宫去,接下来的好事,无论怎么想都不为过。
      就在女儿十五岁的这一年秋天,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杨玄琰坐在官衙里无事可做,正望着窗外,看寥廓天际间那白云苍狗无穷变化,外边突然一阵人声骚动,一位同僚站在门口道一句:“快出来,上边有大人物来了。”说完,自己转身出去了。大人物驾临小衙门,最忌讳的就是失礼。杨玄琰不敢怠慢,急忙起身来到前边的大堂,但见由州里的郭刺史和几位头面人物陪着,众星捧月般围着一位白面公子。看此人头戴软脚幞头,身穿天青色襕袍,也极平常,但那一双目中无人的眼睛和鄙夷万物的神态,道出了他不一般的身份。郭刺史见衙门里的人差不多都来了,给大家介绍道:
      “诸位,诸位,你们猜猜,这位贵客是谁?”郭刺史顿一顿,看着大家,“我谅你们也猜不着。我说出来,你们可别吓着了。这就是我们当今的太子殿下……”众人果然一阵交头接耳切切私语。郭刺史接着又道,“没想到吧,太子殿下竟然会莅临我们一个小小的州府衙门,可见太子殿下是何等的亲民待下……”
      郭刺史又说几句,便和太子进了他的签事房,其他众人也各自回房料事。杨玄琰回到自己的视事房,望着窗外,却再也没心事看那天上的白云,脑子里尽是太子那一张傲慢的白净面皮和目空一切的眼神。杨玄琰正自在窗前发呆,郭刺史推门走进来:
      “杨司户,太子听说你家的牡丹长得好,想去看看。”
      杨玄琰听了不由一愣,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违拗的,只得答应一声,站起身来。出到衙门前,两顶骄子已经停在那里,太子殿下已经在骄子里等着了。此时的杨玄琰头大如斗,由着几个陌生人的摆布,上了另一乘骄子。渝州并不大,杨家转几个弯就到。到了杨府,杨玄琰命夫人亲自沏茶待客。太子李瑁只在客厅心不在焉地呷了两口茶,就站起身来,说到他们家四处看看,杨玄琰只得跟在身后陪着。太子李瑁轻轻摇着手中的折扇,信步在杨家大院里走着。杨玄琰紧跟在身后,小心道:
      “孤陋瓦舍,让殿下见笑了。”
      “很好,很好。”李瑁脸上似笑非笑口中含混道:“一个州府参事,能有这么一座院子很不错了。”前院转一圈,当走到后院门口时,李瑁指着门上的锁问,“自家院子里,如何还上着锁?”
      “这……这……”杨玄琰一时语塞,期期艾艾道,“是……是几个下人住的……”
      “打开进去看看如何?”李瑁好似不经意道。
      “里边乱得很,看就不必了吧?”杨玄琰试探着道。
      “嗬。”李瑁转身看着杨玄琰,“什么机密地方,连本太子看一眼都不行。”
      “不是那个意思。”杨玄琰急忙解释,“在下是怕殿下看了不舒服。”
      “看一眼,有什么舒服不舒服?”李瑁坚持道,“叫人打开,我倒要看看里边到底藏着什么宝贝。”
      杨玄琰无奈,只得叫家人拿来钥匙,打开后院。杨家的几个姑娘正在踢毽子,见有人进来,全都停下脚,好奇地看着来人。太子李瑁看着杨家的几个姑娘,转身问杨玄琰:“这就是你家的下人?这位下人长得好标致哇。”
      至此,杨玄琰才明白,太子李瑁就是为他家的女儿来的。纸里包不住火,一定是有人探得了他家女儿的事,报到太子李瑁耳朵里。李瑁装着视察下情,亲自到杨家探看实情来了。当晚,李瑁就把十五岁的杨玉环带到官衙,第二日一早,两个人一顶轿子就踏上了回京城的路。杨家夫妻去送行,李瑁只对杨玄琰说了一句话:“后半辈子你就等着享福吧。”第三日,郭刺史就升迁杨玄琰当了渝州的统带。

