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酒铺》鹤翎散

42、取舍

　　除了凉城南部的靖城之外，凉城人几乎都与其他地方的人不往来了。
　　靖城县老爷萧卓与潘金科有些私交，非常认同潘金科的能力与举措，两人私下时常沟通交流。

　　因此，除了凉城还有靖城的百姓也在落实此事，与潘金科不同，萧卓有些背景，只是来靖城历练。
　　他做事的方式简单干脆，若是不服不愿意干的，直接武力镇压。

　　靖城百姓在他的威压下，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按时按量去完成任务。
　　但萧卓也不是那等会压榨百姓昏官，懂得“打一巴掌给个枣”，恩威并施，每月给积极参与的百姓结算赏银。

　　如此下来三两回，靖城青壮年皆心甘情愿听他的话，让他们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说到故人往事，潘金科也不禁感慨万分。

　　“那时候，老朽偶尔也会想，若是出身好些，恐怕也能少走许多弯路。”
　　潘金科看了看玖娘，玖娘意会，给他茶杯中蓄满了茶水。

　　“后来呢？”阿拓只在乎故事，可不管讲故事之人是不是渴了。
　　“后来啊……”潘金科正要继续说，便听到有敲门声响起，犹豫着要不要继续。

　　阿拓顿感扫兴极了，一点也不想去开门，对于来人是谁，也没兴趣，可他家掌柜正盯着他，仿佛在说，“你要是不去，我便让你好看。”
　　无奈，只好不情不愿地起身，“谁啊？真烦人。”

　　“潘爷爷，您先别说，等我回来啊，等我回来再说。”叮嘱完，一溜烟跑过去，一把拉开大门。
　　入目的是乔安温和有礼的笑容，“小阿拓，今日开门慢了哦！”

　　阿拓撇撇嘴，不想接话，转头就要回后院。
　　“哎哎哎，你怎么不理人？”乔安摇摇头，跟在后面，也走进来。

　　进来一眼便看到坐在石凳上的玖娘与潘金科老爷子，调侃道：“哦，原来是有客人，想来是个有趣味的故事，不然咱家阿拓也不会这般急不可耐。”

　　“是吧？玖娘。”话锋一转，扯到玖娘身上，眼神也随之温柔起来。
　　玖娘随意地点点头，“酒在酒窖，你自己去拿。”

　　转头见乔安不为所动，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便皱了眉，“你要是也想听故事，便坐下吧！”
　　“老娘今日忙着呢，可没空招待你，都那么熟了，莫要见外。”

　　就等这句话了，乔安微微一笑，也不客气，挤开阿拓，自己坐到玖娘身旁。
　　那洋洋得意的得逞笑容，让阿拓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拳打到那俊脸上。

　　“哼！”只是胳膊终究是扭不过大腿的，这个自知之明，阿拓还是有的。
　　只能忍住，默默地坐到潘金科老爷子身边，不再看乔安得意的嘴脸。

　　潘金科虽然不认识这个年轻人，但看到三人之间的互动，也能猜测到一二。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那个贤惠勤快，善解人意的姑娘，略微有些伤感。

　　“潘爷爷，咱们继续说吧！莫要管那些厚脸皮的人。”阿拓意有所指，赌气道。
　　这话直接打断潘金科对妻子的回忆，将他重新拉到那个为事业奉献的岁月。

　　“我与萧卓老弟虽作风不同，但目的是一致的……”
　　凉城沟渠与靖城联通，贯通虞河水。
　　除此之外，他们开始修缮粮仓屯粮;还修蓄水池，储水;将种不了粮食的荒地全部种上耐旱的植被。

　　并加固城防设施，开始训练守城兵士，一切都在井井有条地进行。
　　随着事情一点一点完善，老百姓们越发有成就感，随处可见那生机勃勃的景象。

　　一晃又过去半年，所有的情况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百姓们安居乐业，每日笑容满面。
　　但时刻关注天气，且观察入微的潘金科却发现了不好的苗头。

　　“萧老弟，不知你可曾发现，近段时间来，咱们这西北地区似乎越来越干燥了。”
　　“瞧着似乎没什么变化，但近来我的鼻子总觉得干，好似空气中的水分也少了。”

　　萧卓的心思并没有那么细腻，对此并无什么感觉。
　　犹犹豫豫地回道：“有……有吗？”
　　“你未曾感觉到？”潘金科有些诧异，总不可能是自己过于紧张出现的幻想吧？

　　萧卓叹了一口气，他这个人向来乐观，不怎么喜欢把事情往坏处想。
　　他认同潘金科未雨绸缪，居安思危的管理，也乐意做那些对老百姓有益的事，但又觉得没必要时刻紧张兮兮，担心这担心那的。

