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红娘传》无声悄然

2、贰

　　那是去年腊月里，冬天最寒冷的夜里，天上是十六的月，圆满的没有一点瑕疵，湖水被严寒冻结，如镜倒倒映着混乱东都，火光几可冲上天，一切似乎都被染红。
　　宫人内侍竞相奔逃，没有人注意到，湖边的凉亭边，他们死死握着彼此没有温度的手指。
　　他用嘶哑的声音说：“活下去……”
　　红娘缓缓闭上眼，即便恐惧的不能言语，亦无法逃脱，可她还是对江延巳说：“我……不是白姬。”
　　江延巳倒也不恼，一旁的侍卫不知从哪里去了把琵琶，他轻哼一声，侍卫就把琵琶摔到地上，琴弦立时摔断了一根，剩下三根没断的兀自发出嗡嗡的颤音。
　　江延巳说：“都说白姬善琵琶，一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人闻。”
　　在他说完后，侍卫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刀。
　　跪在一侧的两名女子，惊慌对视，而后一人将断弦琵琶抱在怀中。
　　少了一弦，调不成调地弹了半曲，便抖着手停下，抬头凄厉大喊：“琵琶断弦，如何能弹得好！我真的是白姬！”
　　江延巳坐在神龛上，嘴角勾起一道纹路，嘲谑她的天真。
　　转瞬间刀锋如电，已断下女子的双腕。
　　然后长刀缓缓停在她的颈侧，仿佛要多听一下那痛彻心扉的嚎叫，又仿佛让红娘与另一个女子更加惊恐绝望，等候了片刻，才干净利落地斩下她的头颅。
　　女子像是撕破耳膜的惨叫声终于嘎然而止，筋骨皮肉绽露的头颅，咕噜噜的滚到红娘的脚下，那嘴还大张着，仿佛还在哀嚎，却是无声的。
　　红娘连颤抖都不能，向后不住的退缩，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血像是刚刚造凿出的井，迸射地从头顶撒下，细密像阵雨一样打在脸上。
　　在红娘之前，江延巳还擎着这女子的手指赞叹，恍如姚一色。
　　姚一色，春兰中的国品，花容丰丽，花葶细长。此时，一双断手拖着血线横在尸身旁，毫无生气地僵直着。
　　不同于红娘的惊恐的口不能言，另一个女子却突地站起。她的发际与眼梢凝着血污，狼狈不堪的模样，唯有一双丹凤眼中惊惶里带着倔强。
　　从尸身的怀里拿出琵琶，决然拨弦。
　　女人的身后，是一盏被掀了纱罩的灯台，光焰的背景上，她犹如一个是纤细剪影。
　　唯有她指下的音，曲声宛转。
　　她倾力奏出的一曲《送征衣》，即便不缺一弦，那也是很艰难的曲子。而她宫商角羽，苍凉的调子起伏跌荡。但是红娘却听出了另一种情绪，那样的恨，只恨不能将自己的手中的琵琶化成利刃，戳进江延巳的胸膛，剖肝挖心。
　　恨断肝肠……
　　泥金的玄武神像塑的丈余高，即使是砸断也还有半截腰腿留在神龛上。一曲奏罢，江延巳一手支在神像上，眼神漠然地投落在女人身上： “你是白姬？”
　　“我姓白，小字朱砂，旁人都唤……白姬。”白姬强自一笑，想要抱着琵琶站起身，彩绣莲荷的鞋子在血泊里，浸得饱了，湿滑得撑不住战抖无力的膝盖，终究又跪倒在地，像一只被踩死的虫俯贴着。她憎恶这样的仓惶，于是努力抬起头，却始终看不清隐在神像阴影中，男人的神情。
　　侍从已将琵琶交到红娘手中，桐木铸制，接在手里，沉甸甸的分量让她几乎无法拿住。
　　这算不算搏命，她已经不清楚，唯一知道的，哪怕是稍逊白姬一筹，她也会变成地下的头颅。
　　手指按在弦上，颤抖着，颤抖着，杏核似地眼大睁着，望到的除去黑便只有冷。巫女的悲声，男人们的癫狂犹如近在耳畔。
　　红娘就这样大睁着眼，弹奏起来。
　　那是一曲《春波绿》。
　　春日里，杏花吹满头，水本是没有颜色的，却被岸上的柳染得翠绿。花外子规一声一声，渐渐近了，他一手掀起如帘的花枝，唇角折出温柔的痕迹……
　　原来你躲在这里……
　　红娘木讷地静止在那里，江延巳抚掌称赞道：“羽作宫调，难得的精妙。”
　　红娘的泪水猛地模糊了双眼，江延巳以为马上就会哭出声来，可她竟将泪含在眼中，不肯落下了。
　　她说：“我不是白姬，我……名唤……红娘。”
　　江延巳斜斜地歪在神像上，手抚下颌，眉端纠结起来。
　　“带她们两个走，其余的……”半晌后，他站起身，眼中压抑不止的戾气，抛出淡淡一句：“别留活口。”
　　启隆三年，一切的灾难始于从天而降的玄石，上面篆刻——白姬神谕，真龙现。
　　红娘与白姬在一片火海中，被掳出风吉的神殿。
　　大地仿佛裂开巨大的缝隙，一缕的红烟袅袅地溢出，恶鬼涌现，整个风吉城陷在阿鼻地狱中。杀戮与哀嚎，血腥伴着火光，隐隐约约描绘出风吉内的楼阁。火势越来越大，连天的火海中，扩张得极大，仿佛连天都要吞没
　　红娘睁大眼看着，不知何时满面皆是泪，流下的泪，画乱原本的血污。
　　白姬无泪可流，拿衣袖为她擦拭，然后紧紧揽住她，道：“没事，我们还活着！玄武之神一定会惩罚这些畜生，一定！”
　　陈史记，瑞橓三十二年，癸亥，以暖早，西南落玄石，其上题白姬神谕，真龙现。同年冬，帝崩。帝遗诏皇三子——吴王平期即位，年号瑞橓。腊月甲子，总兵官藤十墨率副使于昌平门击斩瑞帝，后称乃用伪诏即为。拥立年仅八岁的平安登基，史称，瑞橓之乱。甲戌，昭藤十墨为首辅。穆燕国兵趁乱而入，京师戒严。藤十墨昭兵入援，三日后，平洲、保定兵相继入援。陆兵突改道风吉，焚城，掳巫女白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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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使劲改使劲改