      唐玄宗李隆基遍天下求美女不着,每日里面对着几个黄脸婆,一腔臊情无处排解,整日茶不思饭不想,殿不登朝不坐,愁眉苦脸百无聊赖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来。这一日,正在沉香殿中枯坐,想那美人的事可及乎?不可及乎?可盼乎?不可盼乎?一会儿觉得事有可为,这么大的国家,不相信就找不出一二个绝色女子来。一会儿又觉得事情渺茫,下诏找美貌女子三十年了,至今仍然美人无踪,也许自己一辈子都找不到一个美貌女子,如此自己这个皇帝当得可就太可怜了……如此反来复去不停地想,想得脑仁儿都疼。近侍高力士找不来美人,也没有合适话劝皇上,只得悄悄退出殿来,站在沉香殿门外注意听着里边的动静。俄顷,远远的见太子李瑁从通阳门进来,一路贪看两旁的花草,穿过嶙峋假山,顺着左拐右拐的水上石桥跨过龙首池,又绕过龙首池旁的云水轩,直朝沉香殿走来。兴庆宫地方不大,整个里边修得就跟一个花园一般,除了皇上本人,其他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宰相首辅,都必须在宫外落轿下马,徒步进宫。高力士知道李瑁是来奏事的,这是例行公事。李瑁是李隆基的第十八个儿子,武惠妃所生。只因武惠妃长得还算周正些,矮子里边拔将军,李隆基不得不面对那些黄脸婆的时候,找武惠妃多一些,武惠妃也就恃宠拿大,说动皇上把自己的儿子立为了太子。
      高力士见李瑁走近了,边跪边说道:“太子殿下,老奴给您磕头了。”
      “起来吧。”高力士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李瑁也得罪不得,客气道,“你这么大年纪了,以后见了本王不要跪……皇上此时做什么?心绪好么?”
      “皇上在里边呆坐。”高力士道,“心绪还是不好,老奴也没有好法子。殿下要是能劝劝皇上,那是再好不过。”皇上思美心切,高力士再清楚不过,原先想打桂子的主意,但桂子眉宇间长着一颗黑痣,甚是怕人,一旦惊了圣驾,说不定会招来杀身之祸;一个月前他还去过一次安陆,桂子虽已嫁人,容貌依然漂亮,但黑痣犹在,左思右想,终于罢了打桂子的主意。
      “我试试吧,怕是也难打劝。”
      李瑁说着进了沉香殿。这沉香殿是李隆基起居的地方,除了上朝在兴庆殿,平时召见大臣,进膳就寝一般都在这里。进门一道雕花沉香木大屏风,转过屏风,便是李隆基会见朝臣说事的地方。地方足有一个打谷场大,头上錾金鎏银腾龙翻凤藻井做得不能再屠华,脚下是吐蕃进贡的毛牛本色地毯,只黑白两种颜色,却织出了一幅雪地打马球图。李隆基喜欢打马球,这是吐蕃土司投其所好特意进贡的。大殿每边都立有三个人形烛台,烛台一人高,全都是美人成相,容貌逼真,衣裙飘逸,几可乱真。太阳下山后,美人头上的蜡烛忽忽燃起,把大殿照得如同白昼,灯色朦胧中,那些烛台美人也更显得妩媚动人。大殿里只有一把椅子,就是摆在正中的那把黄梨木雕花大龙榻。意思不言而喻,在这里,只有皇上有坐的权利,其他人都得站着。如有特旨,皇上开口让你坐,有人搬来椅子,你才能坐。此时,李隆基正呆呆地望着窗外,对着一朵红玫瑰出神。
      “父皇,儿臣给你请安。”李瑁轻声说着,跪下身去。
      “啊……是皇儿。”李隆基神情恍惚转过身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儿臣刚到。”李瑁站起身来,侍立一旁,“儿臣看父皇神情欠佳,不知是为了什么……”
      “还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美人难觅?”一说到美人,李隆基神情更加抑郁,口气也变得可怜兮兮,“你们这些当臣子的,从来不把朕的事放在心上。”
      “儿臣不敢。”李瑁小心道,“儿臣一直在为父皇找美人,只可惜……”