　　“老潘啊，放宽心，莫要大灾未来，你便先累垮了，那可不行，咱们可是说好相互帮扶的。”萧卓半开玩笑地道。

　　潘金科挠挠头，讪笑道：“放心，放心，说好的事，定然要做到的。”
　　对于自己的直觉，潘金科还是保留观望态度，既想借此提醒萧卓，但又不想因未明确的事，而将自己变得神经兮兮。

　　“唉，多注意些，总不会错。”就此停住，二人好不容易忙里偷闲，寻得些许时间，“好不容易挤出的时间，不谈公事，不谈公事，哈哈哈……”

　　这一天，两人都玩得极为开怀，吟诗作对，谈天说地，这偷得浮生半日闲，便将闲适发挥到极致。
　　那天之后，潘金科更加关注天气的变化。

　　老百姓最为懂得其中变化，他便每日在田间地头晃悠，听着老百姓的碎碎念，询问近日情况。
　　因此，也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大人，近来这日头似乎毒辣许多，要不是有这沟渠水，庄稼估计都要枯死了。”
　　“是啊是啊，您要是呆到傍晚，还能看到这蓝天变红天。”

　　“俺瞧着，不像是好征兆。”一名乡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铁牛，你啥时候学会看天象了？还不是好征兆，说得像是你看得懂似的。”

　　旁边的人都笑起来，几人打打闹闹，相互调侃。
　　只有潘金科将此事记在心里，回去后立马将观察到的情状记录到本子上。

　　随着异象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明显，老百姓们也预感到有大事发生，心中分外不安。
　　三两组队，都集中到衙门口来，想在潘金科这里得到定心丸。

　　“乡亲们，莫要惊慌，咱们准备充分，就按原先的计划进行，平日里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
　　“大人，咱们先前的准备，真管用吗？”人在自然面前，总是那么渺小，也那么不堪一击。

　　“存粮储水有限，咱们按规矩来，坚守住底线，还是可以撑上三四个月的，到时朝廷救灾之物也应当到了。”

　　“那……那其他城中之人若是来抢，咱们又当如何？”这个问题算是极为犀利了。
　　当如何？见死不救有背人性道义，若是出手相救，恐怕到头来大家伙都得挨饿。

　　“以往可是连人吃人的情况，也都会有……”想起八年前的经历，大家伙依旧心有余悸。
　　潘金科陷入了沉思，良久，方才神情复杂地回道：“你们问我当如何做？说实话，我也不知晓。”

　　“这人与畜生还是有区别的，人有礼义廉耻，有良知有人性。”
　　“可生死存亡之际，想来我会选择城门紧闭，见死不救。”

　　想要寻求答案的老百姓，都听得分外认真，他们有私心，但受着良知的约束，希望能在潘金科身上，寻到共性。
　　“你们可知为何？”潘金科这么一问，大家伙面面相觑，谁也不敢随意开口。

　　“这因果循环，种什么因，结什么果。”
　　“我等顶住压力嘲讽，坚持未雨绸缪，若能平稳度过，乃我等之幸。”

　　“若有余粮，救济旁人，积德行善也是应当的。”
　　“可我等能力有限，凉城物资本就不充足，能有现在的储备，已实属不易。”

　　“若与其他城镇分配，大家伙又能熬多久？能撑到京城救济粮到吗？”
　　接连反问，让在场之人心又沉下几分。

　　他们不懂京城那些尔虞我诈，弯弯绕绕。
　　但他们也清楚，无论什么灾难，朝廷的救济总是在人死得差不多时才会到来。

　　“粮仓若是共享，那恐怕连我们自己都保不住，接下来便是历史重演，我们的所有努力，终将沦为一场空。”

　　乡亲们纷纷低下头，这也是他们所顾虑了。
　　“这也是大人让俺们加固城防的原因吗？”人都是有私心的，他们之前不能理解，但也照做了。

　　如今知晓用意，反而松了一口气，“大人高见。”
　　“大人高见……”
　　得到百姓认可本是值得高兴的，但这次潘金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了，总要做出取舍的。
　　他是凉城的父母官，他就要为凉城负责，而因此造成的孽障，也皆由他来承担吧！

　　得到定心丸的乡亲们皆散了，各回各家，各忙各的活计，等待着那个可能性的到来。
　　时间进入八月，其他城镇的粮食作物已慢慢失去活力，土地干裂，求雨的神婆活跃起来。

　　凉城和靖城的百姓还算淡定，但浇灌土地的水也越发得少，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粮食收成。
　　这天地间的东西都有其共通性，就好比旱情，整个西北地区都将收到影响，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能幸免。

　　人工的干预只能是延缓其对人的影响，却不能阻拦其的发生。
　　连月无雨，植被枯萎，种种情况冲击着大家的认知，百姓间开始出现恐慌。
　　尘封多年的记忆，再次涌现脑海中，不知不觉侵蚀着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