      “只可惜找不到,对吧?”李隆基突然瞪起眼睛提高声音道,“朕就不相信,我泱泱中华这么大,就找不出一二个朕中意的女子来。”
      “是是是,一定有,儿臣再去用心找。”
      “你看窗外那朵红玫瑰,它怎么长得就那么好看。”李隆基又平息了心绪,放低声调道,“你看它那花瓣,一层一层多好看。你再看它那颜色,红得叫人心疼。还有它那香味,闻了第一次,还想闻第二次,多闻一会儿,能把人闻醉了……”
      “玫瑰乃花中君子,本来就好看嘛。”李瑁敷衍道。
      “要是有一个美人,长得能像这朵红玫瑰一样。”玄宗天真妄臆道,“朕这三十年皇上就没有白当,也就死而无憾了。可是……可是……”
      “会有的。一定会有的。”李瑁道。
      “会有的,在哪里?”玄宗突然又瞪大了眼睛,从龙榻上站起身来,“三十年了,你们就是看朕的好看,不给朕认真去找,你们一个个都安的什么心?”
      李瑁吓得又一次跪在地上:“儿臣知罪,儿臣一定认真去找。”
      二人正说话,突然门外一阵骚乱,其中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甚为特别。玄宗定神细听一会儿,对李瑁道:“外边出了什么事,出去看看?”
      原来,李瑁是和爱妃杨玉环一起来的。两人自从见了面,从渝州府的那一夜起,除了李瑁进宫奏事外,两人就没有分开过。晚上,两人颠鸾倒凤共涉爱河,白日里,两人卿卿我我仍然腻在一起,就连用膳的时候,两人都要面对面坐在一起,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只有例行公事李瑁要进宫奏事的时候才不得已分开一小会儿。今日李瑁进宫的时候,杨玉环仍然缠着不放,死皮赖脸死活要跟着来。李瑁怕出事,开始不答应。但是架不住爱妃软磨硬泡,只得答应,当时说好了,爱妃坐在轿中不许出来,等李瑁奏完事再一起回去。李瑁下轿后,杨玉环坐在轿中,开始还算安分。时间一长,杨玉环就有些耐不住,她本来是好动的,就偷偷从轿帘的缝隙中往外看。这一看不打紧,她在轿中可就再也坐不住了。她从西川到京城进太子府,太子府的宏伟屠华曾经让她吃惊。此时摆在她面前的是当今皇上住的地方,单看那一道仪门,就比太子府强出不知多少去。再往里看,虽说一道屏风挡住了大半,但从一侧露出的那些花草树木楼阁,杨玉环已经是管不住自己,不知怎么就下了轿,径直朝通阳门走去。门口把门的锦衣武士见突然从轿里下来一个美貌女子,一时全都瞪大了眼睛。一个脑袋瓜灵光的突然醒过神来,喊一声:“这不就是皇上要找的美人么?快快拿住献给皇上,皇上肯定有赏。”话音刚落,众人一拥而上,也不管什么太子妃不妃,立时就拉了要进宫见皇上。杨玉环极力解说,怎奈众人求赏心切,没有一个人听得见。
      李瑁在沉香殿中听到那个女子的声音,心里就知道坏了事。他正怔忡间,玄宗让他出去看看,正好给了他机会,心里一喜,快步往外走。当他出到通阳门外,见一群武士正和他的爱妃拉拉扯扯,杨玉环竭力挣扎,一群武士虽说人多势众,却也一时拿她没办法。“住手!”李瑁大喝一声,快步上前。众人见太子来了,只得放手。杨玉环扑到李瑁身上,放声大哭。李瑁怕把事情闹大了,惊动了里边的皇上,好言劝慰。奈何杨玉环不明白李瑁的心思,越发哭得伤心。恰在这时,只听一个声音嘻嘻道:
      “哟,这不就是朕要找的美人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三十年来,你让朕找得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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